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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雾幽弥,扑鼻而袭,一股霏丽馥华的香气自那人身上漫开,宛如幽谷中的西府海棠,不过稍一浅嗅,便觉沁肌渗骨,搅得人心魂浮荡。
封衣遥深一吸气,神智方复清醒,同时也判断出,这是名女子。
初春料峭的时节,对方身上不过裹着一件玄色纱衣,芳躯如瑰,暗香阵阵,眉目轮廓虽被乱发遮掩,但所见肌肤却是白若凝脂,清光剔透,仿佛一滩月色映照在寒冰玉砖上,手指未触,已觉幽凉,乍然一看,与黯淡天色形成强烈对比。
封衣遥伸手探近她鼻尖,隐约有一缕微不可察的呼吸,忙开口呼唤:“姑娘,姑娘?”可惜几声后,玄纱女子依旧豪无反应,不省人事。
她受伤了吗?空气中掺杂着淡淡血腥味,封衣遥想此处荒芜人烟,又天寒地冻,倘若对她置之不顾,只怕难以活命。
他正值志学之年,自小虽受尽艰苦,但心地却保持着纯善仁厚,这等情况下,实在无法见死不救,经过短暂思付,他伏身将女子背起,只觉那玉躯轻软如绵,馥香不时散来,忍不住深吸一口凉气,以最快的脚速赶回家。
煦日东升,残雪银光,远远望去,宛若一地碎石晶玉,微微刺痛人的眼睛。
因隆冬时镇上的生意一向不好做,这段时间江家人大多是闲在家里,晨起打拳强身,摆弄刀枪剑戟熟练功夫。倒是近几日,江满连续晚归醉得一塌糊涂,日上三竿依然闷头大睡,两个儿子又不敢唤他,随意耍几下拳脚,便偷闲各干各的去了,是以院内安安静静的。
封衣遥轻手轻脚地推开后院柴房,在左侧矮矮的草垛后,躺着那名玄纱女子。
封衣遥想她一直昏迷不醒,肯定是受伤不轻,若不仔细查看,很难知道伤口所在之处,但男女授受不亲,对方又是被他偷偷安置在柴房,无法请郎中诊断,一时间,封衣遥踌躇不动,竟是没了主意。他目光流转,但见玄纱女子躺平干草之上,发丝黏于眉目脸颊,唇边残留一丝干涸的殷红,呼吸间,气若游丝。
封衣遥面露同情,尽管与她素不相识,但对方如果真就这样死去,他也会将她埋入黄土,好好安葬。想此,他伸手替女子擦掉唇边残血,一点点绺开遮掩脸上的发丝,怎料最后大吃一惊——呈现眼前的,竟是一张美到天绝惊魂的容貌,花开荼蘼,美色妖娆,此刻她不过闭目沉眠,已让人感到心旌荡漾,实难想象她若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该是怎样的动人心魄,颠覆红尘。
她看去二十五岁上下,面对那张绝世容华,封衣遥震诧不已,与此同时,女子一直紧闭的双眸,竟在这刻溘然睁开,冥黑如渊,似要把人拖入修罗地狱,封衣遥尚不及反应,她已翻身坐起,扣住他左手脉门。
一股强劲的气流猛窜身体,封衣遥顿觉四肢瘫软,额冒冷汗,神色痛苦地屈膝跪地。
“你是什么人?”玄纱女子深眯眼,冷冷地注视他。
封衣遥张了张嘴,竭力想吐字,可惜支支吾吾地叫人难以听清。
玄纱女子探得他体内毫无内力,显然不懂武功之人,遂手指力道松下两分,声音无情无度仿从冰缝透出,警告道:“若敢大呼小叫,我便立即按下你的脉穴,叫你血脉逆流而亡!”
封衣遥闻言点点头。
玄纱女子玉指这才又松动三分,封衣遥只觉那股激越的气流如滚滚洪水突然分疏散开,血流通畅,痛苦减弱,呼吸也趋渐平缓,他调整下心神,缓缓开口:“我叫封衣遥。”
玄纱女子面若霜雪,纵使美艳绝伦,但浑身散发的冷傲寒气,却叫人不敢逼视:“这是什么地方?”
封衣遥老实回答:“柴房。”
玄纱女子翠眉一凝,环顾四周,又问:“我为何会在这里。”声音动听悦耳,恍若笳声在暮色里萦回,但又似乎蕴含着无上威慑,入耳惊心。
封衣遥只得交待道:“我上山打水,见你在岸边昏迷不醒,便将你背回柴房。”
对方有相救之恩,若是他人得知,定会一改态度,表示感激,然而玄纱女子面无表情,甚至眉间隐现一抹杀机:“适才我睁眼之前,你要做什么?”那目光幽幽,仿佛千钧融雪覆来,只一直视,便让人无所遁形。
她态度冰冷异常,使得封衣遥微微怔愣,最后低头一叹,如实坦白:“我见你昏睡不醒,想来是哪里受了伤,正想为你包扎……”
玄纱女子冷哼:“你如若对我做出轻薄之举,我必会让你尝尽二十四道人间酷刑,从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辈子不得解脱!”
封衣遥本对她有救命之恩,岂料现在她非但无一句谢言,反倒出口毒辣,用心险恶,封衣遥不禁胸涌忿怒,可惜眼前人武功高强,又扣住他脉门要穴,浑身只觉软麻无力,恐怕稍有反抗,便会命丧当场,只能睁大一双黑眸使劲瞪去。
玄纱女子见状,翘起艳容上那对弯眉,神色间美如水雾诡花,妖媚而蕴满阴毒:“若换从前,我早已挖掉你的双眼……”忽然脸色苍白,吐出一口鲜血,横身倒下。
封衣遥因她松手,身体顿感自由,下意识要去查看她的情况,玄纱女子却手抚胸口,有气无力地道:“你若再敢碰我……我不止会挖掉你的眼珠……还要震掉你双臂,砍断你双足……”
封衣遥浓眉一蹙,不禁站起身:“我本是好心救你,谁知你醒来却一再恶言要挟,如今你伤势恶化,生命堪忧,自该想办法解救,为何还要满口恶毒,激人怒火!”
玄纱女子虚弱喘息,惨白近若透明的绝艳脸容上浮现冷笑:“那些牛鼻子老道……竟敢暗算于我,待我恢复功力……必定将他们置于死地!”
她年纪轻轻,雪肤花貌,但张口言辞,却极尽冷酷残忍,且口吻又透着藐视一切的傲然,似久居高处才应有的姿态,封衣遥暗自猜测她究竟是何身份。
“罢了……”她忽然长吁一声,仿若一瞬间想明,“你扶我起来。”
封衣遥怔目,却是原地不动。
玄纱女子美眸斜睇,轻波幽光好比不易抓住的月色,在暗间华闪消逝,语气放缓不少:“我身受极重的内伤,现在别说江湖平庸之辈,就是你这等手无寸铁,又不懂武功的人,此刻想杀我也是易如反掌,你若后悔救我,现在大可把我丢到荒山野岭,自生自灭……”言讫痛苦地闭上眼眸,显然现在多说一句,予她来讲已是艰难。
封衣遥心地善良,凝视她愈发苍白的脸色,终于不忍道:“我既然救了你,自然不会半途而废。”伸手从后托住她两肩,轻轻扶起,而玄纱女子虚弱无力,在他怀中半倚半靠,芳躯温软柔似无骨,一股幽冷体香自软纱下传来,直闻得封衣遥浑不自在,自小大到,他只与小怜最为亲近,但小怜还是个三尺童儿,与在他年岁之上的女子如此接触,还属头一回。
封衣遥白皙玉秀的脸孔上逝过一抹尴尬薄红,待扶她坐起,立即松开手。
玄纱女子好似察觉到他的不自在,瞥去一眼,又闭合,缓缓道:“我身上有个装满丹药的玉瓶,你取出倒入一粒,喂我服下。”
她语气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仿佛世人都该听从她的差遣一般。
封衣遥欲言又止,只得依言探入她怀中,果然摸出一枚玉瓶,倒出丹丸,递她唇边:“你、你吃吧。”
玄纱女子再次睁眸,见他撇过面庞,不敢投来一眼,捏着丹丸的手指微微作抖,立即得知眼前人,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冷言开口:“靠近一些。”
封衣遥只好又把手往前伸了伸,感觉指尖被一点柔软触碰,那是对方的唇,似幽幽的雪,淡淡残冷。
服下丹丸不久,玄纱女子的呼吸逐渐匀畅,脸色转粉,显然是药效起了作用。
她轻然掀眸,直直注视着封衣遥,仿佛将那容貌身影封入一片深暗的潭湖中,启唇吐字:“就连我最亲信的属下,也不曾这般亲近过我的身体。”言下之意,就是他应为适才举动,感到莫大荣幸。
封衣遥几乎无言以诉,此女性情孤僻冷傲,即使生命垂危下,也要摆出一副万人之上,唯我独尊的姿态来,不由得摇摇头,告诉她现下处境:“我虽救下你,但这里并非我一人居住,我的义父与两个兄弟并不知情,如果被他们知道,只怕绝不会留你在此……”
“你的义父?”玄纱女子出声问。
封衣遥点头:“我自小便是孤儿,被义父收养,但他脾气暴躁……如果知道我私下将你藏匿在柴房,恐怕会引来他一场怒火。”
玄纱女子闻言冷笑:“你是怕因我的关系,被你义父责罚?”
封衣遥本是一番好心提醒,但对方似乎总愿把事物都往人性最坏一方想去,无奈解释:“我被责罚并不要急,但你一弱女子,又身负重伤,我义父若不肯留你,你又该何去何从?”
他明亮黑纯的眼眸里,闪动出毫无掩饰的深切担忧,像倏忽而来的一抹绿殷春意,刮进对方冰寒的眸底。他的担忧,是来自那天生纯软善良的性子,对于遭遇困难的人,都会竭尽所能施手相助,并不包含其他情感。
玄纱女子深深望后,微一眯眸,却是寒芒大盛:“那么届时,我便杀了他们!”
封衣遥大惊:“你这女子,怎的心肠如此歹毒,实在辜负你这娇如春花的容貌!”
玄纱女子不为所动,依旧冷冷地笑:“这世上敢对我出言放肆的人,你倒是头一个。”
封衣遥只在意道:“你究竟会不会伤害他们?”
玄纱女子朱唇像两片盛开的花瓣,轻启吐息:“只要他们不干扰我,我自不会出手。”
封衣遥想事以至此,总不能再将对方轰走,仔细一付,倒觉也好:“这柴房平时只有我会出入,你躲在草垛后不出声或是随意走动,想来也不会被人发觉。”
玄纱女子却不再理睬,落下眼帘,开始运气调息,任他自言自语。
封衣遥不由得闭上嘴,觉她性情实在阴冷古怪,暗叹一声,转身离开。
斜日偏西,胭脂红辉,斜斜浅浅地透过柴房小窗,洒在矮矮堆起的草垛上。
小门被推开,封衣遥拿着食物前来,却见玄纱女子依然闭目而坐,一动不动,神姿宛如入定。他呼唤几声,玄纱女子也未睁眼望来,通过之前交谈,封衣遥依稀了解到对方的性情,不敢随意触碰她,只好将食物摆放旁边,自己跟着坐下。
干完一天的活,只觉手脚酸麻,他倚靠着草垛而坐,不薄不厚的粗衣,却显出清瘦修长的身姿,橘红光辉映照在俊秀的侧面,宛然一痕绝美的朱砂烙印。
过去半个时辰,玄纱女子始终静坐不动,那张迷惑人心的倾世容貌在满身黑纱衬托下,更显雪白妖魅,封衣遥注目过去,内心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想到了另一张纯真灿烂的脸庞,等将来他的小怜长大,也定是位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女。
想此,他眉眼一片清澈柔和,含着迫不及待的喜悦。
恰好这刻,玄纱女子徐徐睁开双目,冷不丁吐出句:“你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