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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到底月娘也才六岁,连男女不同席的年纪都还不到呢。现在下论断还为时过早。
倒是雁卿已经九岁了,正行到门槛前——乱世里,就算是燕国公府这样不用经历颠沛流离的人家,也说不准今日领兵出征,明日是否能平安归来。是以娶妻生子十分紧迫,往往女孩十三四岁就已嫁作人妇。若十四岁出嫁,十三岁上基本就要敲定人选,再留出两三年斟酌、挑选的时间——竟是十岁出头就要开始考虑亲事了。
当然,林夫人是不急着将雁卿嫁出去的。
——何如不嫁?
这些年林夫人十分放任雁卿的天性。譬如雁卿和元徵交好,林夫人就不曾用什么“男女大防”来阻断。又譬如雁卿喜欢骑马、射箭,乐山乐水,想要著书立说……但偏偏就不爱女红,她也都任之自然。甚至还带雁卿去演武场上,放任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侃侃而谈。
她眼里女儿和儿子都是一样的。就没有女孩儿非得温柔卑下,男儿就得顶天立地的说法。更没有女儿就得内院深锁,跟男人说说话就会污了名节的观念。像楼家姑侄那样,凡真不曾做过亏心事,便是光风霁月的。
可惜这也只是她的一家之见罢了。
这世道就是恨不得将所有不按着规矩长大的姑娘沉塘,用污名压得她们永世不得翻身。
凡稍保守些的男人,只怕就容不下不“规矩”的妻子。若雁卿有林夫人的决断和本事,倒也不怕。偏偏雁卿本性又十分单纯率真。
是以雁卿若将出嫁作为此生的出路,一辈子的过得好与坏,就真只寄托于是否能遇见良人了。
这才真正违背了林夫人的初衷。
她希望雁卿能寻到旁的道路,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追寻自己想要追寻的目标。一辈子自在充实。若能遇见情投意合的良人固然更加欢喜圆满。可纵然遇不见,追怀一生时也不觉得辜负光阴。这才是最好的。
只是这条路也需得有天时地利人和,并不十分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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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与楼蘩约了看马,赵文渊就一直时刻打听着楼蘩什么时候会去马场上——免得到时候自己去了却没碰见她,岂不是显得很没有缘分?
眼看着五月过半了,才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楼家差人去布置装饰了马场附近的别墅,显然是东家要去巡视了。
赵文渊立刻就兴冲冲的备好行装,打算这就上路挑马去。因这些侄子侄女里他和雁卿最爷俩儿好,临行前陪雁卿练射箭时,就十分得意的向她夸耀了一句,“把楼姑姑娶回来给你当三婶可好?”
雁卿如今已经射得有模有样了,张满她的小弓,瞄准、松弦——准头另说,那立直、张臂的仪态真心雅正又秀美。
一箭离弦,雁卿才回过头来,“好是好,可要怎么才能把楼姑姑娶回来呀?”
赵文渊被问住了。
因为他其实才刚刚计划到该怎么和楼蘩偶遇这一步。
而且就在刚刚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倒是知道楼蘩去了西山马场,可楼蘩未必知道他要去挑马呀!到时候若偶遇不到,莫非他要去堵楼家别墅的门?还是直白的差人去说“我来了,楼姑娘你快来帮我挑马”?那也太不含蓄了。
片刻后,赵文渊上下打量了雁卿一遍,“雁丫头,三叔对你好不好?”
“好~”这当然没什么可犹豫的,雁卿就道,“就只有三叔肯陪我练射箭,我的弓还是三叔送的!”
“呃……其实弓是谢家三小子给你的。”那天送弓时,正碰上太子来串门。赵文渊一时就忘了这一茬,此刻才想起自己还没和雁卿说,赶紧解释。
雁卿就“哎呀”了一声,道,“三叔你不早说,我还没向三哥哥道谢呢!”
“没事,他这人不讲究这些繁礼。”赵文渊就道,“估计他自己都忘了这茬——现在要紧的是你三叔我的事啊!”
雁卿:……
雁卿终于还是让她三叔拐带着去西山马场了。
有赵文渊跟着,林夫人自然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也只多差遣了几个亲信侍女跟着,又备好礼品令雁卿带着,叮嘱道,“出门在外,没你三叔跟着,切勿到处乱跑。”
雁卿满口答应——她这个年纪,凡让她出门去放风,到哪里她都开心。何况是去马场上找楼姑姑?
上了马车出长安。她便跪坐在座位上,胳膊搭在车窗上,探了头看外边的美景。但见青山连绵起伏,五月里长安城樱桃染红,青梅挂果,连梧桐花都将开败了,山上杏花却依旧盛放如云霞,铺开在绿荫山石与低矮辽阔的碧空之间,真是美极了。
雁卿心里快活舒展,便又啸歌。
得说这爷俩儿是真的投契,赵文渊听她啸歌,便起兴与她唱和。一高一低,一童稚一清朗,那啸歌交错起伏的悠长回荡在山谷间,意趣盎然。连山间樵夫听闻了,也停了斧斤驻足在山石上倾听。
一时尽兴了,雁卿便钻回车里去喝了一盏蜂蜜水,又吃了些小点心。
不多时,赵三叔就敲了敲车厢壁,从车窗里给她递进来几支山杏花儿。叮咛道,“一会儿到了西山马场,你楼姑姑会出来接你。你既不要让她走了,也不可太缠着她,记住了没?”
雁卿:……
“记住是记住了,可我不开心。”三叔你也太没良心了,连自己侄女儿都要利用!
赵文渊就道,“你应该这么想——你忍一时不开心,就能让楼姑姑变成我们家的人,还能让三叔一辈子都开心。值不值呀?”
雁卿就想了想,道,“那等楼姑姑成了我们家的人,我能每天都缠着她吗?”
“……能是能,可三叔不开心。”
雁卿就哈哈笑道,“人生难免不如意呀!我有今日,三叔你就有明日。”
赵文渊:……
这俩人一路顺风顺水、畅怀如意的到了西山马场。
可马场前并没有来迎接他们的人。
不只如此,马场栅门还半倒着,草秸豆饼散落在地,被践踏得一片狼藉。
赵文渊面色渐渐沉缓下来——西山马场虽在城郭之外,算得上是偏僻地段,可毕竟是京畿近郊、天子脚下。年年都有卫府军清剿匪寇,可谓太平得很。究竟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此劫掠?
他担忧楼蘩的安慰,便一驱马,对雁卿道,“你先回马车上去。”
——因雁卿在马车里待得枯燥了,此刻也骑在她的小马上。这情形自然都看到了。
雁卿就道,“我不怕。三叔,我已经很会骑马了,可以跟你一道去——今日我们就来了这么几个人,若再分兵保护我,就更捉襟见肘了。”
赵文渊才回头去看雁卿,见她果然面无惧色,熟练的拨马牵缰,颇有林夫人的风范。一愣,便笑了出来,道,“那就跟上吧。”又号令随行,“都听我的命令——不可临阵脱逃,不可轻举妄动,不可喧哗私语。举鞭为令,冲杀时唯我马首是瞻。听明白了的,就给我跟上来。”
雁卿就深吸了一口气,策马跟了上去。赵文渊丢了一柄匕首给她,雁卿麻利的接住了。赵文渊见她动作干净敏捷,才点了点头,道,“不用你冲杀。匕首握紧了,用来防身。”雁卿就道,“喏。”
牧马场视野开阔,是一大片起伏的坡草地。赵文渊就领着他们沿四周的林子迂回前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赵文渊就打了个手势,令众人停下。
雁卿勒住马,顺着他望向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一群地痞东歪西斜的跨在马上,约莫五六十人,正十分散漫卑琐的说着污言秽语起哄取笑,一看就知道是乌合之众。他们对面一行十来人,当正前方的姑娘轻纱荷风遮面,可朴素戎衣勾勒出曼妙身姿,依旧可想见荷风之下的容颜若仙,正是楼蘩。
两处人似乎正在谈判。
赵文渊按兵不动,暂且观望。
因在下风处,四面并无遮挡,那声音传来时依旧可分辨,说的是,“娘子未嫁,鄙人未娶,不如就凑做一双鸳鸯。这马场日后有我罩着,娘子也省下许多烦心事。不用日日抛头露面,卖笑营生。就娇滴滴的在家里绣绣花、织织布,给夫君我暖暖床、也让夫君我好好的疼爱滋养你,你说好不好?”
楼蘩毕竟是女流,声音小些,便听不大清。可依旧能分辨出恼怒来。她身后诸人亦是群情激奋。楼蘩抬手止住他们,又试图说什么,那地痞却越发起劲了,又道,“娘子没尝过男人的好处,自然这么说。待你尝到了滋味,我保证你每日要了还要,都舍不得起床……”
底下男人又起哄,说了许多污言秽语。
楼蘩倒还面前能耐住,似乎是想要套出幕后主使来,赵文渊却已忍无可忍了。且不说日后他要娶楼蘩——今日他侄女儿还跟着他呢,敢污了侄女儿的耳朵,真是罪该万死。
地痞们终于说道,“老子要你是你的福分。你别给脸不要脸——装什么处女相,还不是长安老爷们睡烂了的……”
赵文渊果断的一举鞭子,舌尖含兵般冷飕飕的吐出一个字,“杀。”
他们冲杀时,楼蘩身后也有一少年风驰电掣般杀出,那乌云踏雪的马极快,便如残影一般。
待他冲过去,便听见一声哀嚎,随即便见血光喷出。
那少年已然自地痞群中杀出,拨马回头,抬手擦去脸上血渍。眸中寒光冷冽。
地痞们这才回过神来,便也各自拨马,就要来砍杀那少年。可那少年只冷笑一声,一抬手猛地一落——楼蘩身后十余人立刻如狼群般杀气腾腾的冲杀上来,地痞们赶紧又回头迎敌。
这一折一回,就已失去先机。
此刻赵文渊也已带着人杀过来,两下里夹击,配合默契。虽不过三十余人,却风卷残云般就将这六十多个地痞悉数擒下了。
当下赵世番往楼蘩身旁,而那少年驱马到雁卿身旁。
雁卿虽大胆,却是头一回见真刀真枪的拼杀,那少年身上犹自带着血腥气过来,她惊魂甫定。
可待看清他的模样,心里的退缩和畏惧就悉数平息了。
那少年难得的眸中没有微笑,他只看着雁卿,轻轻的问,“吓着你了?”
雁卿点点头,又忙摇了摇头,道,“三哥哥打的是坏人,我不害怕。”
谢景言的面容才缓缓的松懈下来。日过晌午,阳光越过了密林,树荫短退。他笑起来时依旧是温暖疏朗的,如日光般暖人。他就说,“我是随母亲来挑马的,正遇上这群歹人——”片刻后就略一沉默,小心的问,“他们说的话你听见了?”
雁卿就嘿嘿的笑道,“其实我还是有那么点怕的——太紧张了,就没大听见。不过我知道他们肯定没说好话。”
谢景言就又笑起来,“没听见就好。”
这时他身后又有膀大腰圆的私兵问道,“割了这群猪的狗舌头?”
谢景言就回头道,“不要见血!”一缓,又道,“一会儿还要审问定罪,不可滥用私刑。”
那粗嗓门的汉子立刻就明白了,传话,“少将军说塞马粪就行!”
雁卿:……
谢景言就略窘迫道,“那不是我说的。”
雁卿就“噗”的笑了出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