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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握了握她的手,坐下来:“你几时若是不这么周全,我可怎么办?”
溶月笑着绕到他身后的位置,不轻不重的为他揉着肩:“这一路奔波回来,定是很辛苦吧?”
苏墨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有些烫,他微拧了拧眉,却又笑起来:“比不得你打理一个王府辛苦。”
溶月顿了顿,终究忍不住道:“王爷将锦瑟带回来,是……已经决定了什么吗?”
“依你看呢?”苏墨吹了眼眸吹着微烫的茶水,淡淡道。
溶月想了片刻,方道:“如今此时自然是棘手,可是早在从前,妾身便瞧出王爷待锦瑟不同了。”
苏墨闻言,缓缓放下了手上的茶杯:“你且说说,怎么个不同法?”
“大概……是喜欢吧?”溶月轻声道,“王爷待锦瑟的好,从来是与待别人不同的。可是虽然是不同,却又并未见得好到哪里去,可见王爷那份喜欢,也并没有厚重到哪里去。”
是与旁人不同的喜欢,可是,却又没有喜欢到哪里去。
这话着实有些前后矛盾,苏墨却淡淡微笑起来,轻叹了一声:“溶月啊――”
“王爷唤妾身有什么用?”溶月轻笑道,“眼下,还是先处理好安定侯的事情吧。否则,一旦锦瑟被牵连其中,事情只怕就不妙了。”
苏墨还未开口,卧房门口却忽然就传来锦瑟轻淡的声音:“你回来了。”
他回头看时,却见锦瑟正立在门口,手扶着门框,仍是他离去前的那副神情,眸光幽幽的看着他。
溶月见状,便收回了为苏墨按肩的手,轻笑道:“那妾身先走了。”
苏墨点了点头,溶月又朝锦瑟笑了笑,这才离开了苏墨的园子。
“过来。”苏墨这才朝锦瑟招了招手。
锦瑟仍旧穿着那身小厮的衣裳,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一双眸子晶莹透彻,却是空空荡荡的模样:“你见着我爹爹了吗?”
苏墨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抚上锦瑟的头:“锦瑟,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锦瑟一怔:“关我娘什么事?”
“你母亲没的时候,你才两岁吧?”苏墨不答,又道。
锦瑟望着他,点了点头。
苏墨便缓缓自袖中取出了先前在御书房得来的几封信,展开其中一封,放到锦瑟面前:“那你小时候,可曾见过这种文字?”
锦瑟接过来,只扫了一眼,便变了脸色。
“我见过的……”锦瑟低低道,“我确是见过的。”
苏墨见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低道:“在哪里见过?”
锦瑟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凝眉细想:“好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娘曾经给过我这些字看。”
“那你可认得上面写了什么?”
锦瑟摇了摇头:“不知道,那时我还太小,只是隐约有点印象。这些究竟是什么?”
苏墨顿了顿,方道:“那依文。”
“那……那依文?”锦瑟仍是不懂,“那与我爹爹有何关系?”
“当年先帝尚在之时,那依族因密谋造反的罪名被阖族诛杀,是因为传说,那依族人手中,流传着一本名唤‘天下志’的宝书,其间藏有一统天下的秘密。这无疑是对青越统治的威胁,所以当年先帝下令,凡那依族人,一丝血脉不留。”
锦瑟听他说着,明明还是摸不着头脑,脸色却愈见苍白。
“那依文既是那依族特有文字,那么,在那依族人一个不留之后,理应从这世上消失。”苏墨平静的说出了最重要的那句。
锦瑟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倒塌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你是说,我娘――”
她说不出来,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只是看着他。
怎么会这样?她原本以为,父亲此次出事是因为苏黎的缘故,因此还一心想着若实在没有法子,她就去求苏黎。可是没想到,竟然与母亲的身世有关!
如果母亲是那依人,那当年带兵镇/压那依族的父亲,岂不是犯下了欺君大罪?而她自己,身上既然也流着那依人的血,那么是不是会与那依族人一般,同样难逃厄运?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一直到天亮时分,锦瑟仍然能听到房外屋檐往下滴水的声音。
彻夜睁眼不眠,终于等到天亮,她才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拉开门走出去,发现园中空无一人。
虽然这里是苏墨的园子,他昨夜没有宿在这里,只留了她一个人在此。锦瑟自然知道他是为她好,可是想起昨日溶月说的那句话,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冷笑。
虽则喜欢,然而那份喜欢,并没有厚重到哪里去。
她在屋檐下站了片刻,终于有侍女匆匆而来:“奴婢服侍姑娘梳洗。”
锦瑟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娘是那依人,便连二娘与三弟四弟都被牵连,更何况她这个与娘亲一脉相承的女儿?此时此际,她只怕早已成了被通缉的罪臣之女,可是苏墨却如此明目张胆的将她摆在府中,就不怕会出事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锦瑟忽然问那侍女。
“奴婢不知道。”那侍女微笑将锦瑟引回屋中,为她解开了发,灵巧的梳着。
锦瑟望向镜中一片苍白的自己,也淡淡一笑:“那你不好奇吗?”
那侍女又笑了:“王爷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来过问呢?总之王爷怎么吩咐,奴婢们便怎么行事。因王爷素来是起得晚的,而先前也不知道姑娘起来得这样早,才怠慢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不愧是阅人无数的苏墨,连府中一个侍女,也这样伶俐出挑。锦瑟心中暗暗想着,脸色忽然更苍白了。
那侍女见状,便取了胭脂过来,正要为锦瑟上妆,锦瑟一眼瞥见,却忽然阻止道:“不必要这个了。”
那侍女也不问为什么,微微一笑便将胭脂收了起来,继续为锦瑟整理好头发。
房门口突然响起一丝轻叩,锦瑟转眸看去,苏墨正站在门口,微笑看着她:“起得这样早?”
不知为何,锦瑟忽然觉得,从回到京城之后,两个人便再难如在南山小镇那般亲近。尽管他仍然待她好,然而锦瑟却总觉得,两个人之间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生疏。只是不知道这份生疏是出自她自己,还是他。
“我有话问你。”锦瑟忽然道。
苏墨便走进房来,挥退了侍女,这才在锦瑟面前站定,微微弯下身来:“什么?”
“你会为了我,救我爹爹吗?”
苏墨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我是说,你会全心全意,不遗余力的去救我爹爹吗?”她微微偏了头,容颜苍白瘦削,从前少女的莹润,如今已半分都见不着。
苏墨顿了顿,仍然点了点头:“会。”
“即便这件事,或者单单一个我,就会为你招来杀生之祸,你仍然会这么做?”她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仔细看着他的脸色。
“杀身之祸?”苏墨忽而低笑起来,“我既答应了你会不遗余力,哪里还会可能有什么杀生之祸?”
锦瑟怔怔看了他片刻,忽然便伸出手来抱住了他的脖子,苏墨随即站直了身子,她便吊在他颈上,脚尖踮起,将脸埋进他颈窝之中,声音微湿:“谢谢你。”
“傻丫头。”苏墨抚了抚她的头,“早膳已经备好了,先出去吃点。”
锦瑟坐在桌前,刚刚喝了两口粥,忽然就听见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她实在太过熟悉,所以立刻便丢下了勺子,跑到门口,果然便与匆匆而来的绿荷撞在一起。
“绿荷!”锦瑟大喊,“你怎么才来!”
“小姐!”绿荷几乎顷刻间便红了眼眶,一把捧住她的脸,将锦瑟打量了许久,才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安然回来的。”
苏墨见状,便站起身来,走过来对锦瑟道:“我先进宫去了,你与绿荷好好呆在府中。”
锦瑟点了点头,他这才微微对绿荷点了点头,翩然而去。
苏墨一出园子,绿荷立刻就将锦瑟拉进了房中,关起房门,神情严肃的看向锦瑟:“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锦瑟微微有一些茫然。
“一声不响的消失。”绿荷看着她,“你是不是故意引他去南山找你?”
锦瑟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再度变得苍白起来,良久方轻笑了一声。
绿荷果然是绿荷,这样聪明,这样了解她,她做什么,都瞒不过她。
“从你执意要和离起我就觉得不对。”绿荷紧紧握着她的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绿荷。”锦瑟轻轻唤了一声,“往后你就会懂的。”
“我不懂!你搭上自己的名节搭上自己的清白,究竟想做什么,我要你告诉我!”绿荷一把扶住她的双臂,动容道,“你知不知道如果当日我不去找他,他根本不会来找你!你几乎差点就死在外面无人问津!你宁愿拿自己的命去赌,你究竟要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绿荷!”锦瑟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眼中已经满是沉静。她反手握住绿荷,低声道:“如今,就不要再过问那些了,好不好?现在我只想救出爹爹和二娘他们,别的,我们暂且都不谈,好么?”
绿荷顿了顿,良久,似乎才终于暂且放下了那边,低声道:“证据确凿,你想单靠二爷救出老爷来,根本不可能。”
“我知道。”锦瑟微微转眸,神色凄惶,“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大不了,到时候我去求苏黎便是。”
“你疯了!”绿荷急道。
“任他打我骂我都好,我只求他,帮我这一回。”锦瑟对她摇了摇头,坚定道。
这日天气始终还是不好,到晌午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雨,夹杂着间或的雷声,分明是入夏的迹象,却隐隐只让人觉得心下寒凉。
锦瑟立在檐下望着滴滴答答往下落的雨水,也不知在想什么。绿荷自屋中出来,取了一件薄薄的披风为她披上,叹了口气道:“如今你这身子骨,我可真是担忧。”
锦瑟蓦地便记起了当日父亲那毫不留情的十几鞭,一时之间,忍不住又有些恍惚。
是早就料到了有今日,故意将她赶出家门吧?可是为何无辜的二娘与三弟四弟都要受牵连,偏偏她这个绝无可能逃脱的人要受保护?
四下里除了雨声,正一片安静的时候,园子门口忽然出现了几个遮着油布大伞,缓步前来的人。
直到来人走进檐内,取下伞来,锦瑟方才看清原来当先的是溶月,而她身后正站着一位老者,鹤发白须,带着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身上还背着一个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