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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书房那边儿刚刚传出消息说艾晴姑娘殁了。”
小娟沉声进屋,在珠帘外点了一盏灯照明,这才发现冯芷兰还没睡,她披着水蓝色长衫在书案前坐着,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倦意。
“王爷没受伤吧?”冯芷兰轻轻开口,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才拢了拢衣裳走了出来。
小娟摇了摇头,不知是因为夜深的缘故还是死亡已经成为常见的一种景象,她从前简单满足的眸光中带了几分惆怅:“没有,不过听说艾晴姑娘原本准备了匕首刺杀王爷的,恐怕就是因为这样王爷才亲自动手的。”
冯芷兰闻言,垂首冷冷一笑,不期然的对艾晴有些怜悯:“王爷那样的人啊……那得有多深的心性才能做到很随性就可以杀死一个夜夜与自己缠绵的女子。”
夜色凄迷,难免让她不经意泄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小娟也是第一次真正听到她对宇文彻从心底深处的评价,与想象的不同,既有钦佩又有畏惧。
小娟沏了杯热茶给冯芷兰暖手,听着外面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八成是管家带人在处理艾晴的后事,她一边收拾着案几一边说道:“王爷性子打小儿就很冷,只有太妃在世时旁人还偶尔可以看到王爷笑一笑,自打太妃去世之后,王爷在朝廷上的地位越来越举足轻重,可他也越来越难以和别人相处,到现在府里还有些胆小的奴婢一说起王爷来就吓得浑身直哆嗦。”
小娟说到这里,忍不住捂唇轻笑,也惹得冯芷兰心情宽慰了不少,她轻抿一口茶水,眺目望了望院子里的动静,淡淡道:“你去告诉管家一声,就说我吩咐的好好葬了艾晴姑娘,切莫草草了事。”
“奴婢明白。”
目送小娟离开,冯芷兰轻叹一声,熄灭了蜡烛准备歇息。她经不住在想,自己在宇文彻眼皮子底下搞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也许他根本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与她计较罢了,可是即便真得有那么一天她也不怕,从进入雍肃王府的那一天开始她就逼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若然不能成功,几十年后也不过是坟头荒草丛生,若然成功了,大抵终究也会像艾晴那样死在宇文彻的手下……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后悔的,更没什么好害怕的,比起死亡来,受尽旁人欺辱的感觉才是生不如死。
闭上眼,阮枕里轻微的兰花香扑鼻,她骤然又想起了秦钰的容颜,痴狂的眉目,多情的笑容,不自觉唇角浮起一抹淡淡而真挚的笑意。
……
凝香园。
宝珍将汤药又热了一遍端进来,看到沈惜言轻轻蹙着眉心在给沈琥写信:“侧妃娘娘,趁热把汤药先喝了吧。”
“放着吧,我写完再喝。”沈惜言洋洋洒洒写了两张信纸才停笔,她仔细阅读一遍后方露出满意的笑容,“用火漆密封好,连夜派人送给哥哥。”
“您放心,奴婢晓得。”宝珍刚刚转身,忽然想起艾晴的事情来,又再度侧首禀道,“方才书房传来消息,艾晴姑娘死了。”
沈惜言眸色一滞,分明应该是欢娱放心才对,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怎么死的?”
“听说她要刺杀王爷,结果反而死在了王爷手里。”
闻言,沈惜言手脚倏忽冷若冰霜,她昂首将汤药饮尽,匆忙起身窝回了被窝里,忽然又想起当年在梅园的那一晚,宇文彻狠狠一脚将她踹出很远,那憎恨的力度至今时常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她依旧还是很怕,可那又怎样,她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她真得能放下宇文彻吗?
太多的如果在脑海里翻江倒海开始挣扎,沈惜言懒懒长叹一声:“当日王爷带她回府的时候我明明恨得咬牙切齿,直至方才的功夫还在盼着她能永远消失才好,这会儿她真得死了,忽然不知道该跟谁斗了。”
宝珍搀着沈惜言回到床榻上,又听她继续说道:“我曾经那么恨楚若安,连做梦都想着能把她碎尸万段才算痛快,后来她真得死了,我却有些羡慕她了,如果死亡能够让王爷永远铭记在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侧妃娘娘别说丧气话,她们都是低贱的女子,哪里比得上您福气厚重。”宝珍替她将被角掖好,又将床头矮几上的烛火往远处推了推,“时候不早了,太医嘱咐您好好休息的。”
“嗯,记得把信送给哥哥。”
“您放心。”
宝珍离开之后,沈惜言模模糊糊又听见外面管家的声音,像是要带人去收拾艾晴在玫瑰园的遗物,许是太累的缘故,她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
点刹楼。
凋谢的杏花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香草原本打算扫干净的,楚若安却说还是任由它们化为红泥的好,她能多看看春天的颜色。
对于楚若安忽然要离开点刹楼的决定,藏刀尤其无法接受,萧风一改往日嬉笑逍遥的作风,整日沉默不语,连笑容都少得可怜,唯独香草还能故作镇静,恰好也楚若安不觉得多么难受。
香草将厚厚一叠银票放进钱袋交给楚若安:“这是早晨宁铮送来的,是您这一年半来在点刹楼该得的。”
楚若安欣然接受,不住地轻笑:“好多啊,看来我下半生应该是不愁吃喝了。”
香草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像她这样心窍玲珑的女子,何时才能真正无忧无虑得过一辈子呢?何况她还有隐疾在身,随时有可能离开人世。
“堂主,带我一起走吧,至少我能陪你聊聊天,也能照顾你的衣食起居。”香草握着楚若安的手,神色颇为诚恳,让楚若安有些感动。
这样的香草让她忽然又想起了芍药,那个疯疯癫癫的机灵丫头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于是她抬手柔柔替香草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笑若繁花:“你是点刹楼的人,生死祸福也自有楼主来定夺。不过,若是以后执行任务路过犒城的话,我当然要请你进来喝杯茶。”
“你打算去犒城?”香草挑眸,关于楚若安和寒冽在犒城小镇的一些往事她也有所耳闻,“楼主知道吗?”
楚若安摇摇头,垂首细细摩挲着钱袋上香草亲自绣得四色渐变芙蓉花,道:“从此大概只能做陌路人了,也许再也不会相见,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言毕,她转身继续收拾行李,其实除了两件日常换洗的衣裳外也没有其他要紧的东西,她不禁失笑,有时候收拾行李并非真得有那么多无法割舍的东西,有得只是对某人某事的一种眷恋。
其实,她该收拾的是自己的心情。
“小师妹。”萧风的声音带着喑哑,仿佛失落中带着冰冻霜雪似的感伤,“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为兄真不知道当初带你来点刹楼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楚若安很少看到这样颓废的萧风,也很难再找到一个像他这样真正爱护着自己的萧风了,因而她此刻缓缓朝萧风走去,唇角凝着几分亲切的笑意,然后踮起脚尖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替他抚平眉心,一刹那,萧风的心像是融化在了深海之中,眼泪汹涌而来,煽动他并不发达的感情。
记得当年,师父常常骂他少根筋,三番四次讲解过的医理还是不能融汇贯通,所以他时常蹙着眉心沉思,后来楚若安便总是惦着脚尖要伸手抚平他的眉心,那软绵绵的小手残留着冰糖葫芦的香甜,总能轻而易举驱散他的忧愁。
“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娶到老婆?”楚若安打趣地笑了笑,“虽然我们药王谷的弟子有延年益寿的本领,但总是这么愁眉苦脸实在难看,师父若是知道一定又会骂你了。”
“我舍不得你啊。”萧风吸了吸鼻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亦是这一刻他才真正发觉眼前的女子坚强得令人心疼,“你该知道我心里多希望你和寒冽能有一个好结局。”
“缘分的事总不能强求,若是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再不放手也是平添困惑罢了。师兄,你多保重。”
绣鞋踏过脚下厚厚的杏花,她独自一人离去的背影映着朝霞慢慢拉长,消瘦如邀月剑光,香草泪湿眼眶,拼命捂着嘴唇不敢发声,萧风侧首,看到一旁杏子林里寒冽漆黑高大的身影,渡着此生从未有过的忧伤。
宁铮将寒冽的神色全部看进心里,低声在他耳边道:“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将谁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闻言,寒冽不禁失笑,苦涩的眸光始终不肯离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没有遇见她之前我对这世间几乎没有任何索求,纵然现在有苦有甜,有抉择也有难过,哪怕是心痛到难眠也好,越是痛我才越能知道自己还活着。”
猝然,宁铮眸光一滞,发觉他伟岸如山的身影在这一刹那单薄如白纸,随风飘摇却难觅欢乐。
一直到楚若安的身影消失在鲜艳的朝霞之中,寒冽才终于肯收回视线,只不过背负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久久不肯离去。
很快有人过来在宁铮耳边说了几句话,宁铮轻轻挥手打发那人离开后才轻声上前道:“楼主,藏刀不见了,要不要属下派人去将他抓回来。”
“离开了点刹楼,纵我有天大的能耐她也只能是个孤身女子,既然藏刀愿意将性命交给她,就由他去吧。还有,吩咐各分舵舵主,尽其所能保护好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