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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殿的这种突发状况,不是一次两次。专事照料沈娘娘凤体的周太医听到报信,拎了箱子就勿勿忙忙的赶来。
宫人在前头领路,周太医一边闷头健步如飞,一边心中觉得不对:为何没听着沈娘娘的声音?要是寻常人,将之击晕也就罢了,偏生娘娘玉体不得轻忽,宫人是万万不敢动手的。沈娘娘向来是嚷嚷到声嘶力竭,半个主殿都听得着。
周太医一脚踏入暖阁,忙给几位贵人请安,太子抬手止住:“不必多礼了,快看看娘娘!”
周太医这才敢抬眼去看。
地上的狼藉已被宫人拾掇干净,沈娘娘安安静静的躺在炕上,搭着张锦被。
周太医心下吃惊,额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走近几步跪在炕边,宫人忙搭了丝帕在沈娘娘腕上,周太医指头切住脉门,闭着双目沉吟。
过了好一阵才舒了口气:“娘娘并无大碍,就同往常一般,受了激,有些狂躁……”
太子打断他的话:“为何为昏厥?以往从未有过这般情形。”
此事在周太医心中也是有些疑惑的,但此际沈娘娘脉象正常,他不能说不知砸自己饭碗,也不能胡掰意外生枝,于是含糊道:“也是太过激烈了些……”
太子面上一暗,默然不语。
周太医针来给沈娘娘针炙了一回,又问沈娘娘身边掌药的宫人:“娘娘的宁心丸呢?”
宫人忙从炕头的小屉里取出个瓷瓶来,周太医打开嗅了嗅,犹豫半晌:“娘娘病情似有加重,不如换一种药丸。”
太子点头同意,周太医就写了张新药丸的配方呈到太子面前。
太子仔细看了一遍,同上一张方子也无甚太大区别,不过增了些份量,另又添了一味药。
周太医束手在一旁道:“这味旃草也是有宁神静气之用。”
太子便点了点头:“就这么办罢。”
周太医双手接过方子,盖了自己的小印,令人送去太医院配药,又恭敬的道:“若能日常燃炉旃芸香,也大有裨益。”
太子瞥他一眼:“娘娘不爱薰香,多说无益。”
周太医忙将头压得更低了,等太子发了话,这才满身是汗的退了出去。
太子这才温和的对戚云淮道:“我还以为亲自领你前来,娘娘总会给几分脸面,不想闹到如此地步。”他并不自称“孤”,显然是对戚云淮极亲近的了。
戚云淮苦笑:“是微臣惹得娘娘心里不快了。”
太子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莫这样说,娘娘这脾气,也实在难劝。你尽了心便是,为免她醒来又发作,你不如先行一步。”
戚云淮拱手:“太子说得是。”
太子责怪:“表弟何需见外,回去替我向姨母问个好。”
戚云淮仍是恭谨守礼:“多谢太子挂心,微臣必定转达。”
见他执意保持距离,太子也未勉强,让人领了戚云淮出去。
朱沅不禁看了戚云淮一眼。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但见着他的无奈之后,他的那些雅致清贵、云淡风轻都有些变了味。她似乎不用细品,就知道其中必有一味是“苦”。
戚夫人三十有余,还仿若二八佳人,容貌比戚云淮更为瑰丽。
辅国公戚大老爷摘得了这一朵花中之王,单就这桩事,就让他乐呵了好几年。一向稳重的他,有几年总是显得有些呆愣,没少让戚老太太看了生厌。
此际戚夫人披着雪狐斗蓬,站在廊下用银勺给画眉喂食,白绒绒的狐狸毛衬得她面色格外粉嫩红润。
辅国公沿着抄手游廊缓缓走近,就见着了这样一幅美人俏立廊下逗雀图。
只是再美的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看,也少了当初的悸动。
戚夫人见着辅国公,将手中的碟子和银勺交给梨花,向前迎了两步:“国公爷。”笑容十分温婉。
辅国公含着笑,向前握住她的手,两人携手走进屋内。
戚夫人服侍辅国公解下了斗蓬,两人向里坐到了炕上,戚夫人接过梨花奉上来的茶,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这才递给辅国公。
辅国公接过,先不急着饮茶,只问戚夫人:“云淮呢?”
戚夫人微微的笑:“妾身有些日子没去探望娘娘,云淮今日正应了太子相召,便让他得便前去给娘娘请安了。”
辅国公的手微微一顿,过了片刻才慢慢的揭开了杯盖,他虚着眼像是在看杯中茶色,又不经意的扫向戚夫人。
戚夫人的国色天香并没助长她的气势,她反倒一如既往的温婉,此时微微拿帕子掩住唇,美目中微微有些不安:“是不是……不该让他过多出入宫闱?皇上倒是十分喜爱云淮,只说都是自家亲戚,不需过多讲究……”
杯盖碰出一声脆响,辅国公像是没有拿稳,待戚夫人去看,辅国公已是小抿了一口热茶,慢悠悠的道:“皇家的亲戚,真论起来,数不胜数。但君臣就是君臣,皇上给脸面,咱们做臣下的却要懂规矩识礼数。”
戚夫人眉尖轻蹙,有些不安的道:“妾身知道了。”
辅国公还未说话,就听得门外丫鬟禀报:“世子回来了。”一边就打起了夹棉帘子。
戚云淮走了进来,看见辅国公也在,微微一怔,施礼道:“爹爹,娘亲。”
戚夫人朝他招了招手:“刚说起你呢,用过膳了?”
戚云淮走近道:“用过了。”
戚夫人用手碰了碰他的指头,嗔怪道:“太凉了,多穿些。”见戚云淮只是笑,戚夫人又问道:“娘娘还好?”
辅国公似乎脸色沉了沉,立即又挂上了儒雅的笑容。戚夫人一无所觉的追问:“入冬啦,娘娘最易犯了咳嗽,也不知今年如何。成日闷在凤仪殿,精神头可还好?”
戚云淮平静的道:“都好,娘娘瞧着气色比先前还好,太子和长公主常去陪娘娘说话,想来不闷。”
戚夫人哦了一声,笑着点点头。
辅国公岔开话题:“近日可收了心?再不能不长进的同人厮混。翻过年有了差事,更得用心办差。”
戚夫人笑盈盈的看着这父子俩对答,一时父严母慈子孝,温情脉脉。
方家却是截然相反。
方老爷跑到前院书房躲个清净,特地命人到戏班子里叫了个看中的小戏子来唱曲。
这小戏子年纪年纪尚小,因着唱戏扮女角,又特意学着女气,看着便是雌雄莫辨的。
方老爷坐在逍遥椅上一边摇着,一边看着这戏子琢磨:怨不得说这男子扮起女子来比女子还妩媚呢。
方夫人却在后院抹泪:“圃儿,你打小娘是如何疼你的?你哥哥连你一半儿也比不上。你就是这样对娘的?帮着你媳妇来下娘的脸面,请了她两个上不了台面的叔婶来家走动不说,还非得开了正门进来?不知道旁人家都是如何取笑咱们家的么?”
方荣圃给方夫人哭得满心愧疚。他娘是个多强势的人啊?除了他犯病那会,他就没见过方夫人抹过泪。没想到这会儿哭成这幅样子。
方荣圃跪在方夫人膝下:“娘……”但要他说不许秦家叔父、婶娘再来了,他也说不出口。秦卿回头问起来,如何交待?
说起来,没成婚之前,旁人都只说他是年少风流,将他钟情秦卿当成桩艳事来说。但成婚之后,众人嘴上是不说了,但看他的目光可真够人琢磨的。
方荣圃头疼的按了按额:“娘,孩儿去跟秦卿商量,让她叔婶从后头园门进来。”
方夫人听了,渐渐的收了泪:“你是我儿子,我再没有逼着你,为难你的心。只是为了方家少让人笑话,才跟你张了这个嘴。你做不到同他们不通来往,娘也不强求吧。”
方荣圃果然更加愧疚。
方夫人抹了泪,心中暗道:老了老了,还要从个小贱|人身上才看了个明白。一味这不许那不许的,儿子都离了心。哭,谁不会不成?
太子在凤仪殿守了大半个下午,就坐在炕边上看书。
三皇子只呆了一阵便觉无趣,闹着要出去。太子便唤了从人进来,将三皇子送回到蒋嫔宫中。
太子翻了一页书,招手唤人:“去小书房去取本说文解字来,孤记着娘娘有一本。”
立在一旁添茶的宫人犹豫道:“殿下,婢子不识字……”
宫女许多都是出身农家,不识字才是正常的。也有许多入宫后努力设法识一两个字的,但宫中各主对此并不鼓励对于宫人,懂眼色、忠心听吩咐就可以了,不识字兴许更让人安心。
太子也没为难她,略一思忖:“你去请那个圆脸的女官找了书来,她叫什么来着?”
“回太子殿下的话,殿下说的该是钱女官。”
太子莫名的笑了一下:“对,就是她。”
宫人领命出去,不一会儿钱怡就捧着书来了。她心如擂鼓,紧张之下步子迈得特别小。
太子一看,便微微勾起了唇。
待钱怡走到面前,盈盈福身:“殿下,您要的书。”
太子哦了一声,伸手去拿书,钱怡紧抿着唇,将书攥得死紧。太子一眼就见她指节都发白了。
当下两各持一端,太子似笑非笑的:“钱女官还有话说?”
钱怡愣愣的,不明所以,同太子对视着。在太子含笑注视下,钱怡慢慢的红了面颊。
沈娘娘睁开眼,就瞧见这一情形,她牙咬得咯咯响,可惜没人听见。
沈娘娘抬手拔了头上的白玉簪,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没头没脑的就往钱怡手上扎:“你个贱|人,天生狐媚!”
钱怡嘘了一跳,怆惶的撒开了手,捂着胳膊,只觉着一股钻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