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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这十五人到时各有各的去处,实在不必争得红了眼,甚至因着这一段共处,来日自然就有了几分情份,那也是大有裨益的。
因而这一群年纪相仿的姑娘竟是处得极为融洽,但这融洽当中,也有些高低之分。
戚云珠隐隐为首,朱沅和钱怡两个,又隐隐被排挤在外,但大面上总是没错的。
初冬的阳光苍白无力。在宫室环绕着的中庭,一片青石地上,米嬷嬷正在教授礼仪。
米嬷嬷福了个身:“动作要缓,指指头轻搭着,别下死力气,腰要直,眼睛只能看到膝盖上。”
调|教这群女官,可跟宫女不同,打不得骂不得。好在都是有些底子的人,也不如何费事。
只米嬷嬷一眼看到后头的钱怡,沉着脸走到后头,取了戒尺往她腰上拍了一下:“腰要直……怎么通身一股子舒展不开来的模样?”
像她这样的嬷嬷,在宫中浸淫久了,被下头小宫女捧着,自有一股威仪,训起人来,等闲人是不敢回嘴的。只是她这戒尺今日才是第一回用。
她们这些宫人,对女官的心情也很复杂。
就像一个人,很辛苦的从底层员工一步一步往上爬,眼看就要做到经理了。突然空降了个有背景的富二代来抢饭碗,非常愤恨有没有?
但恨也不敢露出来,人家在宫外根深叶茂,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往回找补。
今天米嬷嬷也就是挑了钱怡这软柿子捏了。
钱怡被她一语戳中心病,涨红了脸不肯出声,咬了咬牙,犯了倔,又曲身再行了一次礼。
米嬷嬷淡淡的道:“钱姑娘在家也是被人捧在手心的,有傲气也是应当应份的。只是在家再大,却大不过宫中的各位主子。既然进来了,想挣这份脸面,多少也要将傲气放一放,受些搓磨。”
这话就说得有些诛心了,但钱怡也只能生受着。
等到米嬷嬷看了看天色,开了口:“今日就先歇着,明日再继续。”
姑娘们不由得都小小的呼了口气。
等米嬷嬷一走,更是个个露出了笑脸。
戚云珠笑着走近了钱怡:“钱姐姐,你方才是太紧张了,放松放松就好了。”
戚云珠和胞兄一样,貌美,温和,爱助人。且她还比戚云淮多几分天真热情。是以所有人都爱聚在她周身。
但朱沅看着她,总觉得她和戚云淮还是有些不一样,只是一时半会的,说不上来。
钱怡却对她这样的热情有些不以为然,终究面上不敢现出来,勉强的勾着嘴角笑了笑。
戚云珠还没继续说完,就被其他姑娘一涌而上的围住了:“戚妹妹,走罢,昨天黎姐姐才说了,琼华殿现在没有嫔妃入住,小花园尽可去看看。”
戚云珠还想来跟钱怡说话,就被人牵着手拖走了。
钱怡和朱沅两个就像被遗忘了一般这些贵女们自重身份,虽是不会似一般市井女子们一样面现鄙夷,但不动声色的冷落,也是够人吃一壶的了。
朱沅倒是不受影响,转身就欲回屋。
“……哎!”钱怡别别扭扭的喊了一声。
朱沅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
钱怡红着脸一福:“……怎么样?”
朱沅走近,将手放到钱怡腰上。钱怡忍不住笑了:“别……啊!”她只觉得朱沅的手在她腰上捏了一下,她突然就一阵酥麻,全身的劲都散了。
朱沅道:“你再试试。”
钱怡将信将疑的福身,只觉得软绵绵的没丝力气。
朱沅便道:“这就成了,别蓄着力,倒像要冲起来将人顶个跟斗似的。”
钱怡红着脸,又忍不住要笑:“哦。”
朱沅没有理她,转身就走。
钱怡忍不住就跟了上来:“你这手法还真奇怪。先前我总想着松劲,越想越紧张。”
“你怎么总绷着张脸?咱们住得最近,要不一会让春新将食盒摆在一处,一起用罢?”
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停。
等到跟进了朱沅的屋子,她才有些挫败的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就咱们俩不受人待见,彼此作个伴不好吗?”
朱沅拎起铜壶,看了看小炉里的火,再给自己和钱怡冲了杯茶。
看到朱沅有给自己冲茶,钱怡一下又高兴起来,捧起了杯子,不见外的跟朱沅一起坐到了炕上。
“你怎么进来的?我姑母进了麟王府,她生得可美了,麟王如今只宠她。连带着我们家的买卖都好做许多!后头我们家人就让姑母求了麟王,又花了五十万两银子打点,这才将我送了进来呢!不拘是在宫中那一处混日子,不得重用也无妨,只要满了三年回去就成。”
朱沅若有所思,简而言之,就是钱家向麟王献美,所幸这美色非常了得,麟王叔笑纳了。钱家尝着了甜头,预备让钱怡镀一层金后再攀高枝。
五十万两银子,朱沅见也没见过。钱家出手这般大气,八成就是南钱北楚的钱家了,富则富矣,却一直不如湖州楚氏的格调高,看来这是要走上层路线了。
不出意外,钱鲍就是钱怡的祖父了。这个人的一生颇具戏剧性,最贫困的时候,曾在街头乞讨,后头因为偶然救了一人,被答谢了二两银子。他就用这二两银子发了家,因为他穷过苦过,又为人机变,做起买卖来那是见缝就钻,见利就揽,如今南边任何一行买卖,都与他钱家脱不了关系,甚至还有人将他的生平事迹编成书来说:荣枯贵贱如转丸,风云变幻诚多端。
先前朱沅因着钱怡莽撞而不大想搭理她,此时也不禁有了点兴趣,抬眼看向钱怡。
钱怡给她看得声音渐小,最末认命的叹了口气:“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也想晓得我祖父那些传闻是不是真事?”
朱沅微微颔首。
钱怡挫败的道:“是真的,我小的时候,我祖父为了让我们处处节俭,还瞎编了个典故来唬弄我们:说是有个人最节俭不过,有一天上茅房,不意嘴边沾的一粒米饭落在了茅房地上,你猜怎么着?”
朱沅终被勾得开了口:“怎么着?”
钱怡瞪了瞪眼睛:“他捡起来吃了!然后”
眼见朱沅专注的等着下文,钱怡拍了下炕桌:“然后,他就因着节俭,感动了天庭成仙啦!”
朱沅再是满腹的沉思,也被钱怡这翻唱作俱佳和离奇的说词,给逗得咬唇欲笑难忍起来。
许是她这表现也鼓舞了钱怡,她来了谈兴,继续道:“这还不算,他历来就要求我们做事利索,处处周道,我们家的女孩儿还好些,我父亲叔伯,哥哥弟弟们,那才叫一个苦呢。那是要求一事两搭盖,上茅房也莫忘扯把地米菜!”
朱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样钱怡这般性子的人呢,鲁莽得简直可爱。
钱怡自个也说得笑了起来。
笑声是会传染的,当你看着旁人笑得前俯后仰,你也会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只要她持续的时间越久,你的笑容便会慢慢的越来越大。
两人互相把对方持续逗笑了,两人的关系不可避免的亲近了一些,至少在这一群姑娘当中,比起同旁人的疏离来说,那是亲近多了。
所以等朱沅走出屋子的时候,钱怡那是自然而然的就挽起了朱沅的手。
朱沅不为察觉的低下头看了钱怡的手一眼,又抬起头看了她粉扑扑的脸颊,圆而明亮的双眼,终是忍住了没有出声。
在泽兰宫的日子一晃而过。
除了习得礼仪,对于宫中人事也有了些备细的了解,各种忌讳更是烂熟于心。
转眼就到了分派去处的日子。皇后宫中暂且不缺女官,倒是尚宫六局有六个缺,内宫掌书的文渊阁有两个缺,专事整理外命妇各种诉求,再将之送达皇后手中的凤聆阁有三个缺,姜贵妃宫中一个缺,陈淑妃宫中一个缺,最末了,废后沈氏宫中也有两个缺。
贵妃及四妃按例宫中都只一名女官,眼看着到了年限要放出去,便要领了人去补全。照常是先让新人去跟着看,等各项事宜都熟知了方才交接离任。
废后沈氏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照皇后的份例,配两名女官掌事。
明明凤仪殿内清冷无比,也不知皇上作何想,一直都没降下沈氏的享用。就连皇后,也是视而不见。
但在来来往往的女官们心中,凤仪殿,那是最不愿意去的一个地儿。
所以今次各方背后的家族都暗地里较劲,最好的差事,当然是姜贵妃宫中。
最令人避之不及的,废后沈氏的凤仪殿,最末毫无悬念的落在了朱沅和钱怡头上。
朱沅对这个结局,那是半点也不惊讶的。谦霞县主是在皇后面前递了话,但皇后是什么人?她能适时的点一点头,那便是给了脸面。还能让她事无具细的替一个七品官员家的臣女谋划不成?恐怕转眼就已经将朱沅抛之脑后了。
这样一来,朱沅和钱怡这两个家世最低的不去,倒是谁去?
钱怡咬着唇,看着窗外那几人喜笑颜开的样子,不免有些愤恨:“……虽说我也没想过要争罢,到底有些憋屈!”她是银钱开路,早将一切都打听得清楚了。
说着转脸望向朱沅,一下又喜笑颜开:“不过能同沅姐姐在一处,比什么都强!”
朱沅虚眼看着窗外:“其实倒也没那么糟。”
钱怡眼前一亮:“这话怎么说?”
朱沅却不肯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