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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宝斋里三枝瞧得清楚。
桌子下头,那分明是内脏啊。
以前她爹在山里打过猎,她收拾过猎物,怎么会不知道内脏是什么样子。可这屋子里头,又没进过野物,哪来的内脏。
她想想都不寒而栗。调头便往兽舍跑。
去到一看,几个人都还好好的松了好大一口气,冲上去拉开程正治和厉天行,狠狠瞪着陈意儿“她不是人。她肚子是空的。先前叫我拿布料,全塞肚子里头呢。”
程正治倒吸一口凉气,跳开好远“我就觉得她不说人话呢。”
厉天行愣一愣便回过神来“你,你那时候就……就死了……”他和方白与陈意儿三人,在仙冢的遇怪,陈意儿当时确实受了伤的,但后来又好像没有大碍了。他还以为伤不重,却不防……
陈意儿皱眉“什么叫我死了。我活得好好的。”一说话,又随风掉了一撮头发下来。上头分明还有小块头皮。她身上的臭味随风四散,熏得人眼睛疼。
“方白说那叫石头叫如意,我还当是夸大其词,伤重之后我想,事已至此试一试总归无妨。没想到果然灵验。”陈意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如今我已是不死之人。”
程正治捂着嘴站得远远的。左看右看,东找西找,三枝以为他要什么,过一会儿便看她找了个扫把,趁趁手,捏着鼻子就冲上去赶人。把陈意儿赶鸭子似的,追得到处跑。
这次厉天行再不拦他,只对陈意儿说“你即不死不灭,自然也不怕这些,再不必跟我们在一处。”
陈意儿见程正治这样不客气,恨得要死,却知道自己拿他没法,只管跟厉天行说话“我留在这里也不是避难,我只想问问,你们厉家可有什么肉身不腐的丹药。拿到了我立刻就走。便是想留我,我还不愿意呆。”
厉天行到底有几分医者之心,说“药防有不腐丹,肉身可怕千年但毒性巨大,原是给死人用的。你自己拿去吧。”
陈意儿如愿,果然再不停留。
出了兽舍立刻往药房去,按名字找着装丹的瓶子,吃一颗还怕不够,整瓶都吃下去。随后爬墙出了多宝斋,便立刻找姬六去。
她如今也是不死之人,与刘小花相比,再没有差的了。刘小花即不再是独一份,姬六有什么舍不得她的呢?
想想心中便畅快。
陈氏说姬六不堪托付,说他是个唯利是图,过河拆桥的人。陈意儿现在也不怕陈氏说的是真的。
她已经知道了那里整片的如意石,只要弄清楚怎么去,姬六想要什么,她都能办得到。不论他是好,是坏,都离不得自己了。
有了如意石,自己要什么没有呢?
这样一想,便意气奋发。
多宝斋外头的街市上还是人头攒动。一个个神色茫然,四处找吃的。有一些饿得急的,还吃起同族的人来。撕打成一团。也有人劝架,但口不能言,只在那里叫喊。
有人第一次被劝开,可过一会儿,等劝的人都散了,又再撕打起来。
陈意儿走在其中,一开始还隐隐害怕,可后来发现这些疯子虽然发现了她,但只会奇怪地看着她,并不会别的举动就放心得多了。
却不知道,这些占据了身体的灵体,只是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似乎像是族人,她身上有灵体的气息,可意识无法沟通交流,如果说是人,可又不像。
陈意儿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都城。才知道姬六并不在。
那边与各地一样,早乱成一团,便又调头往国宗去。走到半路,却遇到几个修道的人,行面匆匆。也有一个与陈家相识,见过她几次,此时再相见,如他乡遇故知一般。
相见竟然有些热泪盈眶。
“山门死伤无数,发疯发狂者不计。连宗主都死于非命。”
陈意儿便问“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呢?”
那几个修士说“听闻仓田家有解。我们都是往那边去的。听说大公子也在那边。想也是,天下如此乱相,国宗又一夜灭门,也只有仓田可以匡扶正道。”
陈意儿一听到姬六的消息,喜上心头。
一行人没了术法,走走停停。到仓田时已经天气转凉了。一路哀鸿遍野,疯人自相残杀。山野里头的野物都被吃个干净。
还有神智的人,一部份被杀被吃,一部份四处躲藏苟延残喘。修士们一路见到这样惨境,无不默然。
虽说总说了断尘缘,不过是不把普通人的旦夕祸福放在心上,可这些受难的人中修士也不乏其数,牵扯到自已这个阶层,哪里还能淡然面对。
看到仓田家的大门,一群人总算是微微松了口气。在山路与一个带孩子的小姑娘狭路相逢。
陈意儿一眼就认出她来“刘小花。”
修士奇怪,问“是认识的人?”
可刘小花回头,目光淡漠地从陈意儿脸上扫过,只点点头,就继续向山上去了。跟着她的小孩回头好奇地看他们。见陈意儿也在打量自己,仰头哼了一声,白她一眼跟上刘小花的步伐。
陈意儿闹得好没面子。只觉得刘小花也不过是个心口不一的人。
毕竟,刘小花的消息她没少打探,还以为她多硬的脾气,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是跑到这里来投奔姬六。
若是自己,有那么讨厌一个人,便是死在外头都不会找来。
姬六竟然会中意这样一个人。对她格外不同?光是想想,陈意儿都觉得意难平。狠狠地踏了几步,又怕把身上的肉震掉,才放缓了脚步。
刘小花顺着山路向谷内走,仓田家这块地方的情况比起别处也并没有好多少。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有在常常清理的缘故,附近被灵体附身的人并不多。别处遍地尸骸的情况,这里也没有,不过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坟包新土。
仓田家不比别的地方,做得高高的山门,房子都仙气逼人。这里的房子都是一进进的。在山谷之中,街道纵横,许多大大小小的院落,看上去小城无异。完全是个世俗之地
还没遇到仓田家的人,刘小花就遇到了姬安。
他手按着腰上的刀柄,守在进城的路口上,见到刘小花大喜过望,连忙上前“小娘子来了。”向后使了个眼色,跟着他的小仆一溜烟就往旁边的院子跑。
刘小花停下步子,静静等着,果然不一会儿姬六便从院中出来了。天气凉了,他穿得更多,手里还拿着暖炉,脸色白惨惨的。
刘小花问:“你是不是快死了?”拿这种话刺他,格外快意。
他到和气,摇头“恐怕还得活很久。”对她展颜笑“头一次见你也是这样脏兮兮。”
刘小花低头看看自己。暖衣没了灵力,又脏又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手上皮肤又黑又粗糙。
姬六瞧瞧她身后的小孩“这是谁?”
刘小花说“他父母不在了。找不到亲人。”原来是想把他放在可靠的地方,也遇到不少城镇,可现在哪有一个地方是太平的,那些幸存的人,连自己都难保,也没有精力去照顾一个孩子。她要真把孩子留在那里,还怕自己前脚走,他后脚就被吃了。
小孩瞪着姬六,一点也不怕。
“饿了吧?”姬六体贴问他。让姬安拿了准备的食物出来。
外头食物已经很少了。那些灵体俯身的人,只知道吃用,又不知生产。
小孩和刘小花都好久没有吃饱了。刘小花还好,反正她也饿不死,可小孩子受不住,连草皮也吃过。现在看到香喷喷的食物,眼睛都发光,立刻看向刘小花。
“吃吧。”刘小花点点头。他才接过来。警惕地看看姬六,把拿到的东西分给刘小花一大半。
刘小花个子大,肯定比他饿。他知道。
他也知道刘小花一直偷偷省下吃的给自己。有几次刘小花都晕过去了,那个很凶的小哥哥就会跑出来骂他,赶他走。他以为自己害死刘小花了,哭得很凶,可等小哥哥不见,刘小花又会慢慢好起来。
他怕刘小花会因为自己饿死,可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这世界到处都是死人,疯子。
“姐姐吃。”他撇了姬六好几眼。他觉得,刘小花不喜欢这个人。姐姐不喜欢,一定不是好人。
“还有没有?饭啊菜啊什么的。”刘小花接过了他手里的,又问姬安。
姬安看看姬六,姬六点点头,他立刻着人把食盒都拿出来。
刘小花带着小孩就着路边的门槛,蹲着狼吞虎咽。
吃一吃,抬头把小孩脸上的菜叶子拿下来,放到嘴里。小孩冲她直笑“你脸上也有。”学她的样子把她鼻尖上头的饭粒吃了。
食物很宝贵,不能浪费。
刘小花吃一吃,问姬六“有没有汤水?”
姬六点点头,叫人拿汤水来,自己静静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大一小。脸上带着笑。
小孩吃饱了,喝足了,还打包。背了满满一包的糕点,紧紧系在身上。见刘小花跟姬六站在一起似乎有话要说,自己乖乖跑到门槛坐着,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
姬六笑笑“你总归心善。”
刘小花也不拐弯抹角“仓田家真有法子?”
姬六不以为忤,答说:“那种火连灵核都烧得死。陈家有,仓田家也有。不过陈家自己不会做,方子在仓田家。”说着顿一顿,才继续道“把这种火涂在刀剑上,自然能灭灵体。”
“可是现在幸存之人这么少,要一个一个去杀,得要多久……”许多幸存的人,跟本坚持不了那么久。
“是啊。”姬六拢袖如谦谦君子,脸上是为天下苍生悲悯之色。并不似作伪。
别人大概永远也无法分辨他神色真假。一面杀人如麻,一面悲悯世人的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不过仓田家说,还有一个法子。”姬六看向刘小花。
这时候刘小花却突然说“我知道除了仓田家所说的,还有别的法子。”
姬六神色微动,不再说话。
刘小花神色平静“我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天门是怎么回事。之前一直觉得天门是守护大星的陷阱之一,可后来我想明白,天门并非陷井,是它把灵体带到这儿来。”
它能把人的意识魂魄吸收去了别的世界,自然也能把灵体从上个世界带走。区别只是,这些灵体没有人的感情与想像力,它们的思维是相连接的,所以不会像人一样,去不一样的世界,有各种各样的人生。
这个门,也许是前一个世界的人制成的。他们现在也许存活,也许死了。
但最后被门传输到那个没有颜色世界的灵体,找到了突破的办法,被人自己引到了这里。
“它们已经从那边出来,自然不会想回去。但有灵子就不同。只要灵子肯走,它们也只能相随。再回到某个黑暗的世界之中去。”刘小花说这句话时,出奇的冷静。
这对黑皮意味着什么?
它在那片黑暗之中,要活多久?百年,千年,万年?
刘小花手微微发抖。她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其实你这个法子,你也早知道的。你比我聪明,我都猜得到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但你还是让我来这儿。想用让仓田家用他们的法子。仓田家能有什么法子,无非是杀了我,强行把灵子取出来,再用什么方法禁封住,迫使元辑俯首。”她看向姬六,黑泠泠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澜。“你会帮他们杀我?还是打算冷眼旁观?”
姬六声音有些暗沉“我不会动手。我不能杀你。”他知道自己下不了这个手。
“我知道。你身上有痴灵。”痴灵虽然傻,可不会害灵主。
姬六表情顿了顿,笑得很浅“确实如此。到也无可奈何。”
“我先去了天门,但天门不再,地方也空了。是不是你弄走了?”刘小花问。
姬六点点头“天门就在这里。”
刘小花再不理会,闭着眼睛感应了一下,转身就往城深处去。一会儿就走得没影了。
姬安忍不住,对姬六道“公子何不与她说清楚呢。”
“她自己会想得到。我何苦做这个恶人。”姬六冷淡地说“走吧。”他想得清楚,已经是这样,自己何不让她一步。
姬安连忙扶着他,两个人跟在刘小花身后向内去。
仓田家的人已经得了消息,刘小花刚走到石门前,便老老少少迎了出来。
走在最前头是鹤发童颜的一个老太太。手拿着金铸的龙头拐杖,看上去威风凛凛。她身后跟着几个妇人,个个保养得当,便是在这个时候,也是神采奕奕。
跟在她们身后,有一些看上去是仓田家的人,有一些则是服饰各异的修士。想必都是得了消息聚集在这里。最后的,则是普通人。可能是附近的幸存者。
见到刘小花,老太太便似情怯似地,眯着眼睛瞧瞧,问身边的人“可是我那曾孙女儿?”
方白连忙上前“正是。”
她一时老泪纵横,伸出一只手来对着刘小花悲道“好孩子,过来,让老祖宗瞧一瞧。”又对身边一个妇人泣道“你的小幺儿回家来啦。”
那妇人,脸上并没有悲意,皱眉瞧着刘小花问她“你怎么这副样子?”极是不喜欢。
老太太怒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外头是什么情景,她一个女孩儿,千里迢迢,还能是什么样子?!”
妇人并不畏惧,冷道“便知道是会拜会长辈来,就该弄得干净些。这却是什么难事?没有吃的,还没有水吗?”肃冷的一张嘴,对刘小花说“以后你便是一家之主,岂能这样失礼于人?该如何服众!”
她话一出口,其它人脸色俱变,有个年纪较轻的少女讥讽道“大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兄弟身体不适卧床而已,是当他死了不成?”
“历来,得灵主者得家主之位。幺儿有灵子在身,自然而然堪为家主。”妇人面无表情态度却强硬。
“祖训也有说。偷灵主者该当万骨附蚁而死。这灵主本当是我弟弟的东西,却被你女儿偷了去。又该怎么说?”
“好了!”老太太一身断喝。少女还要说,老太太撇了她一眼,她才愤愤闭嘴。
“唉,我年纪大了,竟然不能管束你们。”老太太调头向刘小花说“乖孩子,到老祖宗这里来,让老祖宗好好看看。”
妇人却皱眉命令“幺儿还不过来为娘身边!!”
老太太也不由面露愠色。
这时候,刘小花向前走了几步。
所有人看向她,想看她往谁身边去。却没想到她停到方白面前“你可知道,你烧了灵河,使得生灵涂炭。”
方白从来机敏,这个时候立刻就跪道“奴婢知错。”
到是老太太出面“这件事,是我的不是。老大病了,只有灵主附身方能有一线生机。这才差了方白去,这也是没法子……”
“那你便该死。”刘小花看向她,目光如炬。
老太太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刘小花说的什么。这个小畜生,果然是外头没有教养。好险一口气喘不过来。方白大惊,连忙去扶,少女急声喝斥“你大胆!”
“你一把年纪,话的时日这么久,自该懂些道理。即知这其中的凶险,竟还为一已私欲纵世人于地狱!你知道我这一路看到些什么吗?人如野兽一样相互啃食,为了一口吃的,自相残杀,所经之处,处处都是骸骨。疯人所经之地,别说人、兽,连树皮都啃噬干净。个个吃的肚大如鼓,肥如肉球,却还在不停地相互残食。你竟还不自悔改,站在这里,轻飘飘一句,是你的错,说什么,也是没有办法。”
有些幸存的普通人听了仍不住质疑“真是你们搞出来的?”
但声音很快就被压制下去了。到底只是普通人,早已习惯对修士与仙家言听计从不敢反抗。
老太太已经厥了过去,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是被人架了下去。少女厉声对仓田家仅存的下人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她竟这样折辱老祖宗,你们还不快把她拿下!”
妇人却冷笑“幺儿身为家主,斥责犯了错的族人,何错之有?难道年岁高一些,便能横无忌?”那些下人听她一说,又犹豫不决。
“自她出生你就恨她不死,杀一回没杀得成,叫接生的婆子可怜她,放她一条生路。如今到又做起母女来?”少女冷笑。
妇人并无愧色“夫君在世时,心愿便是得掌家之权,以匡扶族中正义之道。不使你们这些唯利是图者成大祸。即有这些宏愿,自该因其受苦。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平白就能得成?她即是我们的女儿,自该知晓大义。此时阴差阳错,灵子落在她身上,更是天作之美。自该再挡起家族之责。”
少女恨道“弑亲之样的大恶之行,竟然能讲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闻所未闻!掌家之权幸得不在你们手中,要在你手中,还不知道怎么疯!”
一群人听得乍舌。这两个却相互攀咬得更加厉害。再不肯退让一步。若是早时灵力还在,早打得天翻地覆,如今灵力没有,总不能如村妇似地滚成一团,也只有嘴上争个高低。
刘小花已在面前,是胜是负便在此这着,谁也顾不上别的。倒让那些修士与寻常人听得无语。
只有刘小花默不作声,好像听不见她们说话,自己走到石门前,令姬六安排的看守去了笼罩的黑布,伸手抚摸上头的花纹。随后立刻又将门盖起来。时不时能看到有光线在布后闪动。
她到突然有了法子,心里开阔起来。
那边两人吵了一气,最后都疲累,这才又想起刘小花来。
一边喊:“幺儿还不过来!”
一边喝:“还不将这偷灵主轻辱长辈的贼子拿下!”
这些,就是她的家人。
在没发现她有用之前,这些人即不关心她生死,也没有与她相认的打算。可如今她身怀灵主,便成了抢手货,有人要杀她,有人要救她。要杀她的,到不是真恨她,要救的她的,也不是真爱她。
一切不过都围绕一个权字。
刘小花这时候,突然开口道“说到底,我身上流的都是仓田家的血。若没有这血,也就没有我。”
妇人神色略为缓和。
少女面色很是不悦。
“仓田两家闯下的大祸,也是因我身上有苍田家的血。”她若不是仓田家的人,黑皮就不会附身于她,仓田家的大公子也就不会命悬一线,方白也就不会烧河,天下哪有今日之乱。
“可我做错什么?灵子又做错什么?”刘小花扫视着在场所有人。“昔日话本里,有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今日,即到如此地步,我也只能与你们有个了断。天下大乱,即因为我而起,当然由我来平息,平息此事之后,我便与仓田再无瓜葛。”
话音落下,人群顿时议论纷纷。不知道她这是打算做什么。
姬六面色微动。表情虽然很快平息,仍然无动于衷,可眼睛却紧紧盯着她。
妇人还想上前,刘小花却并不看她,转身走到天门前。
叫道“黑皮!”
黑皮自然早听得到她在跟自己说话,可是……可是他怕呀。但是它也听到,刘小花说了,它没有做错事。
既然没有做错事,是不是就说明,刘小花并不怪自己?
它迟迟疑疑,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现出形状。
在场顿时哗然。
有惊,有恨。但并不敢贸然上前。
黑皮小心地抬头看了刘小花一眼,确定她真的不生气,才高兴起来“阿娘。”牵着她的手。
这些天,那个小孩一直牵着刘小花的手,它不高兴。现在它也能牵了。
“把元辑叫来。我们要走了。”刘小花帮他理理头发。他发丝很丝,根根分明,从外形上看已经越来越真实。
“去哪儿?”黑皮好奇怪“去玩儿?”想想,刘小花并不喜欢元辑,立刻义正言辞“不带他玩儿!坏!不喜欢,他!”一本正经要跟元辑划清界线。想想又讨好地说“阿娘说带就带。”
可想想又说“不带小孩!”气呼呼。又不认识,为什么一直跟着刘小花。
“那就不带他。”
黑皮这才高兴起来。
不一会儿,天空突然就刮起了大风,一团团灵光从四面八方而来。
人群一下子散开好远,再不敢走近。
仓田家的人也吓得不轻,大呼小叫“备火,快备火来!”。乱成一团。
最亮最大的那一团化成人形,就是元辑。灵子与他们心相通,他听到召唤才敢来。看到天门十分忌惮。尽量离得远一些。理也没有理仓田家的人,在刘小花面前落下地,对黑皮一本正经地行了跪礼,见黑皮并不理会,眼睛只望着天,到有些伤心。
再看向刘小花便冷然“你若对灵子不利,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黑皮一听,冲上去便给他一脚。
他退开好几步才停下。恨恨不再说话。
刘小花拉住黑皮“不能欺人!”
黑皮便垂头。
元辑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该难过。
刘小花再开口,却不提别的,只问“你族人如何?”
元辑一时表情凝滞。
河里大多数都是心智还未全的,虽然附了人身,可并不懂得人要怎么做,即不明事理,也不知轻重,食无止尽,相互残杀。人类死了不少,灵体也未见得占了多大便宜。它们本来是想长成成熟灵体的,像他这样,才是真成功了。现在却更多的族人被困在肉身之中。活得跟畜生一样。
他默然许久,便问刘小花:“你要如何?”如今这地步,他已无计可施。
“我知道,有你们的地方就有天门,就如同被毒蛇咬伤,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刘小花不答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可天门里我也去过。但与你们去的地方却并不相同。之前我到不解,是何缘故。不知道元先生能不能解答一二?”
元辑闻之色变。最后艰难道“天门只生克我们。我们智慧不足,心中无可去之世界。”人就不同,人想像力无穷,欲念无穷,向望的世界便无穷。不像他们,只会被困在暗黑之界。
刘小花松了口气,这样便好。说:“我已经知道其中诀窍。也能带你们自由穿行。”正色对元辑道“三千大千世界,这里不再适合你们,但总有一处是可供你们繁衍的栖息之地。你去不去?”
元辑闻言即心动,又犹豫。看了看刘小花和黑皮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再想想,灵子虽然一直听信她的话,她却并没有利用灵子为恶,这才终于下定决心。
“我们誓死与灵子相随。”
众人站得远,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只见到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就不再动作。再过一会儿,就听到尖叫连连。许多在外头的人向城内跑“疯子来了!许多。”
姬安立刻扶起姬六“公子走吧。”虽然这里是门的背面,但一会儿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姬六却没有动,脸上不知道是悲是喜。
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尖叫和撕吼的声音,脚步轰隆隆而来。
仓田家的人一看是这样的情况,便是再想得到灵子也不敢上前,只好与其它人一齐后退。
结果这一开始,接下来的几天,竟没有停。
这些幸存者躲地最高的地方,远远地还能看到,无数的疯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城中越来越多。可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进来之后围着刘小花站成一圈,不打不闹,伏的伏,趴的趴。还有一些,不知道哪里学的,相互抓在头发里的虱子来。
肥成球的那些喘着粗气,倒在地上,时不时小眼睛往刘小花身边看。
其中许多,不知道是从多远来的,脚底磨得没有肉,只有骨头了。自己竟然不知道疼,没事的人一样,乖乖坐着。
也有一两个刚来,不肯安静,过一会儿,便默默睡在地上,垂头低耳。
几天过去,渐渐来的疯子越来越少。
幸存人类都不明白,刘小花是想做什么。
田城多宝斋的人都走出了药铺。
城里空荡荡。
好像就只是一夜之间,那些疯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枝站在街头,愣了一会儿,莫明有些眼热。
兽舍里的东西早都吃完了,她还以为自己最终会沦为这些疯子嘴里的食物。
程正治漠然环视着狼藉一片的街道,突然骂了一句“艹。不会吧。”拔腿就跑。
三枝还以为他马上就会回来,站在门口等了好久。
到晚上,也没有再看到程正治的身影。
仓田这边,直到第十天,才突然有了异动。
有人大叫:“快看!”
人们都从蜗居的地方出来,向地势低一点的城中看去。
那里耸立着石雕的天门,上头的黑布已经被除去了。疯子们全挤在一团,站在石门正前方。你搭着我的肩膀,我拉着你的胳膊,闭着眼睛,仰着头。
元辑站在疯子的最前面,他小心翼翼把手放在黑皮手上。让它牵着自己
黑皮不愿意。碍于刘小花,又不能不牵,表情很是嫌弃。
石台上的姬安站在姬六身边,忍不住问“公子,这能成吗?当时修士分明是去了不同之处。”手里还抓着不停叫骂的小孩。他想下去找刘小花,但一直被看得死死的。
姬六不理会大骂的小孩,只喃喃说“灵体本是相通,能视为一体,灵子又与刘小花是一体。去的自然是一个地方。”
石门前刘小花回望这座小城。
其实,她还有许多问题想问。
她想问刘有容,当年圣帝请七十七位仙尊做法,想召回圣后英灵重塑为人,真的失败了吗?刘氏族学门上那颗珠子,他给了谁?自己到底是谁?
可她又觉得,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此时当她想到刘有容,不再有狂热的倾慕之情,只有感恩。当年是他救了自己。
刘小花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石台之上。据说那边以前是仓田家祭祖先的地方。现在那里站满了人,虽然那么远,可她还是能一眼看得到姬六。
他穿了一身红衣裳,像一团火。
刘小花移开视线,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
她到这里来过,又马上要走了。
但她知道,自己的路才刚刚开始。她还可以去很多地方,走很多没走过的路,见识许多一辈子都想像不到的新奇事物。当然还得要面临许多这样或那样的难道。可现在,她已经不害怕这些。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光!”
就看到石门前亮光一闪。
刘小花仿佛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自己,好像是程正治的声音,她是想回头再看一眼的,可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
这光只是一瞬即逝。
随后,石门前面的那些人,不论疯的,还是仓田家那一个,都软软倒了下去。
姬六猛地站起身,向下跑去。
姬安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急忙跟上。
可姬六竟然跑得那么快。不一会儿就把姬安甩得远远的。
他越过一个个倒下的人,终于走到刘小花面前。程正治已经在那儿了,他呆呆站着,反问姬六:“她死了吗?”但不敢去试。反而退开一步。
但她好像是睡着了,倒在地上,手里空空的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姬六推开程正治,半跪下伸手颤抖的手指,试了试她的鼻息。
没有。
脉搏。
什么也没有。
她死了吗?
被天门传到别处去的修士,身体都消失了,她却没有,这些被附身的疯人也没有。
随后他开始在地上翻找。惨白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清瘦的手背青筋暴起。
终于,他找到一颗不起眼的小珠子。紧紧攥在手中。小心地举起来向里看。
里头似乎有什么景色,但被腾腾的白雾包裹,看不清晰。
但他知道,刘小花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