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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宫。温暖。冷清。
这两点并不矛盾。甚至,它便是昭阳宫的常态。
但今日大年初一,昭阳宫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永宁皇后早上与皇帝携皇族与嫔妃参加过了祭祖,又迎来送往地接待了一拨又一拨的嫔妃拜年。永宁皇后略觉疲惫,想起晚上又是群臣夜宴,这样的场合,少不得又是一场漫长的应酬。于是吩咐下去,让所有拜年请安的贵戚诰命们都到申时过后再来。
皇后的一歇午觉并没有睡踏实。她很久睡不踏实了,无论日夜。她并不喜欢劳神地去应酬各种繁琐的礼仪来往,但在辗转反侧中,又希望有人来说说话。当宫人说信王来了,皇后甚至有点解脱,终于不用强迫自己休息了。
一应的茶水吃食,都是现成,显出过年的气派。肖珞不太喜欢糕点茶食,偶尔饿了,只有昭阳宫的玫瑰百果蜜制糕点还略微吃几口,今日宫人奉上了新鲜出炉的,肖珞却没有下手。
他自小在皇后身边长大,虽然少年懂事,没让皇后更多地费心,但长日相处,那些情绪的起伏、细微的心态,皇后还是了然的。
今天的肖珞似乎有心事。
“信王,本宫给沛青挑的日子,她还满意不?”永宁皇后故意找了个肖珞感兴趣的话题,她知道肖珞与青郡主走得近,平日里言谈也颇多维护。
“青丫头要是还有啥不满意,定是嫌等得太久。”肖珞打趣。想起这个侄女,还真是让他大跌眼镜,居然混到军士堆里那么长时间,别人吃什么她也吃什么,别人穿什么她也穿什么。虽说她自小就不是那种抱着皇家汤匙娇滴滴长大的姑娘,但到底并没有吃过什么苦。
“皇上昨日说,沛青住惯了王府,麦将军那小宅怕住不惯,特赐了一座宅邸给麦将军当贺礼。我看长平王妃这下也该心安了,她原本还颇是责怪沛青莽撞,如今看着麦将军的人品,又那么受皇上的重用,端的是一桩好亲事。这误打误撞,就是赐婚也不见得能成就这样的佳缘,沛青也算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肖珞见皇后一脸满意的神情,心中深有同感,道:“皇兄与皇嫂,沛青与麦将军,都是情投意合的好姻缘,真是人生之幸。”
话说到这份上,讨论一下肖珞的个人问题也是打蛇棍随上的形势了。皇后果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信王自己虽说不将婚姻大事放在心上,可皇族里与你年龄差不多的,哪个不是早就成家立业。你要是再不寻个情投意合的,你皇兄和皇嫂可就要替你作主了。”
过年被逼婚,原来是有渊源的啊,自古以来,这就是家长们欢度佳节时乐此不疲、必不可少的助兴节目。
“我就算了吧……”肖珞干笑几声,“我随性惯了,一年倒有半年不在家,别去祸害人家姑娘了。”
“我答应,你皇兄也不答应。哪有壮年的王爷,府里连个女人都没有,看上去也太不像话。”
“谁说我府里没女人,啥时候我带皇嫂去看看。”肖珞不服地申辩。说这话的人太不负责任,虽说信王殿下的确是没有成婚,可别把信王殿下看成清心寡欲的人好不好。
要知道,清心寡欲多半是因为那啥……哪个正常的男人愿意被人看成那啥……
“算了,我才不要去,带皇上去看看,就看回来一个丽婕妤。我说的女人可不是什么歌伎舞伎。你要是还没有特别中意的,先娶两个侧妃也好。”看来皇后对于丽婕妤一事,还是有点耿耿于怀,毕竟她是后宫嫔妃里最为来路不正的一位,当时没少让外朝议论,也幸得皇上向来勤勉,也并没有因为丽婕妤而荒了国事,这才没有流言四溢。
也正因为如此,肖珞才不想娶什么侧妃,关于唐颂恩的孤独,他看得最清楚。虽然肖璎对她已算是礼遇有加,可肖璎来不及体会她的孤独,他有太多后宫的女人需要爱抚,不得不说,对于唐颂恩的爱,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些显而易见的东西,肖珞却不能说出口,他不想让唐颂恩伤心。
“皇嫂,让我再安心两年吧,女人我不缺,只是不想太早让王府变成女人的角斗场。”
永宁皇后明白了。这个小叔子外表洒脱,内心却是透亮,不知道什么样的淑女可以走进他的内心,她会是个幸福的人。
“皇嫂,后宫之事,我本不该过问……”肖珞终于在吞吞吐吐中触及自己的来意。
“说吧,我知道,你今日有心事要对皇嫂说。”皇后低头喝了一口茶,见茶面上飘起一丝茶烟,顷刻又散了。
“我知道皇嫂身子弱,不愿意过问琐事,只是也不能太过放手,下头人如何行事,皇嫂很难知道。”
“内库的收支需动用我的金印,所以芳贵嫔每隔数日便会来报一次账,余的事,我的确放手多时了。莫非信王听说了什么?”永宁皇后深感奇怪,肖珞为人开阔,便是不喜后宫不堪,也从不过问,最多回避不提而已,不知今日竟有何事,劳烦这位王爷亲自说出这番诚恳的话来。
“不知皇嫂是否还记得,上次我遣了一位宫人来给你送信,你见她衣衫单薄,还赐了件暖衣给她。”
原来是她,怎会不记得。
“福熙宫莫美人身边的寇玲珑,是吧。”永宁皇后的脑海里浮现起玲珑娇俏的脸庞,那张熟悉的脸,那副熟悉的神情。
“皇嫂真好记性,正是她。”
“她怎么了?”
“适才我从皇兄处出来,没走多远,竟见她被宫侍局的几个粗壮太监拳打脚踢,饶是我出手相救,已是昏迷过去。”
肖珞的心疼,永宁皇后看了个一清二楚,可是,皇后自己的内心也有着没来由的心疼,没人知道。
“可知是什么事?她现在怎样了?”皇后尽可能平静地问。
“我命槐安将她送回福熙宫,请了御医过去医治,是否脱离危险,不得而知。据说是宫侍局的人早上去福熙宫抄检,玲珑姑娘是目击者,宫侍局要拿她去问话,抄检的起因却不得而知。”
“混账!宫侍局越发不像话,大年初一去宠妃宫中无端抄检已是不妥,便是拿个宫人去问话,对方又不是作奸犯科之人,怎可如此暴戾。”皇后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敲在桌上,一只上好的白瓷盅生生地裂了一道纹。
张妈妈悄无声地将茶杯端下,遣人重新泡上。
“皇嫂,数月之前,当时的雅容华也曾纠结一群嫔妃,在翠宝园的水榭内对一嫔妃群起而攻之,当时也是我恰好路过,亲眼目睹。”
“不止目睹,你还出手了,这事我知道。”
“是。雅容华最后的确是受了惩罚,倒也不说了,但这宫中的暴戾之气,却可见一斑。皇嫂是个明白人,皇兄至今无出,便难说后宫无责。”肖珞说这些话,已是鼓足了勇气,他从不愿说有可能刺伤皇后的话,可是,今天为了寇玲珑……
“我何尝不明白,只是一直以来,以为可以拖得过去。”永宁皇后一声叹息,的确是需要反省了。
肖珞话题一转,他其实对后宫之事不愿多言,初衷只有一个:“皇嫂,宫侍局的人只待玲珑一苏醒,便又会拉她去问话,我只怕……”
难得见到信王殿下真情流露,永宁皇后心中诸多不解,试探道:“你对玲珑姑娘似乎颇有关照。”
该不该说?肖珞的心里斗争了片刻,决定以实相告。
“不瞒皇嫂,在玲珑姑娘进宫前,臣弟就见过她。”
“哦,你以前去过青州?”皇后果然好奇,这听上去颇有故事的样子。
“不是,我是在她们进宫的路上碰到玲珑的……”
于是,肖珞将驿站外的那次偶遇一五一十地说给皇后听,如何在湖边发现了正在脱鞋的寇玲珑,见她将金钗挂在石榴树上,又如何见她下湖以为她要自杀,如何又救了她,反倒让追兵追上了她。当然,最后也没把秋石榴这个细节给忘掉。
“我想,如果没有那个秋石榴,她会被当场处置,不会再进宫了。”
皇后想了想,这前因后果一联系,豁然开朗,说道:“怪不得那姑娘生得那么好,却连参加殿选的资格都没有。去年是严公公亲自去接候选的秀女进京的,想必是惹恼了他,便给涮下了。”
“所以,臣弟心里就一直有愧,觉得自己害了她。今日见到她被太监殴打,一时忍不住。”肖珞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皇后却笑了,为了这刻意的辩解,心道:只怕是庆幸比愧疚更多吧。嘴上却说:“你皇兄后宫佳丽云集,也不少她一个。要说她本人,如果可以平平安安熬到出宫,嫁得好的话,也未见得就比在宫里差。”“看这样子,平平安安熬到出宫,很困难。”“要皇嫂做些什么,你就直说吧。”皇后心中暗笑,素来无所顾忌的肖珞啊,也有这样扭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