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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下一声直冲着亚父的冷“哼”,项伯拂袖而去。
“走,咱们去瞧瞧。”亚父隐隐觉得,项伯这盏燃油灯,怕是要燃起一场战火。
上书房。
项伯一入殿门,便看到莫紫嫣正坐在上座上翻看着竹简,心头一紧,觉得这女人怕是发现了什么,担心有事败露。
“老臣见过夫人。”项伯拱手道。
紫嫣放下竹简,抬手示意:“左尹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项伯大甩衣袍落座,声音里带着质问:“不知夫人来这‘上书房’所为何事?方才侍卫通报,老夫还直道是听错了,夫人不是应该呆在紫宸宫吗?”
项伯的能力虽然不佳,可是一张利嘴却实在是叼得狠。当初能在鸿门宴前夜为刘邦说情,从而改变项羽次日出兵霸上的决定;又能在分封时,帮刘邦要下“汉中”之地,足见这嘴上功夫,绝非一般。
紫嫣面色无波,颌首淡笑道:“若是无人进这上书房,左尹大人压下这厚重如山的奏简,自然也就无人知晓吧?”
“夫人,恕老夫直言,自古女子不得干政,这奏简乃是国家机密大事,关系西楚的军机要务,夫人如何看得?”项伯毫不客气。
“女子不得干政,是因为担心某些女子心怀不轨,乱了朝纲。可若然女子忠心爱君,又有何不可?相反,那些身为臣子,却不履行职责,严重贻误公务,以致酿成不可弥补的后果的‘重臣’,如何担得起君王之恩?”紫嫣一针见血,直戳项伯贻误国家大事。
项伯倏然起身,负手道:“休拿君王压我!即便是大王在,也会敬老夫三分!何况,我如何贻误公务?”
紫嫣垂眸翻着竹简,缓缓道:“山洪暴发,致使数万人无家可归,身为国家重臣,这算不算贻误公务?”
“原来是此事,”项伯复又坐下,故作镇定道:“每日政务繁冗,偶尔漏批一两个竹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人命关天,火烧眉毛的大事,大人您漏批得好坦然啊?!”紫嫣一瞬不瞬地看着项伯。
项伯“啪”得一掌,重重拍在身侧的方几上。
殿外的钟离昧听到里面气氛凝重,担心紫嫣吃亏想要进去帮劝,却被亚父拦住。
紫嫣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曼声道:“在族,我敬您为叔父;在朝,您是西楚的左尹大人,身负国家社稷的重臣。大王出征前,将国事相托,便是对您的倚重和信任。若这些奏简,您处理不了,可否与丞相相商?纵然您不愿与亚父商量,为何,不报于大王?”
“不过小事耳!”项伯扬手一挥,满脸的不屑:“大王在前线做战,岂能让他为这点小事分心?”
“小事?”紫嫣拿起一卷竹简,从上座踱步而下:“洪水猛于虎!多少难民无家可归,多少百姓死于这场洪灾,你自己看!”
说着,紫嫣将竹简丢在案几上。
项伯淡淡瞥目,上面的数字,让他心口为之一跳。
当初,他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会稽郡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山洪,一看到催促的奏简就心烦,所幸只要是会稽郡呈报的,他干脆看都不看,堆置一旁。几年前,他们也曾经在会稽郡生活过,那里夏季入汛后,时有洪水爆发,但每年死个数百人,也没见秦朝官府怎么救济过灾民。
所以,他窃以为,即使放任不管,待到汛期过了,自然就会没事,于是,面对之后一次次呈上的奏简内容,他茫然不知。
可这竹简上的数字,死伤及失踪人数竟然多达“两万八千人”……
他远未料到今日之局面。
“左尹大人知不知道,你这样置之不理,会酿成多么重大的后果?百姓依附于国家,大王也竭尽一切在建立西楚的根基,他素来爱护百姓。然你此举,又让多少百姓寒了心?你几乎让大王昔日所做的一切,都随着这洪水猛兽冲之一溃!”紫嫣道。
“危言耸听矣!”项伯不以为然道。
“危言耸听?……”紫嫣深呼出一口气,缓缓走向窗棂。
这个所谓的“叔父”,真得是项羽命中的灾星吗?一次次地救下刘邦;为对方要下汉中;如今,又……
可气的是,为何他永远一副不知轻重还理直气壮的样子,为何他所做的事,一而再的能置项羽于万劫不复。
她眉目低敛,目光落在窗外片片的雪花之上,心凉了又凉:“若君为舟,百姓即是水,今日洪水夺去了他们的性命,明日他们就会变成洪水,冲向彭城!叔父,您凉了大王的一片热血……”
项伯拱手向天:“老夫对大王忠心,可昭日月!此事是否为老夫失职,怕也不是你一介女子说了算,待大王回来,老夫自会禀明一切!但凭大王裁夺!”
造成这样严重的局面,项伯不是觉得自己完全无错,可是这错他决然不能认下。在他看来,这朝堂之上,范增高居相位,已是西楚最大的官职,后宫又是紫嫣坐东,倘若两个外人合力,项氏一族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紫嫣叹道:“叔父暂时不适合再处理政务,我会请亚父亲自写封书信,送到前线向大王奏明此事。”
“怎么?”项伯怒目瞪向紫嫣:“难不成,你想要削掉老夫的官职?”
“不错,为大局考虑,望叔父能理解。”紫嫣的目光始终凝定在窗外,她的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
“你敢!”项伯厉声道:“不过一介女子,你也配谈大局?莫非,你是要效仿那商纣之妖妃,牝鸡司晨?”
紫嫣回首,二人四目相视,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寂静得让人生畏。
“嗯……嗯……”
殿外传来亚父的干咳声,钟离昧搀扶着亚父进了上书房。
“见过夫人,左尹大人。”钟离昧向二人拱手施礼。
“亚父快请坐。”紫嫣颌首,示意钟离昧扶着亚父入座,自己则坐回上座。
项伯一甩长袖,兀自坐下,道:“丞相大人来得可真巧啊!莫不是你二人串通一气,想要整垮老夫?”
亚父坐到了项伯对面,哈哈笑道:“诶呦呦!项老弟,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为项家的天下略尽彼此绵薄之力,何谈谁来整谁?”
亚父温然看向项伯,继续道:“只是方才老夫在殿外听着,此事项老弟做的实在有欠妥当。大王这一出征,朝中大事都压在你身上,有所遗漏也在情理之中,可老夫身为丞相,既然出了此事,又不得不做处理。否则,何以领百官?又何以敬大王?”
“哼!休要说得那么好听!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整老夫?”项伯冷嗤一声:“虚伪至极!”
亚父笑道:“非也非也,只是让老弟在家歇息一段时日,好好静养身子,一切有待大王回来,再行定夺。”
“哼!尔等这是公报私仇!”项伯大怒,佛袖大步离去。
“唉……”亚父长叹一口气。
这几个月来,项伯对国事的处理,不知是不够尽心,还是不够天赋,亚父有很多地方都不满意,只是因为未出大事,不想前线的项羽分心,他总是睁一眼而闭一眼。
虽则平时,他与项伯有诸多过节,但在关键时刻,亚父始终以大局为重,可没想到,竟然出了山洪这么大的事,人命关天,项伯也能压着不处理?
“亚父,嫣儿实在不想连累您淌这浑水。叔父不是一个心思宽量之人,他不会明白你我是为了国家大局。”紫嫣忧心道。
亚父笑着安慰:“大王将丞相一职交与老夫,便是对老夫的信任,受君之职,必然忠君之托。会稽郡出了这样的大事,是老夫的失察,老夫会自罚一年的俸禄!”
“亚父……”紫嫣刚想劝阻,却被亚父摆手阻止。
“待老夫令人盘了库存,从库府中拨出一百万金给会稽郡的百姓,让他们重建家园。虽说是亡羊补牢,但希望他们能明白,大王及国家,都不会对于他们的灾难置之不理。”亚父边说边起身:“老夫这就回去,着手处理此事。”
目送亚父蹒跚出门的背影,紫嫣的眸底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花。
她淡淡转身:“昧……你觉得,我对叔父做这样的处置,是否是重了?”
“夫人,您为百姓所想,便是为大王、为国之所想。昧不知他人如何看待,但在昧心中,对夫人感佩至极!”钟离昧拱手。
紫嫣面上浮起一抹浅笑。
若说在这世上,她能有什么知己,那无疑便是钟离昧。虽然钟离昧远没有张良和陈平那样的心智,并不能为她出谋划策,可是他对项羽的一片赤诚忠心,却能让紫嫣倾心相托。交托他的事,他从来都办得稳稳妥妥。
人生的知己,并非一定要了解自己的胸怀大志。
有的时候,“信任”比“了解”更重要。
“了解”需要智慧,而“信任”凭的却是唯一支撑着人生命体征的那颗“心”。
能将“心事”托付,这种难能的信任与被信任,对紫嫣来说更加可贵。紫嫣回到上座,把岸上的奏简重新又整理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