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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通传之后,项羽便入了宋义的军帐。
那宋义正歪着身子,端着一樽盛了酒的青铜盏,斜倚在座上,满脸的酒气将一张面孔熏得格外扭曲。那摆满了一案几的猪肘、烤鸡和酒坛,看得项羽直火冒三丈。想着外面的将士们忍冻挨饿,吃的却是芋艿掺豆子,而宋义却在这里胡吃海喝,好不逍遥,项羽的怒火就腾腾的直往头上涌。
可宋义毕竟是怀王亲封的“上将军”,项羽还是压下了怒火。
宋义见项羽面色严峻,便微微坐正了身子,将酒盏放在了案几上,说道:“原来是鲁公啊?坐吧。”
项羽未入座,却是拱手道:“上将军,如今秦军将赵王困于巨鹿城内,当务之急,我军应尽快北渡黄河,解赵国之围。请将军即刻上路!”
宋义撇了眼项羽,复又端起酒盏,大抿了一口,道:“好酒!”
“上将军!”项羽蹙眉看向他,恨不得一把上前夺下他的酒盏。
“怎么?这里你是上将军?还是我是?”宋义不耐烦的高声道。
“自然您是。”项羽拱了一礼,却继续道:“然赵国形式危矣,我军只有北上,与赵军里应外合合围秦军,方有一线胜算!”
宋义将盏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旋即打量了项羽一番,却冷笑一声道:“鲁公此言谬矣!那牛虻能咬死巨牛,却对身上小小的虮虱无可奈何,是何故?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今秦国攻打赵国,秦若胜赵,则秦军士卒必然疲惫不堪,我军便可趁其疲势,攻其不备;若秦败于赵,我军便可擂鼓西进,一举将其歼灭。为今之计,是要让秦、赵两国相斗,损其兵力,我等只须坐收渔翁之利,何乐不为?”
“上将军!”项羽的面色很是不悦,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恐怕如上将军这般坐等,等来的并非渔翁之利,而是亡毙之果!怀王坐不安席,倾全国之力交予上将军,国家与百姓的安危,就在此一举,请上将军莫要贻误战机!”
两国交兵,如果双方势均力敌,那么就可以做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如果对战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一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另一方击败,那么宋义期待的“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局面就根本不可能出现。
而对于秦、赵两国,赵国是在陈胜起义后,才得以复立,如同一个新建的国家,根本没有与秦军抗衡的实力;秦军却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莫说攻打,单是将赵国死死困住而不反兵,也足以将赵国耗死在巨鹿城中。
在项羽看来,一个于乱世动荡中,复建起来的小小赵国,如何能抵挡得住有着强大根基的秦国虎狼之师?那结果可想而知,必定是赵国全军覆灭,到那时秦国只会更加强大,还谈得上什么“利用秦军的疲惫”?
宋义却对项羽一番话很是不屑,嗤之以鼻的轻“哼”一声,即道:“若论披甲统兵,驰骋疆场,本将军比不上鲁公;然,若论坐阵军中,运筹帷幄,本将军必然在你之上!不然,怀王也不会让我做这上将军。当日若非项梁公不听本将军规劝,也不会败死定陶!鲁公太过年轻冲动,须戒焦戒躁!若无他事,鲁公就请回吧。”
“项梁公……败死定陶……”这句话狠狠戳中项羽的心口。
叔父将他一手带大,他老人家一生的梦想就是“光复楚国,复兴项氏荣耀”,而这个宋义除了吃喝玩乐,完全不顾及大局,却只会说这些风凉话。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愧对叔父,更多了几分对秦人的恨意,可他还是强压着怒火,拱手便出了宋义的军帐。
宋义望着他的背影,满眼的不以为然。他当初得到怀王的赏识,被钦命为“卿子冠军”,信誓旦旦地接任了三军帅印。可眼前到了距离“巨鹿”城仅有五百余里的“安阳”,又开始惧怕秦军,便想出了这招“坐以待毙”之策。
清晨,依旧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项羽一早便来到自己的军帐内,想着与亚父商量个应对之策。却看到侍卫呈上的“上将军”军令。
那竹简上,清晰得刻着:“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啪”得一声,竹简被重重扣在几上,项羽蹙眉怒道:“这军令,分明就是冲着我项羽!”
原来,昨夜项羽走后,宋义便命人连夜拟出军令:凶猛如虎,违逆如羊,贪功如狼,倔强不听号令的,一律格杀勿论!——字字句句皆意指项羽。
亚父抄手跽坐在侧坐,静默片刻后,亚父道:“他若再这般耽搁下去,必然会贻误战机。”
正说着,守帐的侍卫进帐通报道:“禀将军,夫人来了。”
项羽闻听紫嫣来了,紧锁的眉头方舒展开来:“以后夫人进帐,无须通报。”
“诺。”待侍卫拱手退下,便见紫嫣和侍女一同入了帐。
侍女行过礼后,便将竹篮中的两碟“红枣鸡子糕”和“核桃鸡子糕”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轻放在案几上,声道:“将军,夫人见您昨夜没休息好,一早便起身亲自做了这些糕点,您要趁热享用才好。”
“多嘴。”紫嫣看了侍女一眼,却并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只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侍女应了一声,躬身行礼后,即退出了营帐。
“嫣儿如何得知,我没休息好?”项羽说着便执起紫嫣的手,温声道,“以后这样的事情,让食厨做就好,无须你亲自动手,太过辛苦了。”
就看到一旁的亚父已然起身,从案几上端起一碟糕点,自语道:“诶……那食厨的手艺怎比得上嫣丫头的!”
“亚父,您都没净手,不能就这样吃东西的。”紫嫣说着,就将另一个托盘中,已经用热水温过的绢帕拿起来,就要为亚父擦手。
哪知亚父手快,早已将一块鸡子糕的大半吞进嘴里,口中还嘟囔着:“真啰嗦,老夫一大早就来与羽儿议事,早膳都还没吃,好不容易吃块糕点,还那么多讲究。”
说着,亚父便又抓起一块,兀自吃了起来。
紫嫣便无奈地摇一摇头,项羽便接过了她手上的绢帕。
紫嫣侧过头,轻抿着娇艳的双唇,定睛打量着正在净手的项羽,方柔声道:“嗯……比我想的要好,我还以为项将军今早要大发雷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