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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玖油盐不进,王夫人只是略略坐了坐就离开了。
对于贾玖不曾点头一事,虽然不是王夫人的期望,却也在王夫人的预料之中。王夫人很清楚,有那三条人命在,贾玖是不会轻易答应他什么的。所以,失望也仅仅是失望罢了。
王夫人能够感觉得到,贾玖对自己的厌恶并不是很多,甚至还隐隐同情自己所托非人。
就连王夫人自己也认为,自己嫁给贾政是一场噩梦。
换了其他人,哪怕是贾赦,也不会跟贾政这样,无能又不负责任。当年,张氏怀孕的时候,贾赦可是守着张氏根本就不去那些姨娘的屋子,甚至于,贾母送了好些丫头给贾赦,贾赦也照样睡在张氏的屋子里,甚至为张氏揉按双腿。对比之下,自己新婚才一个月,丈夫就上了通房丫头的床,纵容着那些丫头对自己的肚子下手还嫌自己不够贤惠。如果不是自己的娘家够强大,如果不是自己的哥哥步步高升,自己能不能生下珠儿还是两说。
想想自己的婚姻,王夫人都觉得是一场笑话。
内宅女人就是再厉害,没了男人,又有几个能好的?真正决定内宅女人的地位和命运的,永远是男人。
因为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
作为一个女人,王夫人在出嫁之前,也曾经想过跟贾政琴瑟和鸣,可是贾政给他的,却是跟丫头双双对对的背影。得不到丈夫的心,王夫人希望丈夫有出息,能够让他脸上有光,让他出去有面子,可是贾政在工部呆了二十几年。从一开始的实权的工部主簿变成了不管事儿的工部员外郎。没有丈夫的关爱,没有体面,王夫人只能把期望和柔情灌注在孩子的身上,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却因为内宅争斗而消失,他自己也被伤了身子。
如果不是权力和金钱给予王夫人一点安慰,王夫人只怕早就倒下了。
王夫人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如果时光倒流。贾政还是会那么待他。他也依旧会走上这条路。
王夫人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那个男人是不知情的。相反。这个男人一直在装聋作哑,享受着自己为他争来的一切,却从来没有做过一点表示。
当初,自己对贾赦的长子贾瑚动手。王夫人很清楚,贾政其实是知道的。他也很清楚,贾瑚如果出事了,最后得利的人会是谁。如果不是贾政在暗地里帮忙,如果不是贾政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贾母面前。贾瑚的死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抹去了痕迹。
还有张氏的死。
还有差一点被养废了的贾琏。
如果不是贾玖的话,贾赦那一房都会被王夫人压得死死的,从此翻不了身。
这辈子。王夫人只在两个人身上栽过跟斗,一个是贾政。他的丈夫,一个是贾玖。
对于自己的丈夫,王夫人是比厌恶更深的憎恨,只是他摆脱不了。对于贾玖,王夫人虽然有恨,更多的却是欣赏。
王夫人不止一次想象过,如果贾玖是自己的女儿又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这座府邸依旧在自己的控制之下,这个出息的女儿会为自己带来荣耀,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贾政也不得不给自己体面。
王夫人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美梦。可实际上,除了贾珠,他的两个孩子,贾元春和贾宝玉都养在贾母的院子里面,跟自己不亲。以前自己想看自己的女儿的时候,不但要走许多路,还要等贾母午休、女儿不在贾母跟前的时候。王夫人觉得女儿被婆婆一味娇惯不成个样子、想为女儿请为嬷嬷的时候,还会看到女儿在皱眉头。
比起自己的女儿,那个庶女探春,表现得更像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也是王夫人对探春特别容忍的真正原因。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贾元春虽然嘴上喊着母亲,可私底下根本就不把王夫人当一回事,而探春总是抓紧一切机会努力刷王夫人的好感度。只不过,因为探春是赵姨娘的女儿,赵姨娘又经常给王夫人添堵,所以王夫人在很多时候,都会选择冷着探春而已。可是探春依旧契而不舍地讨好王夫人、讨好贾宝玉。
人心都是肉长的,探春又是如此贴心,又对贾宝玉十分奉承,王夫人当然也只是在气头上的时候,冷他一阵子而已。
不过,经过了这么多,王夫人也不是少女了,以为有情就可以温饱。连亲母女之间的情谊也都会随着岁月的磨洗而淡薄,现在的王夫人更看重金钱和权力。
只有金钱和权力才会让王夫人感到安全。
王夫人也好面子,所以他十分看中贾玖。
王夫人看得出来,贾玖的双眼里面,对他并没有多少恨意,相反,却有同情和理解。这是贾元春不会有的情感,贾元春只会嫌弃他这个母亲拖累了他,也不会出现在探春的双眼中,因为探春没有这个胆量。
王夫人总是觉得,比起邢夫人,自己跟贾玖更像母女,只是自己没有这个福分。
每当听说贾玖又去荣禧堂东北角的院子里给邢夫人揉按身子、给昏迷不醒的邢夫人说新鲜事儿的时候,王夫人的心里就充满了对邢夫人的羡慕。
王夫人很清楚,他让人宣传邢夫人“刻薄寡恩,儿女心腹一人不亲、一人不靠”,可实际上,这句话真正形容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邢夫人。
以前的王夫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觉得自己跟邢夫人同病相怜,如今的王夫人对邢夫人剩下的,就只有深深地羡慕。
羡慕邢夫人有个好女儿。
羡慕贾赦有情有义,即便发达了,也没有弄个二房进来。
羡慕邢夫人没有如此之多的烦恼。
而他自己呢?
每每想到这里,王夫人的心寸寸成灰。
手里捏着帕子,王夫人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自己的院子,经过贾政的外书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在说笑。刚开始的时候,王夫人还以为是贾政和薛蟠,因为这些年来,贾政一直在指点薛蟠功课。
这也是王夫人如今心里仅存了一点安慰。
他认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丈夫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他们两个没有情意绵绵的少年、没有互相扶持的青年、没有相濡以沫的中年。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也许会有个岁月静好的老年。
可是才走了几步,王夫人就知道自己错了。
那屋子里。的确有人在说笑,不过不是王夫人臆想中的贾政和薛蟠,而是贾政和赵姨娘。
赵姨娘一贯是会奉承的,贾政去了荣禧堂。他早早地就打发人去前面打听,听说贾政的心情很好。回来的路上满脸都是自得和笑容,立刻将自己全身上下仔细收拾了一回,在门边候着了。
贾政一跨进小院儿,赵姨娘连忙带着人迎了上去。嘘寒问暖,又是为贾政宽衣,又是端茶倒水。
贾政果然吃这一套。
今天。贾政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认为自己弘扬了天朝上国的臣子的风骨。认为自己震慑住了碎岛使节,认为自己势必会让鸿胪寺的官员刮目相看。
他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后的美好未来,自己被鸿胪寺的官员请了过去,负责处理碎岛的相关事务。自己大显身手,让碎岛之人对自己服服帖帖的,自己也因此得到了上峰的赏识,一路高升,从此飞黄腾达。
越想越是美好,越想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洞。贾政的脸上一直都是兴奋得有些扭曲了笑容。
赵姨娘似乎没有发现贾政的笑容的不对劲,反而笑盈盈地为贾政捧了一碗茶来。
“老爷,恭喜老爷。今日旗开得胜,来日,说不定鸿胪寺的人要来请老爷了呢。”
赵姨娘的这句话,正好说在贾政的心坎子里面。
贾政一把搂过赵姨娘,道:“要我说,鸿胪寺的那些人,实在是太没有骨气了,都忘记了我们是天朝上国,对着那碎岛之人尽是巴结。还不如那边的二丫头,想把他们凉着就把他们凉着。他们也无可奈何。”
赵姨娘道:“还是老爷看得明白。这些蛮子,还不知道是哪个角落头里出来的。偏生人人都把他们当成大爷看。”
贾政摆摆手,道:“说他们是蛮子,那就不对了。从衣着打扮来说,他们跟我们相差不大,就是对女人严苛了一点。不过,要我说,女人就是欠管教。那二丫头若是我闺女,我一定把他关在家里,让他好好读读女戒。都长这么大了,连待客之礼都不知道。还有你太太,也是欠管教的。当初,我若是好好管教他,他也不致于犯下那样的错。”
赵姨娘连忙道:“老爷,太太可是王家的女儿呢。”
贾政哼了一声,道:“王家?还有什么王家?王子腾自己都是庶民了。如果不是为了元丫头和宝玉,我早休了他了。”
不巧,这话被窗外的王夫人听了个正着。
王夫人当时就好像是三九寒冬里被人用冰水从头浇到了脚,不止是身体,就连心都凉透了。
王夫人记得,自己为了丈夫的官位,私底下不知道求了哥哥多少次,王子腾还特地跑去关心贾政在工部的情况。如果不是贾政自己实在是没本事,工部的官员提起他就摇头,王子腾何至于让贾政一直做冷板凳?王子腾和王夫人的大哥王子胜早就亡故了,王子腾自己都迫切地希望有个兄弟能够跟他相互扶持。贾政虽然不是王子腾的亲兄弟,却是王子腾的亲妹夫,王子腾就这么不为贾政考虑?
王夫人为了贾政的事儿,几次求哥哥,甚至把哥哥逼得无法,只能选择告诉他实情。为此,王夫人可是跟哥哥生了好一场气,兄妹两个差一点就生了嫌隙。
还有对贾赦一家子动手的事儿,那还不是贾政的默许?如果不是贾政天天在他耳朵边儿上唱可怜,勾起他争权的心思,王夫人又何必做那些事情?王家又不是没有给他嫁妆。靠着自己的嫁妆,王夫人都能够过得舒舒服服的。如今,这个男人竟然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在自己的头上,还说是为了女儿和儿子,不得已才没有休了自己。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桩桩件件都浮现在王夫人的心头,如今又听贾政如此说,王夫人的心情,又何止是愤怒两个字说得清?
站在门口,盯着那窗棂后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王夫人的抿着嘴,不说话。
他边上的丫头婆子们都低了头,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女主人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王夫人猛地转身,回房去了。
一众丫头婆子互相对视了一眼,赶紧跟上。
破天荒地,坐在自己的正房里面,王夫人没有发脾气,而是坐在临窗大炕上,手指不停地敲击着炕桌。
良久,才听王夫人道:“三丫头刚刚换了新屋子?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东西趁不趁手。金钏儿,你把博古架上的那只粉彩的笔筒给三姑娘送去,还有抽屉里面的那套湖笔。我记得三丫头喜欢书法,这些东西,他正好用得上。”
金钏儿正惴惴不安呢。
作为王夫人的贴身大丫头,金钏儿十分清楚王夫人的脾气。王夫人大发脾气、口出恶言的时候,不是王夫人最让人害怕的时候,恰恰相反,这种无喜无怒的模样才是王夫人真正让人不寒而栗。
每每王夫人露出这副神情,就有人倒霉了。
金钏儿不敢怠慢,立刻把东西照出来,给王夫人过目之后,就亲自给探春送去了。
探春也没有想到王夫人会在这个时候给他送礼物来。毕竟,他搬进后花园也有两天了。
探春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知道不对劲了。
他屏退了丫头婆子,拉着金钏儿道:“好姐姐,太太为何冷不丁地让你送这个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钏儿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敢说,探春越发觉得不好了,只能一个劲儿地央求,并塞了几个银镙子给他。金钏儿这才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