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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岳阳并非在说气话。
这一路上,他感触颇深,“书生无用”这四个字,用在自己身上最是恰当不过。
麻耗子国军特工出身,本就精于偷袭和暗杀,更在最擅长的拿手本领飞刀一项上,得到“铁木鱼”徐凤春的倾囊相授,那几把藏于袖口中的匕首,如毒蛇獠牙,令人防不胜防。凭着这几把匕首,虽然不至于让麻耗子横行江湖,但藉此保命尚不成问题。几次被擒也都是受武岳阳和姚青拖累所致,武岳阳嘴上不说,心里又恨又愧。
骚猴儿更是凭着这些年在山上做“棒老二”学到的本事,望风、跟梢儿、顺手牵羊都是他的拿手本领,更兼受到“风火轮”魏芝祥的指点,将“脚底抹油”的轻身功夫练得十分了得。武岳阳虽然看骚猴儿一百个不顺眼,可是武岳阳清楚,骚猴儿惹起麻烦来可以说是如假包换的惹祸精,可是若讲机灵油滑,自己在他面前却只跟顽童一般,更不用说拳脚功夫了。
魏芝祥和徐凤春两位师叔宁肯将龙虎山张家的功夫传到门外去,也不传给自己这个师侄,仿佛藉此就可以报复张家“传内不传外”的规矩。武岳阳对于龙虎山张家的门庭规矩没什么看法,他有看法的是魏芝祥和徐凤春这两位长辈赌气似的报复做法——他二人可是由自己四人误打误撞救出来的。二人报恩也该将四人平等对待才是……
武岳阳因是张家的后人,没有因此获得什么好处,反而遭受魏、徐二人的冷落。他心中一直憋着一股火,盼着有一天,寻一个本事高于魏、徐二人的师父,好好学几门本领,将麻耗子和骚猴儿比下去,好让魏、徐二人为他们的狭隘和目光短浅而感到羞愧。
眼前这便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武岳阳经过这一路的波折,早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识,他知道若想寻到马汉三报仇,光凭一手好枪法是不够的——马汉三这种特务头子,若一枪不能将其毙命,必反受其害。即使一枪夺命,自己想全身而退也是难如登天。
因此在度过了得知亲人遇害而红着眼睛不管不顾急于复仇的最初阶段,武岳阳已经能控制住自己冷静下来等待,犹如刚刚逃离昔日草原的幼师,收起利爪踏上陌生的草原,终有一天,他会归来,带着用利爪和獠牙武装起来的复仇之火。
“那你自己留下!”骚猴儿瞪着一对三角眼叫道。
武岳阳满不在乎道:“也好。”
“嘿他奶奶个爪儿的!你还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是不是?”骚猴儿骂道。
武岳阳懒得跟骚猴儿计较,他扯一块桌布,到龙王塑像后面睡觉去了。
麻耗子见武岳阳蜷缩躺下,也觉得一阵倦意袭来,左右扫视一遍,也寻了块黄缎布,去一旁窗下,单腿搭在长凳上,半坐半倚,悠悠说道:“静观其变吧。”也就要睡着。
姚青柳眉倒竖,好生恼火。她一扭头,将火撒在骚猴儿身上,“还有喷子么?”
“都被他们搜走了……”
姚青不待他说完便扒开他胸前衣襟,自己搜查。
“真没有……只剩下这么一点碎银子……”骚猴儿不敢用力挣脱,又担心姚青抢走了他的宝贝,只好自己敞开衣衫让姚青细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看你看什么都没有了……”
姚青没搜到盒子炮,气恼道:“这回好了,咱们连拼死一搏的机会也没有了!”
骚猴儿一边穿好衣衫,一边宽慰姚青道:“大公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先依着他们,随机应变就是。”
“你也同意留下?你刚才叫得不是挺凶么?”姚青道。
“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被逼无奈,跟他们不一样,这俩软骨头是贪生怕死主动留下拜师学艺,当真没有一点中华儿女的英雄气概!一对儿孬种!”骚猴儿冲麻耗子和武岳阳斥道。
姚青险些被骚猴儿的无赖模样气笑,这时门外传来催促声,“你们还没考虑好么?”
“好了好了!”骚猴儿答应一声,回头低骂一句,“他奶奶个爪儿,你俩都装死呵……”他推开庙门,到龙王庙门外答话去了。
马汉三没有让管家老黄去外面请人,他先前没打招呼就毒死了几个开铁箱的铁匠,哪里还开得了口继续求人?马汉三索性将跟随自己时间最长的几个心腹唤来,将金丝楠木箱抬到院中,先两把撤掉封箱紫符,再找根长绳,小心系在撬开的锁鼻上,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一点点发力扯动绳索。
箱盖发出吱嘎一阵响动,竟不再受什么阻碍,顺着绳索拉动掀开到后面去,像醉酒酣睡在路边的醉汉,一张大嘴无所顾忌地敞开着。
马汉三弓着腰上前去查看。
他小心走到木箱跟前,探头向箱内张望。
金丝楠箱底躺着一截生满铜锈的半米来长的铜柱,铜柱上半截饰有曲折勾回的云雷纹,下半截似马蹄般略显粗大,最低端仍旧包裹在金黄色的丝布中,不过金色丝布见了光,被风轻轻一吹便迅速失去了光彩,转眼间变成灰突突的碎布片。
马汉三皱着眉试图将铜柱一手拎起,没想到竟十分沉重,两手使足力气,才将其抱出木箱。
“就这么个玩意儿?”戴笠道。
马汉三将铜柱立在地上,说道:“这圆咕隆咚的家伙跟个炮筒子一样,怎么还实心的……”
戴笠走上前来,俯身摸了摸铜柱上曲折勾回的云雷纹,说道:“谁家炮筒这样,没看到这云雷纹饰么,瞅着像是商周的风格,不会是商周时候的青铜重器吧?”
“难说,这物件找个当铺先生一看便知。”马汉三屈指轻轻弹了弹铜柱,铜柱立即发出与其形状完全不相符的清脆的“嘡嘡”声。
马汉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退后一步。铜柱倒地,传过一阵破锣似的声响:“噼……”
戴笠眉头微皱。
马汉三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弄倒了铜柱,惹得戴笠不满,刚要解释,见戴笠眯眼盯着铜柱底部,便顺他目光看去,只见铜柱“足底”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好似山字的两个缺口里各塞了一个葫芦。
“这画的什么?”马汉三问。
戴笠揉揉眉心,将铜柱稍作翻转,说道:“像是‘幽’字。”
马汉三环顾四周,给手下们使了个眼色,几个灰衣人悄然退出院子。
“老板,您看……”马汉三轻声询问。
戴笠将礼帽按在头上,大步向院外走去,“这物件是个残品,怎么好送人?你把那对儿朝珠留给杜先生吧。”
马汉三叹口气,摇摇头,一手扶着铜柱,一手轻抚铜柱底端那“幽”状符号,心中暗忖:“这‘幽’是什么意思?”
马汉三知道自己胡乱猜也猜不出什么结果,索性将铜柱重新放进木箱,打算抬去当铺验验货。刚收拾妥当,还未出门,院外远远传来老爷车轰鸣声,紧接着三辆车在黄府门前停下,杜月笙回来了。
管家老黄早迎出院去,将杜月笙离开的这一会儿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地概述给杜月笙,杜月笙一言不发,仅在老黄讲马汉三毒死四个铁匠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家人安顿了么?”杜月笙问道。
“安顿了,他们执意出资,我拗不过只好由得他们。”老黄道。
“也好。”杜月笙点点头,“家里有妻儿老小的,咱们再补一份吧。”
“好,我这就去安排。”老黄答应一声便按杜月笙吩咐办事去了。
“你们去各忙各的吧”杜月笙吩咐一句,遣散了黄岭等人,独自进门来,马汉三立即上前打招呼。
“杜先生,事情办得可还顺利?”马汉三上身微微前躬道。
“操心的命。”杜月笙随便应了一句,故意左右张望,问道,“二弟呢?”
马汉三道:“我们老板刚走,跟您前后脚。军中事务繁忙,他特意留我跟您解释……”
“何出此言。眼下小鬼子闹得正凶,正是国家危急时刻,我一个闲云野鹤似的百姓都忙得团团乱转,二弟肩负重担,哪能享半刻清静?这有什么解释的,你也是,该忙什么赶紧去吧,不用跟我客套。我姓杜的哪是那种胡乱挑理的臭酸儒?”
“多谢杜先生理解。”马汉三见杜月笙看了一眼金丝楠木箱,怕他多想,便打开木箱,“这箱子废了半天劲才打开,里面只有这么一截铜柱,我们也看不出什么来历,正想抬到当铺去找个老朝奉掌掌眼。”
“哦。去吧去吧。我这也有一堆的琐事,这两日就得离开汉口。就不留兄弟了,有什么事需要人手,你直接招呼。”杜月笙道。
马汉三合上木箱,从怀里掏出戴笠留下的那一对赤血朝珠,双手托到杜月笙面前,“这一对儿赤血朝珠,是老板留给您的。老板特意吩咐,要我亲手交给您。”
杜月笙沉吟了片刻,伸手将这对儿赤血朝珠接过,说道:“二弟有心了。恭敬不如从命,我收着就是。”
马汉三抱拳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杜月笙拱手道:“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