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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嘱托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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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人去楼空,寂寞难耐?

    刘泽兰几天就体会出来了。过去一百多号人,在她家里打镰刀,那才是热热闹闹。你来我往,进进出出的,他喊你呼,大惊小叫的。那时候,她觉得也太烦人,成天嘈杂的要命,想图一图清净,根本办不到。这下可好了,一百多号人说走都走了,原来的喧器荡然无存,憋闷得真叫人难受。这会儿清净了,家里就剩下三口人,儿子,儿媳妇,还有自己。要是孙子在家就好了,可是,孙子读完博士就留在外地工作了。说外边好,说在外边工作有发展前途。她就是想不开,虽说兰城这地方小点,展不开你的拳脚,可是,县城总可以吧,那县城他也不来,还嫌小。她有时就埋怨儿子马继成,说孙子不回来,就是他的事。她不信老子管不住儿子。这可好,房子这么大,人口这么少,住得一点都不舒服。她越想越寂寞,越寂寞越想。

    多少天来,刘泽兰不管是坐在那儿也好,还是躺在那儿也好,心理系的都还是那一百多口人,至少,她一天要想三遍他们。一会想想这个,一会虑虑那个。她想知道,一个个员工回家之后都去干了些什么?想着想着,刘泽兰就受不了了,眼泪呱唧呱唧地掉了下来。不几天就生病了。头一天,还能吃一点东西,第二天还能喝一点水,第三天她就不行了,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喝了,给什么烦什么。

    她这一病不要紧,可把儿子马继成,儿媳妇巧凤两个人吓坏了。120的电话都打完了,救护车都开到了家门口,可她就是不上车,她说她没病,并且放话说,如果硬要把她弄走,她就死给他们两口子看。没法子,马继成把兰城最好的郎中请来了,开始服中药。每天,巧凤那个细呀,一遍一遍地熬。药熬好了,她就亲口尝一尝,不烫嘴了再端给她喝。一副两副很建功,可到了第三幅的时候就无所谓了。慌得马继成又给她拿西药,西药吃了好几包,病还是没有多大的好转,愁得两口子吧嚓吧嚓地往下掉眼泪。

    这天,刘泽兰身体有些好转。她洗完脸,梳完头,就把马继成喊到了龛屋里。她烧上一柱香,点上两根红蜡烛,带着儿子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儿子拉到一边的双人沙发上,痛讲了马家的历史。

    “继成,你知道你们老祖宗的事吗?”她望着儿子问。

    “我知道一些娘,不全面。”他实事求是的说。

    “我今天得好好地给你说一说。”

    “好,娘!我正想好好的听一听呢。”

    “这是我听你奶奶讲得。”她抿了一下嘴唇,讲了起来:“你们马家过去不是打镰刀的庄户人家。”

    马继成点点头。

    “那时候,为家过日子很艰难,能吃上饱饭就更不容易了。庄户人吃饭主要靠的是那几亩薄地。可以说,土地就是老百姓的命根子。风调雨顺的时候还好说,要是遇上天灾人祸,那麻烦就大了。为了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你马家的老祖宗,娶了个娘家会手艺的媳妇。”她说到这里,用手指了指墙上当中的挂象。

    马继成随着他娘的手指往墙上看了看。

    他娘回过头又讲了起来:“你老祖宗叫马有米,是个忠厚之人,做什么事都讲究一摔到底。结婚第一天晚上,在圆房的时候,你女老祖宗,也就是他的媳妇,给他说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想叫他以后跟着她爹去学手艺。她爹那时候,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手艺人。姓郝,名传汉,外号郝一刀。他打得镰刀,那真叫一个好呀,也就是咱现在做得那样的镰刀。”

    马继成点点头。

    “那时候,不是现在,手艺不传外人。”

    “我老祖宗又不是外人呀?”

    “你不懂,闺女就是外人,要不,人家就说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闺女了吗?他媳妇一给他说完,他就记在了心里。那年,冬天没有事,他就带着行李上路了。临走前,他媳妇给他耳语了起来。他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笑了,并向他媳妇下了保证。”

    “那路还怪远?”

    “那当然了,离她娘家有一百多里的路程。”她两眼一眨,接着讲:“谁知,你老祖宗到了那里,可不是哪么回事了。他老丈人一听,火冒三丈,就大骂他闺女,认为是他闺女给出的鬼主意,手摆得像荷叶一样,说什么都不行。你老祖宗就和他讲道理,说闺女和儿子都一样。他一听,就更生气了,说闺女和儿子怎么能一样?人老了、生、老、病、死,儿子能敬老送终。可闺女就不行。你老祖宗听了又和他争,说闺女也能敬老送终,保证不差一点。就这样,你来我去,他争你争,争来争去,说什么都还是不行。最后,你老祖宗给跪下了还是不行。他说,要钱给钱,就是手艺不能外传。”

    “你那老祖宗啊,还真行。他在哪儿啊,不急不躁,尽管风浪起,他就是不开船,赶也赶不走,任他老丈人随便骂。”

    “他老丈人还这么狠?”

    “可不是。事情也是巧了。那时候,你老祖宗的丈老爷患了中风病,已经在床上躺了有四个月了。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再说了他家冬天也闲不着。于是,他丈母娘就把他留了下来,让他伺候老人。他当时就答应了。他丈母娘对他说:“要他斥候一个月,满月了就回家过年。从此,他像伺候自己的老祖宗一样,伺候了起来。”

    “为学艺,真不容易呀。”他叹了一口气说。

    “就是不易。他那丈母老爷,个子大,能吃饭,自然拉屎就多。你知道,中风病人不能动,拉屎都得拉到床上,有时候,一天都拉两三次。拉了就得洗啊,那大冬天的,可不是好活。你老祖宗每逢洗衣服都带着一个大铁锤,到那河里先砸开冰冰,然后再洗衣服。洗完衣服,那小手冻得像红萝仆,什么都拿不动。受得那个罪呀,不要再说了。六七天后,那手根本就不叫手了,口子络口子,裂开的大口子,就像小孩子的嘴。好歹满月了,你老祖宗拾掇好包伏,按他丈母娘当初说的话正要回家。谁知这时候,他老丈人从外边回来,不让他走了。要他在那儿过年”。

    “这下好了,他老丈人得教他学艺了。”

    刘泽兰摇了摇头,说:“你:老祖宗当时也觉得让他留下来,是教他学艺的,谁知不然。还是继续叫他洗衣服,斥候人。”

    “我老祖宗干了没有?”

    “你听我说,你老祖宗不光干了,一干就是三年。”

    “我老祖宗还真行。”马继成笑了起来。

    刘泽兰喝了一口茶,说:“也就是你老祖宗到了那里的第二年,他的小舅子觉得自己的手艺很好了,在他媳妇地纵用下,就提出来分家。他老丈人一听,那个气呀。心话,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能分家呢?就不分。可是,不分不行,小两口那个闹啊,白天黑夜不叫人安生。他老丈人没有法了,就与儿子分了家。分了家之后没几天,他就气得病倒了,一躺就是半年。在这半年里,你老祖宗斥候这个斥候那个,既要给他丈母老爷端屎又要给他老丈人端尿,成天忙的不是他。半年之后,他老丈人的病好了,这时候,你老祖宗觉得能走了,就提出要回家。谁知,他老丈人还是不让他走,对他说,你别走,我教你学艺。你老祖宗愕然了,就问他,你不是说传内不传外吗?他老丈人呵呵地笑了,然后对他说,我看闺女比儿子还强呢。你老祖宗当时又问他,何以见得。他呵呵地又笑了,说凭对你三年的考验。当即,你老祖宗就双膝跪地,磕起响头认了师傅。一年后,他老丈人就把祖传秘方交给了他。”

    刘泽兰讲完老祖宗的故事,马继成感到很惊奇,同时也很佩服老祖宗的毅力和精神。他用手擦了擦不知不觉留下来的眼泪,说:“娘,老祖宗的事,真不简单,也很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马家都是一辈一辈这样干下来的。”刘泽兰好像还没从过去的故事当中走出来似的说:“到你这辈,已经是第十五輩了。以前十四辈都干得很好,一辈都没给一辈丢脸。唉——!”她说完,长叹了一声。

    马继成望着娘无奈的脸,想想娘这几天得的病,心里难过极了。他想安慰一下娘,说:“娘,都怨你儿子不孝,没有本事。”

    “继成,这事,娘也不怨你。”她两眼看着他,说:“你娘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可这世道变了,没有人用镰刀了,怎么能怪你呢?”

    “娘,我考虑多少天了,反正这镰刀不能再做了。”

    刘泽兰点了点头。说:“继成,你要记住一句话,人有两件宝,双手和大脑。”

    “人有两件宝,双手和大脑。”他觉得娘说得这句话很有意思,就重复了一遍。

    “双手能做工,大脑能思考。”刘泽兰又说。

    “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觉得他眼前一亮。

    “巧凤,你把那东西端过来。”刘泽兰朝外边大声地喊。

    巧凤端来了两个碗,手里还拿着两包东西。一会儿又提来了一个暖水瓶。

    “你把那两样东西给我冲上。”她指挥着巧凤。

    巧凤打开两个纸包,分别倒进两个碗里,接着倒上了开水。

    刘泽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两个碗,说:“继成,我让巧凤倒了两碗水,一碗是黄连水,一碗是白糖水。你喝哪碗?”

    他不知道娘是什么用意,两只眼睛眨了眨。然后,对娘说:“我喝黄连水。”巧凤把黄连水端到了他的面前递给他。

    他接过来黄连水,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喝完,他不由自主地绉下了眉头,看着娘。

    “黄连水苦吧?”他娘问。

    “苦!苦得不得了。”他又皱了一下眉头,这时,只觉得胃里又往上翻了一口苦水。

    “要苦,你就把那碗白糖水喝下去吧。”她娘诚挚地看着他。

    马继成摇摇头,说:“娘,我不嫌苦。”

    “继成,你知道我的用意吗?”她说:“这是我拉你到这屋子里之前,叫你媳妇准备的。”

    “娘,我不知道你的用意。”

    “过去,一辈一辈交接的时候,都是这样做的。”她笑了笑,说:“你爹就喝过这黄连水。巧凤啊,今天我也给你说,以后恰当的时候,你也要给你儿子喝这一碗黄连水。不管他今后能干什么都要喝,叫他尝尝苦滋味有好处。这是我们马家的规矩和传统。”

    巧凤点点头,说:“娘,我记住你说的话了,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我会叫他还有儿媳妇都喝的。”

    “没有苦,哪有甜啊!”她擦了一下眼角的眼屎,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管是什么年代,也不管是干什么事情,都要先苦后甜。”

    马继成和巧凤相互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继成,我说到这里,你明白了我的用意了吗?”她把脸转向马继成。

    “娘,我明白了你的良苦用心。”

    “明白了就好。”她看看儿子和媳妇,说:“国有国旗,可是一个家庭也有一面旗子。往往这面旗子没有人去做,没有人去挂,只在心里装着。可是,那面旗子还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有的人举得很高,有的人举得很低,就看你怎么举了?”

    “娘,你说得好。马家也有一面旗子呀!”马继成掉下来了眼泪。

    “下一步,就看你继成怎么举马家的旗子了。”她说:“反正,娘不能跟着你一辈子,日子还得自己去过。”

    “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关键,你要把马家的旗子举高。”刘泽兰两只眼睛紧紧地看着他,好像一个将军在出征前观看着士兵的精、气、神。

    马继成两眼也紧紧地看着娘的双眼,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娘笑了,微微的笑,是那种娘特有的笑靥。

    一会儿,她又翻箱倒柜起来,拿出来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那东西圆圆的像个中型盘子,太阳一照,闪闪发光。

    刘泽兰将红布取开,把东西拿出来交给马继成,说:“继成,这可是个好东西呀,你们要把它放好。它已经在马家呆了有三百多年了,它也是对马家的最高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