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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白园内的访春八角亭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光辉洒落在亭顶,映得金黄色的琉璃瓦闪闪发亮。
亭子周围古木遮天,花草丛生,百花吐艳,美不胜收。
但亭子内却沉寂得令人不安。
薰然身子微微前倾,双手垂于两边,颔首而立,恭敬端庄。
春杏和一个小丫鬟跪在亭外的青石径上,低着头,伏着身,等着老太爷叶隆发话。
叶隆坐于亭内,神色忿然。
薰然悄悄抬眼瞧了瞧祖父,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一双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头发已变得灰白。
前一世,祖母过世后,祖父与家中小辈的交往越发疏离,连晨昏定省都给免了。
薰然对祖父的记忆并不清晰,只记得祖父在父亲蓦然离世后,哀而伤身,一病不起,没两年便去世了。
“你去瞧瞧阿水来了没有!”叶隆等得久了,不免烦躁,吩咐身边的祝姨娘去看看。
祝姨娘是叶隆的侧室,叶隆避世之后只留了她在身边服侍,屋内也只有祝姨娘身边的赵嬷嬷和原先伺候叶隆的石伯。
祝姨娘给赵嬷嬷使了个眼色,赵嬷嬷赶紧就去园子口瞧,不一会儿,便领着汀然过来。
“郎君,娘子,婢子刚走到园子口就见大娘子正急着往这边赶呢,这不,满头都是汗。”赵嬷嬷心知叶隆对汀然姗姗来迟动了气,赶紧地领了人过来,随口为汀然说了句好话。
薰然垂眸淡笑,赵嬷嬷为汀然说话,定是祝姨奶奶授意,可见三婶在这边没少下功夫。
叶隆哼了一声,脸色仍是不悦,也不问汀然其它,只问道:“阿水,你可认识亭外那个丫鬟?”
汀然一早起身,还未梳洗就闻祖父唤她去春白园,心中正诧异,现如今进了园子,瞧见了薰然,便暗自猜测是薰然告了自己的状。
只是,自己有什么状可让她告的?
亭外的春杏和另一个丫鬟抬起头,让汀然瞧个清楚。
“左边那个阿水认得,是阿宛身边的春杏,另一个不认得。”汀然回道。
叶隆寒着脸,瞧了瞧汀然,然后对祝姨娘道:“你和她说。”
祝姨娘点头一笑,走到汀然跟前,指了指外头的丫鬟说道:“大娘子,那是春白园的洒扫丫鬟珠云,今个一早她拿了一盒香品,却被二娘子身边的春杏认出是芙蓉居的物件。春杏咬定她偷了二娘子的香品,可珠云却说是自己捡的。两人吵得厉害,被你祖父听见,一问之下,才知这香是珠云从听雨居拾得。大郎为查清此事,这才请了两位小娘子过来。想必这香是大娘子不慎遗漏在院子外,这才被珠云捡了,大娘子与你祖父说说清楚便可。”
祝姨娘暗示汀然不要承认香品是故意扔弃的,可惜汀然压根没能听懂祝姨娘的意思,也没看见祝姨娘朝她使得眼色,四下一看,抬眼瞥见叶隆身边正放着那盒昨日被她扔弃的恋盏香。
原来是这件事,汀然不以为意地扁扁嘴,说道:“我当是何事,大清早的急急将我唤来,不就是一盒香么,不管是偷的还是捡的,祖父罚过珠云便罢了,如此大张旗鼓,可是阿宛无洞掘蟹、无端生事?”
薰然闻言,险些笑出声来。
前世自己倨傲,万事要争高低,却不知像汀然这般嚣张狂妄之人,你不用下太大的力,便能让她自己往错处上撞。
果然,不等薰然开口辩解,叶隆便发了怒。
“阿水,你还不知错吗?”叶隆喝问道。
汀然一愣,脸上现出一丝惊慌之色,但她素日里张狂惯了,祖父又不管事多年,汀然一时惊恐之后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狂傲。
“阿水不知错在哪?”汀然回道。
叶隆目光严厉,扫过汀然那满是不以为然的脸,问道:“这香可是你扔出去的?”
汀然无畏答道:“是。”
“为何?”
“不喜便不要了。”
“混账!”叶隆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喝骂一声,倏地站起身子。
因为用力过猛,叶隆只觉腿部剧痛,估计是腿疼旧疾又犯。
“大郎,大郎,你别动怒,可得顾着自己的身子。”祝姨娘眼见叶隆站起又坐下,双手不住捶腿,便知他腿疾发作,迅疾上前揉捏。
赵嬷嬷也急忙上前帮忙。
薰然见状,连忙上前几步,跪地说道:“祖父小心身子,大姐只是一时糊涂,此事她已知错。这外头日头渐盛,阿宛恳请祖父回去歇息。”
汀然被叶隆喝骂,心头有气,但见叶隆腿疾发作,自个儿不好争辩,只得上前两步,同薰然一般跪地认错。
叶隆挥手让祝姨娘和赵嬷嬷退去一边,双手叉于腿上,微弓了腰,吃力说道:“香乃我叶家立世根本,成品香更是制香之人心血。这恋盏香是你二妹亲手所调,你若不喜,收于库房便是,怎能扔了?随意糟践香品,有违祖训。”
叶隆不仅气这个,更气汀然这随手一扔,便将姐妹不和的事昭显出来,叶府人多口杂,今日春杏和珠云一闹,还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这对极为重视叶家声名的他来说,绝对是不能容忍的。
汀然跪于地上,总算是对叶隆为何发怒听了个明白。
昨晚自己去寻芷然算账,却被薰然奚落,一气之下,砸了观鱼亭内香炉,却见薰然、芷然头也不回地自顾自走了。
那种被无视的忽略感深深刺伤了她。
回到听雨居,看着薰然让秋草带回来的恋盏香,越发气不打一处来,随口就让秋雨给扔了出去,谁想竟被珠云捡到了,还被祖父发现,自己的运气怎么就那么背呢。
汀然心中不服,争辩道:“谁知道阿宛好端端送香来是何意,要是里头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办?”
“胡说!你二妹为何要害你?我瞧过这香品,除了寻常香料外,也就添了茶香。你小小年纪,只知胡思乱想,要知疑心生暗鬼,自家姐妹,当相亲相爱,怎就让你如此提防!你这个大姐,是怎么当的?”叶隆教训了汀然几句,已是气喘吁吁,疲惫不堪。
“祖父偏心,昨日阿兰在良淑院拿松毛虫捉弄于我,她这个亲姐又送了一盒香来,您说,您让孙女如何不心疑?”汀然从昨日开始便觉不顺,被薰然、芷然捉弄、嘲讽不说,今早好端端就被祖父当着薰然和几个丫鬟的面一顿训斥,什么脸面都丢尽了,不禁又气又急又伤心,忍不住哭喊起来。
叶隆闻言,正想问芷然又惹了何事,就听薰然伏地哭道:“祖父息怒,此事都是阿宛的错。都怪阿宛没有看好阿兰,以至于她与大姐起了争执。求祖父原谅阿兰,她年纪小,也是为了护着我,听不得‘病入膏肓’、‘疾不可为’那些个不吉利的话,这才犯了混。大姐若是觉得不解气,阿宛愿意代阿兰受罚。呜呜呜……阿宛求祖父责罚。”
薰然哭哭啼啼说得哀婉,叶隆却听得云里雾里。
“阿宛,别哭了,快起来,你刚说什么‘病入膏肓’、‘疾不可为’,家里头可有谁病了?”叶隆一边叫赵嬷嬷去扶薰然起身,一边柔声问道。
薰然起身拿袖拭泪,凄凄说道:“是孙女前几日不知怎的就染了疾,在床上躺了几日。”
叶隆皱了皱眉,侧首瞪了祝姨娘一眼。
祝姨娘面有难色,尴尬说道:“前几日,桂喜堂的刘嬷嬷确实来禀,说是二娘子染疾卧床不起。奴仔细问过,得知并无大碍后,心里思量着大郎这几日犯了腿疾,二娘子既无大碍,此事还是不说的好,以免大郎担心。奴不该自作主张,但实乃忧心大郎,望大郎莫气。”
叶隆哪会不知祝姨娘不说是因为存了心思,有意想要说两句,却听薰然抢言道:“祝姨奶奶不说是对的,阿宛只是小恙,不能让此事使得祖父忧心。祝姨奶奶照顾祖父无微不至,事无巨细,皆要亲力亲为,着实不易,祖父千万莫为此生气。”
叶隆闻言,对薰然的大度感到欣慰,也就顺水推舟说了祝姨娘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此事就算揭过。
但对于汀然,他觉得还是应该小惩大诫。
“阿水,你身为长姐,怎能无端咒阿宛。你瞧你的所作所为哪像是好人家的女儿!今日就罚你抄写女戒百遍!”叶隆说完这话,严厉之色慢慢淡去,脸上显出疲惫之色。
叶隆年岁大了,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这一番折腾,自是耗损了精力。
汀然狂傲,自然不懂察言观色,听了祖父的责罚,满脸的不可思议,腾地直起腰,大声嚷道:“祖父偏心,为何阿兰捉弄于我,你不去罚她,却要罚我抄写女戒,阿水不服!”
叶隆本已想此事到此为止,却没想汀然仍不知悔改,还敢对着长辈大呼小叫,出言顶撞。
“反了你了!真不知叔善、云娘是怎么教女的!你肆意践踏香品,是为不俭,恶意诅咒姐妹,是为不亲,现又顶撞长辈,是为不尊,我看罚你抄写女戒仍是罚得太轻,今日开始你就去善佛堂礼佛思过,没有我的示意,不准踏出善佛堂半步!”
叶隆双目圆睁,怒气冲天。
汀然杏眼含泪,贝齿紧咬红唇,想要辩驳撒泼,终是看着叶隆盛怒的脸,不敢再造次,狠狠剜了薰然一眼,朝着叶隆福了福身,愤然离去。
薰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冷冽。
想起记忆中那飘荡在房梁上的白绫,抱在怀中冰冷的躯体,薰然心里的恨便只多不少。叶汀然在叶家落败后,仗着母亲娘家的财势如何逼死芷然,如何不遗余力地迫害羞辱自己的事,她可是历历在目,永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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