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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富自从回到广州后,一直都没有闲着。
他手里第一次有了一大笔资金,一千多两银子,有银票也有真金白银,那是舶主和行商们给他的打赏。人们对失而复得的财产都能慷慨大方。周富确实占了这个便宜。
周富当然没有忘记他的机会是从哪里来的,他先没有顾着自己的事儿,而是千方百计地要先去求见两广总督杜允和。这使他受了些磨难。
这真得怪穿越者们的安排,他们想当然地认为,都到这个时候了,满清在北方正磨刀霍霍呢,等理清了两湖的乱局,很快就南下杀来了,两广总督杜允和要是听到有大炮、火铳送来的,还不热情招待啊!?可他们也不想想,两者身份的差距要有多大?
在把身份和等级看得无比重要的时代,神马都是浮云,甚至死后的安排都是个要讲等级的朝代,穿越者们竟让人家周富直接传言。真难为他了。
在那面的世界,见个局长一面都挺难,而现在周富要应对的,可是正了八经的两广总督呢。
穿越者们真的太随意了,要不说临时的计划总不周全嘛,他们真的忘了,在他们那面的世界里他们要是想去见一个省长,哪怕是副的,你试试看?!
周富这个层次够不上,可穿越者们给的要求是要直接去见两广总督杜允和。
周富当时答应了,也不敢不答应。
但他还真有办法,他不是没见识的老百姓,也不是见到官员吓死的愚民,他是广州城市民,还跑过海,也有见识的。
周富决定磨吧,一天不成就两天,我天天去你那里露一面,见不见随你,全当我有存在感。他也塞了无数银子给门房,但人家门房不傻,只是报给幕僚后,就算完活,回头告诉周富,你的要求传到了,你慢慢等着吧。
可实际上谁搭理他?他也没有网络微信什么的。
最后周富拿出了绝招,我跪候还不成嘛!一连三天,就在人家门口不分昼夜地跪着,这可真太烦人了,可终于把两广总督杜允和给跪出来了,终于亲自接见他了。
周富还算幸运,他竟能知道两广总督准确的家庭地址。真佩服。
再后来的种种事情可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他只能有传话的功能了。
周富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话,高公子,我可算对得起你的重托了……
接下来,他可要忙自己的事业了,四十岁的人了,终于有机会重新创业了,他竟然莫名的有了机会。
他长期供职的那条船的舶长因为又惊又喜的刺激,回到广州后就大病了一场,生意暂停了。
但周富可不想停,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商机,或者说是电公高德高公子给他的商机。
高公子曾有言,人是最重要的,一切物件都是人能控制的,热兰遮城缺“技术员”啊!
哪怕你会打铁,你会木工,你会瓦工,你会陶瓷,到了那里可都是当技术员用的,工钱比明大陆上高得多。信用根本不用怀疑。这点周富太清楚了。他眼见汉唐集团的一个叫梅经理的人一笔笔和行商们结算,很公正的。
本来南明是继承了大明的役户制度,就是只要你进了官行中,无论你是做什么行当,你的子子孙孙都要做下去,好好做革命接班人嘛。
(南明役户制是否继承一直有争议,小子在这里自我认定了。大家可以在书评里商讨。我个人认为一开始肯定继承了,但后来顾不上了,可惜没有明确的历史资料可供我发挥。但觉得这又不重要,所以认定自己的看法了。)
可是,进入乱世之后,这种情况没有了,那此负责管理此事的官员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敢说活到明天,谁还他妹的去维护什么制度?!
众多匠户们终于自由了,但他们发现他们的活计却又不好找了。
在这个乱世里,广州城里的市民们早都把对生活的需求,降到能维持下去就行的水平了。连卖鲜花的花贩都发现,他的花不好卖了,原先男男女女很简单买来插于头上,现在却忽地少了若干人问津,他们只好盯着众多大户,只能起得更早更辛苦才行。
当然,这是指一般的老百姓而言。大商人,大地主,大官僚们的生活还是不错的。但光靠他们拉动消费,就很有点像那面的世界了,人均消费人均收入什么的,都很高,各种数字很好看,拿到国际上也是一流的,可他妈的工作却不好找,商品却不好卖,必需品物价还一直上涨!
有人知道这些都是怎么回事儿吗?还是个人素质不太高造成的?
广州城东的城煌庙附近就是各种打闲工的工匠的聚集区,每天好几百人在路边的大榕树下蹲着,站着,等着有人雇佣他们干点零工。这个有七十万左右人口的大城市,每天都应该生出无数的工作机会。
周富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对这里的情况熟得很。
他打算组织一个劳务公司……就像高德高公子教他那样,可以“承包”各种活计,那个汉唐集团肯定会按工作成果付银两,而他只是组织一下人手,并不需要太费事,前期也花不上太多本钱。
当高德高公子提到这一点后,周富眼睛一亮,顿时明白这是门好生意。
在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周富对着一些匠人们开出了自己的条件:以一年为限,先付三个月的工钱,给九两银子当作安家费用,去台湾做活……银子当然会在上船的那一刻发放,周富可是人精,在市民这个阶层里不容易被骗……
条件一开出来,顿时轰的一声,周富被众人围住了。
当时周富都呆住了,他知道自己肯定能招揽到人手,但没想到会招揽到这么多------
于是他赶紧去请了几个过去的掌记同行们来帮他忙。他还要做个统计,还想挑挑捡捡呢,就这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八百多人的劳务公司就要组建成功了。
但,周富的本钱不够了……前期费用都不够……几个过去的同行都知根知底的,大家正在商量着合伙做,但前期投资大了些,大家都很小心。
也别说,这一时期出国去做劳务并不算太稀奇的事情,澳门,热兰遮,马尼拉,巴达维亚都到广州招过工,但规模可没有这次大。再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世道不太好,招工的机会少了。大家都在老老实实地等待命运地安排,傻子才出去找机会。
当第一波行商从热兰遮城回来后,周富在台湾的传奇经历在广州城内传播开了,速度很快,尤其当他跪候两广总督杜允和大人后,还真的受到了大人的接见……这一点没人笑话他,大家反而认为他很幸运。
周富正在忙活着组建他的劳务公司时,潘家的管家不期而至了。
潘家可有一点说道。
在广州城内的商行中,潘家可是首富。
在这个历史时空中,如果没有穿越者们出现的话,18世纪里世界商业界的首富一定是伍秉鉴,他拥有2600多万两白银的身家。而同一时期美国最富有的商人资产折合成白银的话,也只有700万两。
不能算和坤啊,只是说商业界。和坤那是官贪,只是他的家族没地方跑路而已,那时候哪有澳洲啊。
可18世纪首富伍秉鉴的先祖却曾在广州首富潘家中做过账房,最后有了积蓄和经验才办成了怡和商行,当了十三行的行首。
所以在这个时代的广州,目前潘家那是太有名气了。
单就是潘家的管家这一身装扮,就腰间那件玉佩就差不多是周富目前的全部身价了。更何况平时要想见到人家潘家大管家,也要费很多事儿。
这一次大管家亲自来给周富送了一份拜帖,原来是潘家四公子潘峰亲自邀请周富赏脸赴宴。
(潘家至今仍有后人存在,族谱枝叶清楚,小子不想引起争议,随便起了个名字。查无此人。与史实不符。)
这可了不得了,众人纷纷为周富装扮起来,无论如何,他潘家都是一个大金主啊,一但攀上瓜葛,大家受益……
隋唐以前,广东地广人稀,经济发展较中原落后,两宋以后,随着大量人口南移,广东社会经济得到了发展,明中叶以后,广东的商品性农业和手工业均有长足的发展。
与此同时,番夷市易,皆趋广州,嘉靖三十四年明官府在广州设立垄断贸易的广州、徽州、泉州13家商号,特别是在因为防犯倭寇而禁海的时期,广州成为对外贸易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通商口岸。
也是在这个时期,潘家抓住了机会,就像那面的世界一样,垄断才能产生巨富,潘家没用上百年便崛起了。
一开始潘家大力支持各种读书人科举,自然也大力支持东林党人。可如果从明末商人和东林党人的关系说开去,五章都不够,订阅的朋友们又会说水了。
用几句最精炼的话来说,这个时期,商人出钱,文人出各种专家代言,你国家想收商人的税就是与民夺利!派出太监监督也不好使!要收税收农民的去!
完事。
到了约定好的日期,潘家的邀请把整个甜水巷都轰动了。
一十六名穿戴与其他家人比,高了不只一个档次的年轻小厮们来到这里,随行来的四名轿夫都穿着松江棉布短衣。那轿子是竹帘凉轿,通体竹制,镶银雕花,而且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看外面却是清楚,还很凉快。
周富坐在轿子里面,看着伴行的潘家家人,面无表情。但他心里却是翻滚不停,想着各种应对办法------
很快到了潘家位于珠江江畔的别院,周富心中稳定多了。不是主宅,说明事情不是多么重要------
这处别院周富早都知道,但从来都是路过,没有想到能进去过。
此别院大约有万亩大小,一正大门,两处别门,眼见二十几个豪奴正坐在大门前的长椅上闲聊,他们衣料鲜亮,透着一种优越感。
他们见周富等人靠近,起身打开了正门。
周富心中一紧,他数次经过此地,也没见过开正门。也许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简简单单?
管家送帖子时,并没有什么过多言语,单是礼仪周全,已经让周富手足无措了------
那正门的匾上书写着“听涛院”三个大字,听说每一任总督到任,潘家都会求字,润笔费用无人知晓------
凉轿小心地进了大门,行了一阵儿,绕过影壁墙后,放下,轿夫离去。
周富正在纳闷时,有四名健妇走过来,接过轿杆抬起轿,继续前行,过了一个月亮门后,又绕过一道九曲桥。
周富发现那荷花水池中摆放的是正宗的太湖石,奇形怪状,别有韵味,而且身形巨大,它得值几千两白银吧?
周富正想着,那凉轿却慢慢放下。
周富这时发现随行之人只有两个人了,都是面目清秀的小厮。
周富此时看见潘家大管家面带微笑地站在一处穿堂前等他。
大管家没有什么言语,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陪着周富走过穿堂。
穿堂当中摆着一幅檀木为架大理石面的屏风。周富偷眼扫去,那理石面竟隐约有山水图画之感。不是俗物啊。
走过家穿堂,里面别有洞天。一个正规正矩的庭院。
院中两面是抄手走廊,廊檐上挂着几十个鸟笼,里面是五颜六色的鹦鹉,却不叫唤,只是静静地梳理自己的羽毛。
那走廊上描绘着各"se tu"案,有些地方还金光闪闪,真的是镶金镀银,但周富目视前方,只用余光偷看,丝毫没有东张西望,同时又挺直了自己的腰杆,使得身上的湖州绸缎显得非常挺括------
晚宴是在正堂里开办的。周富小心地整理了一下长衫下摆,端坐于管家指引的座位,这里只有两个人的座位。这是单独见面啊,周富有了期待。
此时,主位上还是空着,主人还没有出现。没有人说话,连大管家都在站着静候。
十几个身衫光鲜无比的女仆,各个面容靓丽,穿云流水般上着各色菜肴,却都偷眼看那周富。
周富心里乱跳,脸上却是面沉似水,他知道这时候可千成别失了礼数,那可就前功尽弃了,沉稳,沉稳才是大叔的正道。
“哈哈,我待慢了贵客!”潘家四公子潘峰还未进门,他年轻的声音却传了进来。
侍陪的女佣发出了轻笑,连潘大管家也是笑吟吟的。周富却是心中一紧,连忙站起身来。
一个翩翩公子出现在门口。他头戴丝网万字巾,身穿湖蓝色丝绸直裰,宽白银缎护领。腰间围着葱绿丝绦,玉带钩上吊着极品美玉,手持倭国折扇。此为便装打扮。
潘峰四公子在潘家比较另类。
此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四书五经也是通晓,但却似乎没有文运。潘氏家族里除大公子指定接潘家事业外,二公子和三公子皆中举,为一方父母官,唯独他,原本在先生眼里有“灵机多变,巧汇融合”的学生,却科举未中。
这让潘家家主潘泽臣心里颇有遗憾,一门三举子的愿望落了空。
等潘家家主真心寻找关系,准备再考时,天下已经大乱。
原本永历今年在肇庆又开科举了,潘家家主沉思良久,却没有安排这个他疼爱的小儿去参与。只留了一句话:且等良机,再行定夺。
这一决定乐坏了两个人,一个是潘峰四公子,他再也不用去诵写那些中规中矩的文章了,另一个就是潘家六小姐,潘钰。她与潘峰四公子都是同一母亲所生,天然亲近,她可以让最疼她的哥哥天天陪着她玩了。
其实请周富来就是她的决定。待她把关于台湾的种种传闻一一说与哥哥潘峰听时,潘峰也真的来了兴趣,竟有这等怪事?活灵活现的,难道是真的?比那些传教的蕃人说得还奇怪?
于是潘峰公子便决定找那个当事者了解一二,潘钰喜欢更甚,决定屏风后听话。富家女子,岂可俗人见也?
潘峰公子这一年15,潘钰12。
周富见是主人出面,连忙站起身来。潘峰公子也是快步上前,略一施礼说:“没有亲自迎接,已是失礼,周先生快坐。”
然后开宴。
不知不觉中,两人谈得入港。丝毫没有注意到管家离开,也没有关心正堂屏风后还有人在倾听------
真有能在天上飞的东西?
真有在陆上可以受人摆布,随意行走的物件?
真有无帆可以在海中飞快航行的物件?
真有可以连发的火炮火铳?
周富不知道把这些东西讲了多少遍了,现在却丝毫没有厌烦,越讲越来劲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却带有快感,而不是为了说明情况。
潘峰公子和屏后的潘钰小姐听得如痴如醉。
周富只趁着潘峰公子听得恍惚时,夹几筷子莱吃下去。
满桌子菜肴,他见过的没有几样,更别说吃了。这是什么?管家曾言,此为百鸟舌羹,难道真是百只鸟的舌头做得?当时周富没问,装做早都见过吃过一样正常吃下,味道极好。
当他看见潘峰公子,用湖州缎镶银丝手巾擦了汗后,随意丢于桌下的杂物桶里,周富的心里表现出愤怒之意了,心里说,一钱三分银子被你给扔了!
但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口中却把台湾讲得更为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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