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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求亲的事,不过是个幌子,我能用,他也能用。”
她微笑着,还没有说完,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响,她转头看去,汪婆子一头大汗,灰败着脸色闯了进来,要不是她小儿子汪宝儿正扶着她,几乎是路都走不稳了。
“妈妈这是怎么了—?”
她不由得皱眉。
“大娘子!不好了——!三郎安排了人守在那扶桑女人的院子外头,要拦着老婆子办事,老婆子顶着这张老脸,闯了进去,那女人居然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挤满了人的货栈平台上一时寂静得几乎没有一丝的呼吸声,人人低头,海面上杀声连天,小蕊娘却几乎觉得这平台上是气都透不过来了。
连黄七郎都扭了头,不好去多看季青辰的脸色。
她的纤长五指握紧了手中的镜筒,忍着直接向地上砸去的愤怒,镇定转眸,看向了随着汪氏母子上楼,一直没有出声的季妈妈。
她刚才已经吩咐季妈妈去催问坊外的消息了。
那老妇正举着桔红色的手灯,走到了平台栏边,她一一点燃了平台四角的叉架火盆,脚步安静闲悠,如同还是在平常的岁月里,等待一天入夜时那最后时光的流逝。
此时感觉到了季青辰看过来的眼光,跳跃的火光中,她转过脸,满上皱纹的苍老脸庞上看不出什么波动,慢吞吞道:
“大娘子,老身为了打理鸿胪宋馆的事,刚刚把瓦娘子召回来了,她在那院子里已经探明白——汪妈妈走后,筑后川的姬君就马上派使者去驻马寺送信,信也已经被截了下来。”
小蕊娘听到这里,暗暗拍了拍小胸口,知道大娘子故意让汪妈妈去送药,果然另有安排,并不是非要伤害宝宝和季三哥翻脸,只听季妈妈继续道:
“驻马寺里最近来了一位从平安京城过来的亲王僧座——”
她皱眉不语,耐心听着,平安京城里的无品亲王出家做僧官的,也不是稀罕事,能被赶到筑紫驻马寺,那大半也是和谋反者有牵连,果然听得季妈妈说道:
“姬君写给这位僧座的信里,说她在被流放前和京城里的皇亲有过来往,其中提到了她今日平安产子的事情,请僧座派僧兵来接她的孩子——瓦娘子这些日子也观察了姬君的身体状态,按日子算,那孩子未必就是三郎的。”
一听那姬君所产之子不见得是季辰虎的孩子,小楼平台上,七八个人同时松了口气的声音响起,所谓筑后川的姬君,自然就是三郎认识的那名扶桑世家女子。
至于瓦娘子,是季青辰内库里的心腹妈妈,擅长的是巫药、草药,帮女人安胎生产,算起来似乎已经大半年不见了人影,如今看来居然是去了那姬君的身边盯着。
“狗屁的姬君!”
反倒是汪婆子跳了起来,抹泪叫道:
“要不是三郎的种,他差人守在那院子里干什么?叫我老婆子的心都吓凉了——”
说到这里,汪宝儿上前一步,他十三岁的个子已经比汪婆子还高了一线,额头上的伤口,是三郎打小揍他留下来的疤痕,只是眼中的神情仍然生嫩,是个少年的模样,他陪笑扶住了老娘,劝道:
“娘,咱不急,啥事都有大娘子作主。”
“我的儿,当年大娘子把三郎交到我手上,我掏心挖肺地养了三年,半点儿不敢怠慢,哪里想他成了如今这个孬样子?”
汪婆子关心的完全和小儿子不在一个方向上,她几乎就要哭倒在地上,
“这两年他住在南坊大屋里,吃的穿的用的哪一项不是我老婆子在替他操心,只盼着他有出息,将来也好拉拨你们两兄弟,三郎要是成了个顶绿帽的废物,我老婆子以后还怎么有脸再住在这坊里!?我怎么对得起大娘子……”
“好了!”
她沉声一喝,断然阻止了汪婆子的胡言乱语,三郎季辰虎的心思有时候连她这个姐姐都拿不准,否则她何必用这法子来试探,果然那筑后川姬君怀的孩子不是寻常血脉,
“宝儿,你娘辛苦了,扶她到后院屋里去坐坐——蕊儿,去给汪妈妈上热茶,捶捶腿。”
汪宝儿第一怕的是季辰虎,第二怕的是季青辰,他老娘倒是排在了第三,听到她的吩咐,连忙应了,和着飞跑过来的小蕊儿一起,把汪婆子扶下了楼。
“只是两座箭楼,虽然被三郎夺了下来,让他在坊民们中威望大涨,但那箭楼小岛是有公文文契才能算数的。”
黄七郎和李先生商议了几句,上前开言,
“三郎他想要以蛮力夺楼,再得到坊主之位,还不至于让坊中里老会心服。”
他知道,季青辰在当初开坊时,手中没有多少亲信。
北坊里的坊民是季辰龙从北九州岛游说迁来的,南坊里的坊民是季辰虎从南九州岛抢来的,为了分薄两个弟弟在北坊、南坊里的势力,免得他们再次火并,她在开始几年没有人手的情况下,提议建起了唐坊里老会。
她从坊民里选取了立功、长寿、识字会经商、有独门技术、或者子女多的长者组织在了一起,按三万坊民一百比一的比例,建起了二十九人里老会。
里老们除了负责每年的查帐和公示,就是共议坊主。
当初建坊时,由她挑选出来跟着大宋工匠学习了各种技术的近百名坊民,往往是立功、独门技术、识字会经商三者兼备,所以被选入的极多,占了里老会中的一大半。
这才让她每三年的坊主之位一直稳如泰山。
但坊中并没有她真正能用的人手,两个年轻的弟弟也和她一样,手忙脚乱地学着怎么管理全坊三万坊民,坊丁们的打战闹事,有时候连他们也管不住。
她一直等到金国黄河水灾,唐坊中迁进了上千的北方汉人匠户和家属,这些人才成为了她自己的班底,组织起了她手中的三百内库坊丁。
除此之外,季辰龙有五百货栈栈丁,季辰虎有近两千的南坊坊丁,她手中的武力虽然远不能和南、北坊的数量相比,但因为掌握了内库工坊,便成了唐坊必不可少的存在。
正如她当年以一已之力,背上了三个山头的巨债,首倡建坊,就算她不能如二郎、三郎一样游说来大批坊民,但她就是整个唐坊不能或缺的主心骨。
如今坊中在册的壮丁们虽然在他们三姐弟手上分头掌握,要调度起来,还是在里老会的名下,就比如汪宝儿为了查帐的事聚集吵闹,封锁街口的命令她也是通过里老公下达的。
“就算我把坊主之位给三郎,也不是最要紧的事,我奇怪的倒是这位楼大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看着已经驶到了唐坊海面上的庞大船队,火光中的海上相斗,果然是看似热闹,却并没有多少真正的伤亡。
海面上火箭横飞,准头却是太差,有时候眼见着火烧到了小船上,深通水性和海流的坊丁早就逃了生,上千的渔娘们更是守在外围,没有得到季辰虎的指令去真正参与。
她知道坊民们其实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玄虚,只是季辰虎不猛攻,大宋船队也不大举反击,他们当然就只需听从调度。
有限几个当值的首领,比如应该回到了小渔船上的李海兰,比如东边水门处守备的季洪,再比如季辰虎手下的心腹许家六兄弟,他们应该能察觉出不对劲,但绝不会轻举妄动。
十年来,他们都习惯季辰虎在厮杀中的指挥权了。
而那位楼大人却果然不愧是军职出身,精明得让人不安,他顺着季辰虎的攻势,就能马上加以利用,配合得亲密无间,才热热闹闹演出这场好百戏。
她不由得想起泉州蕃商状告赵秉谦杀人劫财的铜镜案,还有临安宫中的假寿礼案。
也许她自以为暗中操纵,推动这位泉州市舶司的主官做了国使,引他来到这东海之上,好为她加快建船之事助上一臂之力——说不定倒给自己引来了一个**烦?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这位楼大人已经看穿了,她绝不可能和陈家结亲,所以才要扶持三郎取而代之,好为福建海商重返东海而铺路?
但她也并非不可能被他收卖,她和江浙海商王世强毕竟有悔婚之恨,这位楼大人无论如何,都应该召见她之后,才能决定她值不值得结交……
只有她的心底才知道,这位楼大人如果一直主和,不能明确支持北伐,她是不可能与他真正联手的。
坐而待毙,不是她的选择。
“莫非这位国使,以大娘子是女子,所以不取?”
李先生皱眉低语,也因为是老街坊,所以他才敢说这样的话,知道季青辰在这要紧的关头,更喜欢听有用的实话。
“也许是这个原因,但大宋在西南、东南甚至西北一带册封的小夷族和小番部,多如牛毛,女子首领受封也并不少见——况且,这位楼大人不是个寻常之人。”
她微微摇头,他完全不需要舍她而看中三郎。
“正因为我是女子,他才更应该相信,我绝不会轻易和四明王家讲和。”
小蕊娘在一边欲言又止,季青辰看到她,但想起了因为这连串的变故,一直没来得看的李海兰传信,便唤她把消息禀明。
小蕊娘早已经把鸽信内容记住,连忙道:
“海兰姐姐在三十里外捕鱼时遇到了大宋海船,就上前问了来历,因为有黄东主和王东主的管事在船上,又看到了太宰府平常负责国礼的藏人将——”
她微噫一声,看向黄七郎,黄七郎点头道:
“王贤弟确实请了太宰府的藏人将,到宋船上去查对国书,想必是应该到船上了。”
她点了点头,以目示意,让小蕊娘继续禀告李海兰传来的消息,听她道:
“海兰姐姐说,她确认了身份后,就吹哨召集了出外捕鱼的娘子们都来护船,又作主把今日采到的海珠、捕到的鲜鱼挑最上好的,献给了宋使。”
虽然是身处逆境,季青辰也不由得满心欣慰。
平常有高丽国使、冲绳国使或是辽东一带的东海女真使者到唐坊时,只要鸿胪馆里有国宴,除了二郎、三郎一起出席外,她还时常会带着李家三个女儿和许家七娘子去参加,让她们熟悉国宾应对之礼。
如今李海兰面对大宋国使,进退有度,礼节周全,不会叫人小看了她唐坊,她多年的心血果然没有白费。
“李先生家好教养。”
她微笑称赞。
李定文在三个女儿里,最偏爱的也是这个小女儿,如今听得她在一国天使面前行止得宜,又见大娘子称赞,他虽然面上谦逊,“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欢喜样子却是人人都能看出来。
“大娘子,信里还说,许家大哥、三哥一直追在大宋船队后,给她传了消息,说了三郎失手被擒的事,她虽然有心向宋使请见三郎,但又担心失之唐突,只能暂时忍耐。”
蕊娘口齿清晰,把那鸽信里最后的消息细细说来,
“信上说她献礼时,宋使十分欢喜,召她上船,当时就问了海兰姐姐的姓名来历,还亲口赞了她是前朝忠臣之后,也没有怪罪,还赐了一盏大宋赵官家的御酒给她——她趁这机会在船上细细看了,却是没有看到三郎的踪影。”
李先生虽然担心这大宋国使和季辰虎内外勾结的用意,但听得“前朝忠臣之后”六个字,到底还是心中发酸,眼有湿润。
为了这忠臣之名,李家二百余年十几代后人都埋骨在了异国他乡。
——听说赵氏官家对士人仁厚,果然也不是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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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感谢书友珂妃的礼物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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