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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萧折靡也冷笑着想到,她又何曾掉以轻心过呢。
大鹏楼中雕栏画栋,摆设雅致又不失皇家气派,王座下左右两端便是上好红木制成的长桌软椅,桌上已有摆放整齐的酒水果点,以供宾客入席。堂顶每隔三尺便有一盏镶嵌水晶的琉璃灯饰,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尤其王座后挂着整整三幅前朝国手真迹,当真极具奢华。
然而这一切,都不如王座旁,那道寒凉而清艳的竹叶青银纹锦袍男子容色动人。
萧折靡一眼也不肯从他身上移开,此时太子姬坞正与朝阳公主窃窃私语,那抹低低的笑意如此好看。等到魏夫人挨着老太太坐下来,又拉了萧折靡坐下来之后,才疑惑地问她:“阿靡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去你姐姐宫里,怎么倒和皇后公主一起过来了?”
她老实地将整件事情的始末都告诉魏夫人,只是隐去了那个荷包的不凡以及皇后与圣上的对话。
十成十的真话魏夫人和老太太都没有起疑,只是看着她多了几分莫名的热切。魏夫人尚还未说什么,老太太便已经压低了声音嘱咐她:“阿靡,今天表现得很不错,就是要这样,看来自从跟了羞花先生之后你大有长进。别的事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以后你尽管和公主去交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帮了你大忙了。”
萧折靡皱了皱眉,她抵触带着目的去和人交好,可事实上她又不得不这样做。尽管交好是出于真心,可因为身在这盘根错节的局中,她永远是不能纯粹的,没有那层意思,有时候也会被冠以那层意思。
“五妹妹,我敬你一杯。”
萧沉鸾端着一杯色泽澄明的果酒邀她一起,萧折靡无所谓地笑笑,也端起身前的酒杯朝堂姐举了举,正要饮下去。忽然萧沉鸾按住了她的手腕,淡淡地笑着说:“慢着。五妹妹,你低头,在这酒中看到了什么?”
她眯起眼来,低头扫了一眼,摇晃的酒面微波荡漾,她的倒影也跟着隐约起伏。
“看到了……我的倒影,三姐姐想说什么?”
萧沉鸾点头,轻声说道:“不错,既然五妹妹看见了自己的模样,那么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有些东西,你不应该去奢望得到,因为那注定不会是你的,又何必非要掺合进来呢。”
萧折靡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是在委婉地提醒自己容貌平平,不堪高配呢。她似笑非笑地掰开堂姐按住自己手腕的手指,痛快地仰头将果酒一饮而尽,随后放下酒杯,转头看了王座那个方向一眼,正好朝阳在对她挤眉弄眼,她笑了一下又转过来望定萧沉鸾开始阴沉的脸。
此时后宫诸妃包括夏侯贵妃,二皇子萧文月几人也都陆续到场了。
她开口:“你怎知注定不会是我的?不到最后一刻,结果谁也不知道。三姐姐,我劝你不要对自己的容貌太过自信,也不是没有人比你更美更有才华的。”
“至少,那不会是你。”萧沉鸾嗤笑了一声,显然并不很放在心上。她知道有人比她更有才华,比如羞花先生。可既比她美又比她有才华的,她还真没有听说过。即便是夏侯栖眉与叶蝉,那也不过是与她不分伯仲罢了,要胜过她,很难。
宾客已经尽数入席,然而皇后脸色开始泛起丝丝冷意,并没有宣布宫宴开场。
还有人没到?皇后在等谁?
在众人纷纷猜测时,楼外一声高喝传遍大堂:“圣上驾到——蕉宁夫人到——”
“轰!”地一声,堂中所有宾客尽数跪倒山呼万岁,总算明白皇后要等的是何许人也了。
太子姬坞冰寒的眼神刹那有火星跳跃飞溅,随后又归于浩瀚的无边寂静,只余深邃的黑暗。他起身垂首,目不斜视,仪态高华泠泠清冷,在岑寂的空气中出声:“恭迎父皇圣驾。”
“免礼。”
众人这才起身坐回自己的位子,顺便偷偷仰视并排行走的两人。
皇帝姬玄策仍旧穿着那身金边黑冕服,足蹬银龙腾云鹿皮靴,头戴鎏金流苏十二旒王冠,广袖博然,帝王高冠。而他身侧那名女子一袭如火的红衣飞扬,墨色长发披散,眉目慵懒邪气,却一颦一笑可斗转星移,艳压群芳。在她面前,任何女人都要生出自卑的感觉来,她脚下未着寸缕,仅一条红绸交叠缠绕在脚腕,端得是妖娆至极。
像是风景一样的两人站在一起,并肩而行,更是绚丽无匹。使人想来这样威武霸气的王者,就该有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人相伴。
“这位就是蕉宁夫人了吗?难怪……天下间竟有如此绝色……”
堂中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夹杂着类似的称赞低声响起,皇帝姬玄策一掀衣袍坐在王座上,左边是蕉宁夫人,右边便是皇后。他语气平淡,不带丝毫亲昵,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皇后,开始吧。”
朝阳嘟着嘴狠狠地瞪了一眼笑得邪气的蕉宁夫人,又转头跟皇后瘪嘴,皇后无声安慰了一下,眼神担忧地看了一眼太子姬坞。却发现他神态自若坐在一旁,目光停留在眼前那盏好看的果盘上,瞳孔里的情绪由于太过复杂,而难分悲喜,只是玉色唇边带起的清浅笑意,透出一股冷月般淡雅的无奈。
于是宫宴正式开始。
身着轻纱彩衣的宫女鱼贯而入,手中皆托着一只银盘,其上用银钵盖住的便是宫廷御膳,一道一道被摆放在众宾客桌上。等到食物上齐,清脆空灵的编钟声和着古琴响起,立刻有一队舞姿曼妙的舞姬舒展水袖碎步进来。
一时间轻歌曼舞,丝竹不绝,夫人姑娘们都言笑晏晏,气氛融洽。
萧折靡看了一眼蕉宁夫人,又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太子姬坞,心底无端端茫然而堵得慌,对着香气扑鼻的御膳竟没有半点胃口。
这是怎么了呢?
从蕉宁夫人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注意到腰间的那只荷包,后面不需要多说,熟悉的杜蘅清香相重叠,想来没那么巧合不是吗?再联想皇后的言行……不行,不能再想了,这只是自己的猜测。
“儿臣听说蕉宁夫人入宫前曾是一名舞姬,犹善,不知今日寿宴可有幸一观?”朝阳公主此时突然扭头冲着皇帝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眼角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样的宫宴上,让蕉宁夫人当众起舞,她岂非与现在大堂里表演的低贱舞姬没有差别了吗?
果然皇帝姬玄策眼神凌厉地看了一眼朝阳,然而透过她却又看到太子姬坞淡淡地拧着两道好看的眉,低眼沉吟不语。
他突然就笑了起来,声音沉稳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对蕉宁夫人道:“蕉宁,既然今天是朝阳的寿宴,你便应了朝阳的意舞一曲吧。”
他虽然好似目光柔和地笑着在跟她商量一样,可语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
蕉宁夫人邪邪一笑,起身挥退了舞姬,一步一步迈下台阶,不经意斜了一眼太子姬坞,在他眼中看见了阴骜和恐怖的杀机,与他素来清冷尊贵且华雅皎洁的眸光气度迥然不同。
她怔了一怔,随即浑身都疼痛起来,心口一抽一抽的,像是无数只蛊虫在啃咬她腐朽苍老的心脏一般,她衣袖一扬,眉飞色舞时,心中更加恨起那人来。
眼前神态各异的皇家子弟好似慢慢淡去,浮光掠影一般逐渐清晰的是那个场景。
大雨簌簌地下着,已不知下了多少天,这草木茂盛的院子里竟连一丝虫鸣鸟叫也无。
他眼神眺望着轩窗外被雨洗得发亮的芭蕉叶,皱眉不语。
“在想什么?”
她穿着竹叶青的及地长裙笑得温软动人,而他也回头看着她明亮纯良的眼睛叹息道:“芭蕉不得宁,误我琴瑟声。绣浓,这雨下了半个月了吧。”
绣浓歪头,剥了一颗荔枝送到他嘴里,满不在乎地点头:“快停了,快停了。雨停了记得来娶我。”
他一笑恍如神袛谪仙,揉了揉绣浓绾好的发,和她一起出门去:“我当然娶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送你过去。”
绣浓拍开他的手,皱眉嘟囔道:“你又把我的头发弄散了……”
那人是谁?
蕉宁夫人茫然地想着,那个叫绣浓的人为什么还不开心,雨停了她的确嫁出去了啊……
……
“啊——夫人!蕉宁夫人您怎么了?!”
“来人!给朕传太医!”
望着轰然倒地昏厥的蕉宁夫人,四周宫女宾客都纷纷惊叫起来,惶恐至极。皇帝姬玄策快步冲到蕉宁夫人身边,面色焦虑地大喝了一声,一把将她拦腰打横抱起,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朝阳和太子姬坞便转身出了大鹏楼。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圣上对于蕉宁夫人的宠爱简直举世难寻,竟连皇后和公主的面子也不给,直接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