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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末申时初,初春的阳光渐渐西去,照在刚刚露芽的野草上,沿着山坡投射出大片大片的阴影。
这一带的地形还保留着初始的地貌,山坡前是一片低洼地,遍布其中的茅草和芦苇被山风吹得伏倒,又顽强地直立起来,形成一种摇曳生姿的景象。
七百年后,这里应该是四环还是五环?刘禹莫名地有些恍然,无论是哪一环,房价都得往十万上走吧,就这么一片破地,老百姓要付出一辈子的努力,都未必能挣下一方栖身之所,也许有一天,琼州会走上这一步么?
这是经济规律,无法用律法或是暴力来约束,从一千多年前就有“长安居大不易”的感概,那是因为大都市的虹吸效应,让人向往,人一多了地皮就会俏,与什么制度什么时代没有关系,或许只有等到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实现的那一天,才能真正解决吧。
刘禹带着他的亲兵都赶到了战场,依然坐着那辆战旗,身前是射声前厢、左厢和右厢三万多人组成的庞大阵型,身后则是射声后厢、忠武军的两个厢组成的行进队伍,浩浩荡荡地拉出十几里地,从几个方向形成压迫之势,他们的面前,敌人的营帐一座挨着一座,旗帜插得漫山遍野,从瓮山一直延续到大都城,一眼看不到边。
眼前的一切,让他突然间明白了奋斗的意义,脚下的土地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通过战斗赢得的,只有消灭了那些占着地的敌人,才能最终把它建设成为人人都买不起但又无比向往的高价都市,拿下全球最贵地价的五百强。
好像也蛮带感的。
他的这种轻松在一旁的郑德衍看来就成另外的解读,面临这么大的战事,亲临前线也就罢了,跑到战场的最前沿,完全可以再加上一句“甘冒矢石”,以他的身份,古往今来没几个能做到的。
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一点,真有那种跑到前线来的君主,往往都不通军事,给主帅带来的除了压力就是混乱,可是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这一点,与其说军士视之为“主君”,到不如说倚为天神,都不用说一个字,士气至少也能上升两成,人人拼命争先,奋不顾身,否则刚刚完成换装的忠武军,是打不出这么高水平的战斗的。
简配版SUV从军阵的间隙穿过去,身后的亲兵都停下来,只有一名旗手和两名护军跟在后头,轻质合金旗杆上挂着硕大的绸布旗面,被旗手一只手高高举起,如铁铸一般地擎空而立,被劲风吹得烈烈作响。
车子和马匹穿过之后,在长长的军阵前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看着那些面朝他的方向昂起头,笔直挺立的军士们,刘禹攀着横杠站起来,开车的军士自觉降低了速度,吴老四一双鹰一般的眼珠子警惕地转向鞑子大营的方向,手中的56班已经装上了弹鼓,郑德衍坐立不安,此时下去又不合适,只能正襟危坐,将所有的风光留给某人。
离着敌人不到千步远,刘禹甚至能觉出无数道目光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烧灼感,难怪人们都喜欢搞大场面,能成为千万人群当中的焦点,对一个人的自信心或者说是虚荣心有着吹爆般地的效果,他只是个俗人,很自然地就有些飘了,因为这些目光里头,一定有一个人叫。
忽必烈。
老子回来了,老子要在你最牛B的时候打败你夺去你的一切,一种莫名的快意汹涌而起,刘禹面带微笑缓缓举起右手。
“唰!”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军士们纷纷举起枪,一上一下双手紧握直立于胸前,向他们的主君致意,一排排地犹如波浪般整齐好看,车子驶过一个个军、厢,从阵头到阵尾,又从阵尾回到了阵中,趁着这段时间,随行的通讯都将驮马背的大喇叭用木头架子撑起来,一一接在电缆上。
一行特殊的人被军士押到阵前,在他面前走过去,离军阵两三步的样子一字排开,他们就是一路跟来的那些俘虏,当然也包括了阿里海牙和廉希宪这对老搭档。
由于刚做了手术,阿里海牙显得有些虚弱,不过精神头还行,伤口在腹部,拆了线后一碰到还有些疼,一想到自己被人开膛破肚,他就觉得牙疼,更神奇的是,人家又像缝衣服一样把肚子给缝起来了,整个过程甚至留了影,他也得以亲眼目睹了那咱血淋淋的场景,至今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做为被俘最高等级的元人官员,宋人并没有虐待他们,也没有厚待,平时总会让他们做些活儿,一年多下来竟然也习惯了,没有亲兵服侍的生活。
廉希宪只在俘虏营中呆了不到半年,不过他比阿里海牙看得更开些,命在人家的手上,要么就是祭旗要么就是有别的用处,能活一天是一天,从鄂州到这里,他亲眼看到了整个北方的崩溃,不是那种望风而降般地崩溃,而是人家凭着硬实力,一口一口啃下来的,什么样的抵抗在这种实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哪怕前面有着数十万大军,有着让他们甘愿效死的帝王。
终于要被祭旗了么,不光两人是这么想,那些万户、千户、总管、达鲁花赤、宣慰使也是一样,有些胆小的,当场便尿了裤子,抖抖索索地站不住脚,要被人提溜着才能行,巩信进营不到一个时辰,算是资历最浅的一员,事到如今,后悔也没什么用了,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的大营,心想不知道有多少同僚会看到这里,或许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错,至少不会连累家人,正胡思乱想,视线里似乎出现了一骑人马,为首的挥动白旗,表明他们的使者身份。
不等车子停下来,吴老四就从座位上跳下来,掰开两脚架趴在地上,以一个标准的抵肩射姿,将那几骑套进瞄准具中。
“举枪!”
当面的军都哪敢怠慢,一声怒吼,两千五百枝火枪齐唰唰地举起来,前面的阿里海牙等人被军士押得伏在地上,刘禹转过身,看到几骑停在两百步左右距离上,人人都是高举双手,大声也不肯出,其中一个文官装束的男子下了马,慢慢向这边走过来。
“不要开枪让他过来。”
居然还是旧相识,刘禹的话传到军指的耳中,又是一声大吼。
“收枪,立正!”
廉希贤的眼神不错,隔着老远又看到了立在车上的刘禹,惊讶得嘴都合不拢,甚至抵消了面对一排枪口的恐惧,吴老四没有收枪也没有站起,依然将枪口对准了那几个护卫的骑兵。
“你......你不是那......你不是......你还活着?”
走到五十步以内,他才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人,惊愕之情更甚了,说出来的话也是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刘禹还没想好怎么答话,地下的吴老四不干了,怒骂道。
“你这鞑子好生无礼,吃我一枪。”
说完便扣动扳机,“哒哒哒”一串短点射从枪口射出,打在廉希贤的脚下,砂石四溅火星子乱嘣,吓得他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行了别吓他了。”
刘禹冲他招招手,廉希贤小心翼翼地从吴老四身边绕过去,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开火,走到十步左右,又被后者狠狠瞪了一眼,赶紧停下脚步。
“想不到大都一别,还有缘相见,下官不胜欣喜。”
刘禹冷冷一笑:“叙旧的话,等你活下来再说,说吧,忽必烈让你来想干嘛,送降书么。”
廉希贤感慨不已,当年还只是个四、五品的祈请使,对方就给了他极为深刻的印象,完全不同于宋人的那些官员,在大德殿上面对群臣面对大汗也是侃侃而谈,丝毫不曾退缩半步,如今更添了一些王霸之气,仿佛天生就是如此这般。
“我主命下官前来,是有一议相商,若是能成,也可熄了刀兵之见,免百姓于水火。”
“若是你主能放下刀枪,接受我军的改编,这商议也不是不能。”
廉希贤苦笑着说道:“吾主之意,贵我两国以大江为界,江南、蜀中都交还你们,息兵止戈,各不侵扰......”
“不成。”刘禹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廉希贤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继续说道。
“那以黄河为界,河南、山东也交与贵方......”
“大江、黄河早就在我军的脚下,河南河北、河东陕甘皆已在囊中,天下,我等自取之,就不劳你主费心了,至于你,廉希贤,留下来与贵兄长为伴吧。”
“你要斩使?”
廉希贤万万没想到,对方连他也不放过,是打算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么?
刘禹从一个亲兵手中接过话筒,打开之前,对他说了一句:“我才没那功夫,留下你,是因为时间到了。”
廉希贤糊涂了:“什么时间?”
他没有再搭理,打开话筒上的开关,一阵尖啸从喇叭里发出来,所有的军士马上集中起精神看着他们的主君。
“我的儿郎们,给你们两个时辰,把山头上那面汗旗给老子拔了!”
“嗬!”
方才还平静如水的军阵一下子沸腾起来,廉希贤和那些俘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涌过去,他终于明白了刘禹话中的意思,再过两个时辰,天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