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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府位于洞庭湖的上游,地处大江与汉水之间,两条江水流经的这片区域就是闻名遐尔的江汉平原,从江陵府往南,一直要到几百里之后才能看到山,翻过荆山山脉,便到了襄阳府的地界,整个行程超过四百余里,三天的时间,其实是有些紧的。
出发前,云帆特意去找了黄文斌,没曾想,后者居然不愿意与他同往,他不得不劝说道。
“你们在江陵府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成效不显,走也就走了,等战事结束咱们再回来也不迟,何必非要留下,你们才几个人,这府里足有五十余万百姓,高门大户比比皆是,他们没有觉悟,不一定站到你们这一头,万一遇上危险,跑都跑不掉。”
“正是这样,我才不能走,咱们新军不怕鞑子的大军,我黄文斌也不怕那些反动份子,这里已经是咱们的地盘了,做为主人,我能走么?走了再回来,让那些人笑话,将来编府志,里面写上一句,某年某月,第一任工作组长黄某弃城而逃,好听吗。”
云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竟然有些语塞,对方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倒像是真得不怕,这批少年人人都是一个德性,带上几个人就敢到处乱跑,可是这次不一样,他不得不多说几句。
“让你们离开,是抚帅亲自下的令,没有什么丢人的,如果你不走,将来有什么问题,板子还得打到某的身上,虽然节制不到,可军令如山,某家得罪了。”
见他要动粗,黄文斌有些慌乱,急急地解释。
“云军指,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请你相信,我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云帆一摆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只听他继续说道。
“军指可知,为什么我没有像同窗一样,入伍成为军人?因为没有资格。”
“你也许知道,我是咱们琼州第一届毕业的学子,会试全县第一,全州第十七名,这个成绩比上不足,比下则有余,可就因为家父的问题,州里取消了我的入伍资格,否则我也许是你麾下的一员也未可知。”
云帆一愣,事情并没有公开,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黄文斌没有隐瞒,将父亲是元人密探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因为这个出身,他不光失去了入伍的资格,而且未来的升迁肯定会比别人更艰难,为此他需要更光彩的履历,别人可以躲着困难走,他只有迎难而上才会脱颖而出。
“抚帅特意嘱咐,要保证你的安全,可见在他的心目中,还是很看重你的。”
黄文斌笑了笑:“正因为如此,我才要用功绩去堵悠悠之口,不能让抚帅的一番心意,成为他人的话柄。”
云帆最终还是妥协了,黄文斌或许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或许是为了家族的荣誉,无论什么都好,都有不得不去的坚持,就像当初自己的选择一样,强行剥夺他的选择,未必是一件好事。
再说了,他的任务也不轻,几百里路要走,全都在敌占区,凶险处处,如果还要带上一个不情不愿的人,或许没什么精力去照顾他。
黄文斌送走了前厢第一军,带着他的人返回了府衙,政权的交接没有完成,土地田亩人口帐簿也就是俗称的“鱼鳞帐册”还在旧政权成员的手中,一路回府,他感到那些飘过来的目光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在貌似恭谨的表情下,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只有天知道。
“关门,收取帐册,咱们连夜点算,明日就要拿出一个章程,公告全府。”
几个少年兴奋地一搓手,不由分说便去拿那些吏员手中的帐册,黄文斌冷眼看着他们的动作,眼神却撇向角落里的一堆木箱子。
......除了分兵前出的前厢、沿湘水北上的左厢,隔了一天之后,由马应麟亲领的右厢也踏上了征程,他们有意迟一天出发,一是干完最后的那点农活,二是与前边的左厢拉开一点距离,以免挤做一团。
至于刘禹自己,还要晚上一些,因为有大量的决议需要他拍板,比如大姨子送来的施工纲要。
“一千二百万土方量,你知道是个什么概念,需要多少人来完成吗?”
“按一个壮劳力一天十方来算,需要一万两千人干三个月,或是一百台掘土机干三个月,可惜咱们没有那么多的车子。”
叶珺显然是早有准备,一口就说出了答案,刘禹不禁打量了她一眼,或许因为来见自己,换上了簇新的军服,代表电气工程师的两片闪电领章并排扣在一起,合身的裁剪衬出婀娜的曲线,纤细的腰身被一条皮带收紧,不长的衣摆紧贴后臀,贴着笔直的大腿一路到底,最后收尾的是一双高筒皮靴。
这么看有些失礼,他赶紧抬起头,视线与她在空中一碰,红红的脸庞掩住了往日的白暂,眸子黑白分明,别有一番建康的美,一头秀发扎了个简单的马尾,束在无檐帽的后头,显得十分干练,此时她刚好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一时停在了半空。
“郎......”听潮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付场景,无数会话场面在她脑中补齐,到嘴的话也慢了半拍。
“君。”
背对着她的叶珺一下子红透了耳根,因为这个摊手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在主动拥抱某人,她赶紧放下手低头放轻了声音。
“抚帅有事,我迟些再来。”
于是,刘禹在一瞬间又看到初到琼州的那个女子,他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在一旁作怪的听潮,柔声说道。
“眼下秋收正酣,人手一时不得行,迟上一些日子,等农闲了,你直接去找杨行潜,或是听潮也成,那时候要多少有多少。”
“嗯。”
她蹲身福了一福,低头转身便往外走,不防被人给叫住了。
“宁乡虽然相隔不远,到底有些距离,你们都是弱女子,没个防护可不成,这样吧,你们驻防宁乡期间,吴老四的那个都就随你们过去,权做护卫之用。”
叶珺一听急了,连连摆手不止:“万万不成,且不说宁乡人去楼空,根本无甚人烟,出来之前,咱们的人全都受过训练,奴还会开火枪呢,吴指挥需要护卫你周全,岂可轻离。”
刘禹的眼中一亮,实在想不出这个女孩扛着一杆比她还要高的火枪射击的场面,转头看着听潮,后者无声地摇摇头。
“那也太过凶险,这样吧,先分派给你五千人,除了完成每天的工作量,还要进行军事训练,让杨行潜给你派教官,同时负责驻地的保卫工作。”
看来是自己的提议吓到她了,刘禹也不勉强,退而求其次,果然叶珺爽快地应下来,飞也似地跑出了帐子,一路强作镇定走回自己的居处,犹自心跳不已。
“奴是不是来得不巧了?”
她一走,听潮就做出一付小意的神情,看得刘禹心头火起,一把抓过来,作势欲打。
“你往日也是个谨慎的,怎么会说出这种话,须知她还待字闺中,这要是传出去,日后嫁不嫁人了?”
“夫君饶了奴吧,再也不敢了。”
听潮可怜兮兮地告饶,更是让他莫名生出一股邪火,可惜白天事多,又是不隔音的帐子,刘禹忍住心火,放开了她的手。
听潮偷偷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夫君心疼十一姐儿这些女子,奴是知道的,可外人不知道,事情做得多了,便少不得闲言碎语,纵然十一姐儿自己不在乎,架不住她有个那样的娘,万一让人串道,坏了夫君的名声,也会让娘子心中不自在,这话她是不会说的,换了以前,奴也是不会说的。”
刘禹默默地听着她的话,这些道理十分简单,只是他一时没有顾及到罢了了,或者说处在他这个位子,不需要太多顾忌,可是人心难测,自己的好心,或许会害了人家,当真派了吴老四去保护,军中会怎么看,吴老四那个一根筋的老粗又会怎么想?他可是连璟娘都不鸟的。
“我知道了,你说得对,过犹不及,日后你该提醒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咱们如今是夫妻了,哪怕我真对别的女子有意,也不会瞒你们,所以你们也无须瞒着我。”
听潮松了一口气,做侍女与做女人是有区别的,她也一直在拿捏着这个分寸,比如眼下在军中,人人都在为战事奔忙,她就不可能只当一个暖被窝的事物,而是担起了营中女子的这一块,也包括她们的人身安全。
“夫君适才的处置极为妥当,咱们的人都受过训练,哪怕女子也会使得火枪,一般的山贼土匪不在话下,人数若是多了,还有脚踏车可用来跑路,有五千民夫在那里,人人都拿着精钢的家伙什儿,再加上工匠组成的火枪队,一旦遇险,用传音筒告知这里,援兵赶过去也就个把时辰,奴问过了,他们的驻地是当地的一个镇子,屋子都是现成的,让民夫挖出一道堑壕,怎么也能挡住个把时辰,夫君放心吧。”
“有你在,我很放心。”刘禹搂过她的腰,在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印。
“奴有多少能耐,全靠杨参谋呢,桃儿就在宁乡,他比夫君还要紧张,这些事,其实他一早就想到了,夫君不过白嘱咐罢了。”
“白嘱咐也是要说的,不然如何生出闲言碎语。”
如花小妾在怀,刘禹也生出了几分调笑的心思,听潮听他说得有趣,嫣然一笑。
“有些是闲言,有些却不是,娘子从琼州传来消息,越国夫人到了,她带来一个传闻,说是朝廷有意接回公主,可她不愿回去,于是,便有人提议,要打夫君的主意。”
刘禹一怔:“我的什么主意?”
听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刘禹突然间反应过来。
不是吧。
越国夫人就是璟娘的生母,听潮这么说就是老岳丈没来,朝廷打得什么主意还用说么,只是可惜那个才十三岁的女孩,这么小的年纪就被当成了筹码。
听潮见他默然不语,娇声说道:“夫君出征在即,奴没什么可做的,不如夜里换上军服,让夫君尽兴可好?”
刘禹冷不防听她这么说,心头的火顿时熊熊如炽,恨不能马上天就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