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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华已经知道了上级对彭长宜的任命,就犹豫了一下,说道:“您来医院合适吗?家属们都很激动。”
彭长宜一直认为,越是在老百姓受难的时候,或者是对政府工作不理解、有对立情绪的时候,越是不能逃避,因为逃避的后果就会引发更大的危机、更大的不信任,他就说道:“没关系,你们等我,我也好跟你们一起回家。”
吕华还是不想让彭长宜来医院,他说:“您回去不是问题,我们马上去党校接您,而且,现场好像还有媒体记者。”
彭长宜理解吕华的心思,他是唯恐自己陷入家属们的包围中无法脱身,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必须要到医院看望一下伤者,这是态度问题,而且,岳筱也嘱咐他去看看朱国庆,朱国庆在岳筱心中的位置显然是超过了受伤的村民,但此时在彭长宜的心中,朱国庆和村民却掉了一个过。他始终认为百姓是弱势群体,只要你拿出真诚之心,他们是通情达理的,往往引发矛盾激化的原因,都是在政府平常的工作上,要么就是侵犯了他们的利益,要么就是解释工作不到位,试想,你想从他们口袋里要想要的东西,不但不进行等价交换、而且还野蛮硬抢,他们能心甘情愿吗?能不跟你急吗?只要把百姓的利益摆在前头,获得他们的理解,他相信他们是通情达理的,会配合他的工作的。想到这里,他跟吕华说道:“没关系,你们在医院等我。”
吕华知道彭长宜的性格,就不再拦着他了,说道:“让司机去接您吧?”
彭长宜说:“太费时间,我坐出租车、或者是地铁,你别管了。”
彭长宜挂了电话,将所有的复习资料和课本装进背包后,就锁好宿舍的门,快步往出走。
他一边往出走,一边又掏出电话看刚才没来得及看的信息,正在这时,舒晴给他打进了电话,他接通后,没容舒晴说话,就抢先说道:“舒晴,我现在有事,一会给你打过去。”
舒晴说道:“我马上就到党校门口了,我送你。”
彭长宜一怔,说道:“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去?”
舒晴说:“知道,我中午就听说了亢州发生的事,正好我回北京有事,想把这事当面告诉你,我刚给吕秘书长打了电话,才知道你现在准备去医院探望受伤的群众。”
舒晴知道这一切不难,她在省委机关工作,消息是比较灵通的,再有,涉及到亢州的事,她肯定也会直愣着耳朵听的,想到这里,彭长宜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他说:“好的,见面后谈。”
彭长宜挂了电话,来不及再看其它的信息了,就迈开大步,向党校大门口走去。他掏出通行证,冲着岗楼里的武警战士示意了一下,走出了大门。果然,他看见一辆出租车疾驰过来,径直停在他的面前,车窗降了下来,舒晴露出面孔,冲他招了一下手。
彭长宜立刻就坐了进来,说道:“这么巧。”
哪知,舒晴抓过自己的手包,说:“好了,我完成任务了,你快去吧。”
彭长宜说:“你干嘛去?”
舒晴说:“我回家,我原来以为你不知道发生的事,想见你一面,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而且还重任在肩,我就不打扰你了,快去办差吧。”
看着舒晴调皮的样子,彭长宜拉住了她的手,转头跟司机说道:“师傅,开车,积水潭医院。”
舒晴见彭长宜把自己拉住,小声说道:“我跟你去合适吗?”
彭长宜说:“那有什么不合适的?别忘了你曾经是那里的副书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舒晴没有把手抽出来,而是任凭他握着自己,说道:“大难当前,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彭长宜说:“这不是玩笑,我让你跟着我是有目的的,想让你给我说说,省里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尤其是省领导是怎么看的?”
舒晴笑了,说道:“你还真是不低估我。你知道,我不跟省领导一栋楼办公,而且我平常也见不到他们,你要的消息我没法打听到。”
彭长宜笑了,说道:“我知道,我没指望你做这些,我是指你道听途说的那些消息。”
舒晴说:“我现在知道的就是道听途说来的,听说后,就给你打电话,你关机,发信息也不回,我想你肯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早就开手机了,就想尽快告诉你,所以,连宿舍都没来得及回去,蹬上车就跑回来了,哪知,你已经知道发生的一切,我充其量是通风报信未遂。”
“哈哈。”彭长宜开心地笑了,舒晴的到来,冲谈了他心头的沉重,他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说道:“你坐火车回来的?”
“火车来不及,是高客。”
“又是高客,我不是让你少坐高客吗?”
不知为什么,彭长宜总是认为高客不太安全,他几次跟舒晴说了这个意思。
“我坐的是省运输公司的车,没事的。”舒晴又说:“老吕的意思是不想让你去医院,怕你遭到围攻。”
彭长宜收住笑,表情凝重起来,他松开了舒晴的手,说:“必须去,这是一个态度问题,再说,他们不会为难我的,这一点我心里有数。”
舒晴说:“老吕担心的也是这个。”
彭长宜说:“放心,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都希望解决问题,他们一开始也不是就想来北京告状,就想撞首长的汽车,就想点火自……烧,他们也想过平静的生活,想得到该得到的补偿,政府只要拿出诚意,他们会配合政府工作的,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也是他们绝望了,是弱者对强者最后的一击。”
“你真这么看?”舒晴看着彭长宜。
彭长宜将手竖在自己的嘴边,说道:“我这是在你面前这么说。”
舒晴小声说:“那个人撞了首长的汽车后,中央有关部门的领导直接给省委打来电话,据说很生气,这件事影响太大了,估计那些境外报纸又抓住攻击咱们国家的把柄了。”
彭长宜点点头,没吭声。
这时,前面那个司机说道:“两位说的可是上午在xxx门发生的上坊者撞车的事件吗?”
舒晴立刻说道:“你也听说了?”
那位司机说:“嗨,你们可真是问对了人了,当时我就在场。”
舒晴说:“你正在现场?”
“是的,的确太巧了,我今天都憋闷一天了,总想找个人说说这事,可上来下去的人谁都不知道这事,我真希望我能碰上个记者,上车就问我这事,哪知记者没碰上,倒碰上了你们两位领导。”
舒晴看了一眼彭长宜,彭长宜冲她点点头,意思是暗示她问下去。舒晴说道:“我们倒不是什么领导,只是和受伤的人有些关系,师傅,请你把看到的向我们客观地描述一下好吗?”
北京的出租车司机都是见多识广,他听舒晴这么说,就更加判断这两位是当地的领导了,但他不想纠结他们的身份,这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想那些告状的人鸣不平,只想让他们分赏他亲眼所见的事情,就说道:“他们当时有好几个人,似乎想进去,但是刚一下车,就从旁边冲出十来个人,上去就把他们围住了,然后两人控制一个,架着就往旁边的一辆面包车里塞……”
舒晴知道,这些人有可能是地方的政府特地安排在那里蹲守拦截群众上坊的专门工作人员,问道:“你是怎么看到的?”显然,她没有忘记考证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司机说:“我是正好送两客人在附件下车,正停在路边找钱,就碰巧看到了。不瞒您说,这样的事我碰见多次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舒晴又问道:“撞车的时候你看见了吗?”
“看得一清二楚,当时我已经找完顾客的钱,正好要往前并线,这时,刚被驾到面包车的一个人脱身就往出跑,几个人撒丫子就追,面包车里好像也发生了搏斗,又有两个人跑了出来,第一个跑出去的人眼看快被抓住了,正好有一辆警车开过来,后面跟着一辆红旗轿车,显然是中央首长们坐的车,那个人肯定是不想被后面的人抓住,急中生智,就一头撞向了那辆红旗车。算他聪明,撞了首长的车,无论是死是活,他的事都会有人管了,后面那两个追他的人一见这情景,就不敢继续追了,你想,在这个城市,有警车开道的车,里面坐着的人官能小了吗?而且还是去XX门的,他们就不敢再追了,站在了原地。这时,那两个从面包车逃跑的人也顾不上被撞的同伴了,就往相反的方向跑,这两个人又开始跟同伴合围去追他们。跑在前头的那位兄弟岁数不大,跑得很快,径直朝我跑来,我一看他快被他们捉住了,马上把车门打开,他刚坐进来,我一加油就窜了出去,但是跟他一同跑出来的那个人被捉住了,这时就听被捉住的那个人大声冲我们喊道,告不下来别回家呀……那个上了车的人,的确年岁不大,也就是十七八岁,他上了车就傻了,过了好大一会突然失声痛哭……唉,常在这个地方跑出租,这样的事见过许多,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委屈,甚至是怨情,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来告状啊!后来,我把他拉到了安全地带后,他就哭着下了车,我一看他还是个孩子,不但没有要他的车费,还给了他50块钱,经过就是这样的。”
彭长宜听到这里,低头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默默掏出50元钱,说道:“师傅,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这50元,是我替那个孩子给你的。”
司机师傅说:“钱我不要了,如果你们是他们的领导,我只想替那跑掉的孩子求个请,放过他,放过他的同伴,如果他们的要求不太过分的话,两位领导就满足他们的要求吧,老百姓,不容易!”
听司机这样说,舒晴就伸过手,主动握了彭长宜的手,然后看着他。
彭长宜知道舒晴目光里的含义,他跟司机说又像是跟舒晴说:“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也会给他们一个公正的答案。”
司机将彭长宜递过来的50元钱又递给彭长宜,彭长宜往回推了一下司机的胳膊,说道:“我替那个孩子谢谢你,你也不容易,这钱,就不要来回推了。”
果然,司机没再坚持,收下了钱。
到了医院大门口,彭长宜和舒晴下了车。
吕华已经等在了门口,他见到舒晴跟彭长宜一起来了,跟舒晴打过招呼后,将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然后就前头带路,领着彭长宜和舒晴走进了医院。
北京的病房是不许有家属陪护的,但病人正在抢救期,是允许家属在旁边的。彭长宜刚走出电梯,就见电梯门口站着七八个人,有乡干部、村干部和家属。几名家属看见彭长宜后,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彭长宜一下子慌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忙说:“你们这是干嘛?快起来,快起来!”
其中一个汉子眼睛里含着泪,说:“彭书记,我们知道您最体贴老百姓,希望您给我们做主!”
另外两个妇女早就嗡嗡哭出了声。
彭长宜严肃但却很真诚地说:“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请快点起来,我数三个数,如果你们不起来,那我马上转身就走!”
彭长宜之所以这样说,是他已经看见四周的人们开始往这边聚拢,他唯恐这里面有记者,报道出去就会被动。
吕华也严肃地跟他们说:“你们快点起来,难道还要彭市长一个一个拉你们吗?”
几名家属这才站起来。
彭长宜说:“我先进去看望一下伤员,一会咱们找地方谈。”
彭长宜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里走,温庆轩、钱程迎了过来,彭长宜跟他们一一握手。
病房他是进不去的,那都是无菌病房,彭长宜只能隔着大玻璃窗看看。
朱国庆和叫马树的被烧伤的村民分别在两间病房里,他们的头上、脸上,都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身上插满了各自管子。
彭长宜又跟大夫了解了一下情况,表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伤者,两个人用相同的药,相同的医疗手段。他特别强调了这一点,让在场的家属感到了欣慰。
这么多人是不能长时间停留在这里的,彭长宜便招呼市里的人和几名家属来到医院花园的一个角落,他跟几位家属说道:“我目前正准备毕业考试,突然发生了这件事,市里便把我派回了亢州,请你们给我一个了解情况的时间。另外,现在的首要问题是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伤者,其它的一切问题都有时间解决,你们是家属,同时也是这场事件的当事人,我希望咱们关起门来解决问题,你们无论告到什么地方,解决问题最终还得是咱们当地政府,还得是我们跟你们,如果你们信任我彭长宜,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有问题跟我反映,别再四处告了,更不许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只要你们给我时间,给我信任,我就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这里是医院,不需要陪,留下我们的工作人员,你们最好今天回去,你们在村子等我,最晚不超过三天,我去家里找你们,咱们单独谈,把你们的想法告诉我,把你们的要求告诉我,咱们共同解决,如果我不能让你们满意,你们再去我的上级告我,你们看这样行不?”
彭长宜说得心平气和,而且态度诚恳,他的为人老百姓早就知道,而且牛官屯事件就是他处理的,当年,他就是因为牛官屯的事从外地调回来的,今天,他又是因为征地的事,调走了又回来了,他处理这事,会相对公平得多。所以,他们认同彭长宜的意见。
这时,有位妇女一边哭着一边大声诉说,彭长宜打断了她的话,说道:“这里是医院,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最晚不超过三天,我去家里找你们,咱们见面详细谈,另外,你们最好给我写个文字材料,这样方便我研究。我彭长宜回来的这几年可能没有给大伙谋什么利益,但是我彭长宜向你们保证,保证不欺负百姓!只要大家的要求正当,不过分,有法可依,我会公平公正解决这件事的。”
这时,舒晴也在旁边帮助做工作,不断地安慰着两位哭泣的女同志。
舒晴在亢州挂过职,村干部和乡干部还有老百姓都认识她,立刻就有人说道:“我们相信彭书记,我们都知道彭书记的为人,村里人都说,如果彭书记在家,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彭书记。我们相信你,我们全家都相信你。”
见这几名家属情绪被稳定住了,彭长宜说:“另外,我说句话,你们认为对就听,认为不对可以不听。这里是医院,留下一个亲人就行了,其他人最好今天都回去,北京医院跟咱们地方不一样,规矩多,你们在这里呆着也派不上用场,治病有大夫,花钱有政府,回去商量商量,我们怎么解决问题,我也希望你们为我多提供一些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想听听你们几位的意见,你们的意见如何?”
几位家属面面相觑。
彭长宜说:“没关系,我的建议供你们参考,但是我要回去了,我接到命令后,一刻都没敢耽误,直接就坐出租车来医院了。”
最后,彭长宜又将市里和乡里的干部叫到一边,简单安排了一下,让钱程和那位人大副主任也回去,只留下政府办一位副主任和亢州驻京办的一个同志。
彭长宜安排好这一切后,又来到另一家医院看望了撞车的那个村民,这个村民已经被有关部门监护治疗,被告知任何人不得看望。这件事惊动了大领导,彭长宜倍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等他们返回的时候,这个城市早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舒晴知道彭长宜重任在肩,她不想跟他回去,彭长宜看出她的犹豫,就当着大家的面说道:“舒书记啊,如果没事的话,就跟我们回亢州吧,也顺便指导一下我们的工作。”
舒晴的确犹豫,如果她要是跟他回去,势必会分他的心,就说道:“我不给你们添乱了,你们还是办正事去吧。”
哪知,吕华主动给舒晴拉开了前排座位的车门,说道:“彭市长说的对,你也帮助我们去做做群众工作。”
舒晴看了一眼彭长宜,彭长宜示意她上车:“说道,上车吧,亢州同样需要你。”
舒晴说:“如果我跟你们回去,肯定就要委屈几位领导在后边挤了。”
吕华说:“桑塔纳车宽,要是别的车就真挤了。”
温庆轩也说:“小舒教授跟我们同车,我们情愿挤着。”
就这样,舒晴上了车,彭长宜和温庆轩、吕华坐在后排座位上。
上车后,彭长宜说:“老吕,给家里打了电话,通知所有班子成员,今天连夜召开常委会。另外,通知所有的市领导包括一些相关部门的领导,明天上班召开常委扩大会。”
“好的,我马上通知。”
吕华往回打了一个电话,重复了一遍彭长宜的指示。
彭长宜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国庆家属没来医院吗?”
吕华说:“出国了,好长时间了,陪读去了。”
彭长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感到,这次事件,比牛官屯要复杂得多,也棘手得的多,之所以复杂和棘手,并不是事件的本身,也不是老百姓,彭长宜从来都不觉得处于弱势地位的老百姓是问题,固然,他们针对征地有这样那样的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但他从不认为他们不好对付。他们本质是不坏的,他们无非就是想多得到一点补偿,甚至把这些补偿任意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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