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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寒衷漠交界?北冷山
冻雨过后的山路实在难行。
男人再受不住累,双腿一软便坐在了脚边一块石头上。
他喘着粗气眯起眼睛,打量着不远处结着冰溜的树上一只被自己惊着的松鼠仓惶拾起适才被丢在一旁的松果匆匆跳向远方,又俯首看了看自己怀中紧紧护着的一袋起了片片灰霉的馒头,心里不禁再度咒骂起离寒这地狱般的鬼天气。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顺着脚下泥泞不堪的土石望向山顶方向,杂乱的虬枝间,似乎也依稀看得见一个被荒草精心掩起的洞口。
干裂的嘴角缓缓上扬,他的目光中似乎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用力锤了锤大腿,他再度艰难的站起身来。许是长得实在太高,这一站脸上便又被挂着冰棱的树枝划出几道鲜红的口子。可是他似乎不为所动,不过略咧了咧嘴便继续迈开了颤抖的步子,一壁扒开繁茂的树枝,一壁艰难的往山上爬去。
爬了半晌,前方终于露出了一片平坦空旷的山地。
男人心中欣喜,却不忘谨慎的回头扫视一眼自己走过的树丛——目光所及尽是密密麻麻的枯枝,哪里有半个人的身影。他终于放下心来,大步向那不远处的山洞走去。洞口的杂草严严实实,仍旧是自己离开时铺好的样子。
他再度咧开嘴角,一双浓密剑眉下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他用力将脚掌一连跺下三次,靴上覆满的污泥便块块脱落,露出了鞋腰上小小一个斑驳褪色的“衷”字。
“楚哥哥,是你吗?”
楚河听见这个曼妙羞怯的声音心底又是一酥,口中便痴痴唤了一声:“宛秋。”
洞中一阵窸窸窣窣的骚乱,许久方从里面伸出一双白壁般的纤纤玉手扒开枯草。楚河俯身钻进这低矮的山洞,便迫不及待紧紧抱住了那黑暗中唯一的人影。
“宛秋,我回的迟,你自己一个人可害怕了?”楚河贪婪的大口闻着那顺着缕缕长发飘入口鼻的清新香气,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怀抱,又再度吻了吻眼前女孩的额头心疼道,“山下城里的衷兵太多,我不得不小心隐匿行迹,否则被他们发现抓回大营,便是叛逃的死罪。”
“我知道,我不怕,也不怪你,”宛秋借着投入这狭小山洞的微弱日光定睛注视着楚河道,“不光是官兵,你救我出来这许多日子,只怕他们也早就发现了。如果你在城里被撞见,定要被他们捆起来严刑拷问我的下落…所以每一次你下山,我自己留在这小洞里倒是没什么,就怕你被他们看见,只求你万事当心,多耗些时间又有什么要紧?”
“你的心思我自然知道…”楚河心下感叹,不禁再度愧疚的看了看自己怀中的那袋霉馒头,“只是任凭我出去这么久,也没能搞到些个好东西给你吃,只有……”
“是呢,说着说着我倒真觉得有些饿了——今天有什么,还是我最喜欢的馒头吗?”宛秋不由分说便伸手从楚河怀中掏出一只馒头,霉气瞬间萦绕了整个狭小昏暗的山洞。她却似乎并无所动,不过对楚河灿然一笑,便扒开馒头皮上的霉片,大口啃下了一块,似是滋味极好的连连点头,满意道,“幼时不曾吃过,后来偶然才有机会尝到…楚哥哥,你可知道,这混在一起的冷菜和起了霉的馒头,原来别有一番风味,而那存久生了锈的井水啊,竟还有些蜜糖一样的甜味呢!”
楚河哑然,但见宛秋原本白皙细嫩,如今却蹭得全是污泥的腮帮因着咀嚼霉馒头在黑暗中一鼓一鼓,他心底便如翻了醋坛一般酸楚得难受。垂首许久,他方踌躇唤了一声:“宛秋,我对不住你——”
“——怎么了楚哥哥,你不喜欢吃馒头吗?”宛秋似是知道楚河要说什么一般拔高嗓子盖过他的声音,“若是如此,晚上我便去山那边的河里摸两条鱼给你烤了吃,也权当这几日你每日下山觅食辛苦,我这个无所事事的闲人略表心意吧!”
“胡闹,离寒的天头这样冷,这山上的小河只怕都要结冰了。你每天把手浸在那样冰冷的河水里为我浆洗,我又如何舍得再叫你去为我摸鱼?”楚河拉过宛秋的手心疼道,“何况这北冷山地处衷漠两国交界处,山的那一头就是漠国的地界了。听说他们漠兵巡防极严,你平日悄悄去那头洗洗衣裳也便罢了,若是摸鱼弄出了什么声响,再被漠兵发现,岂不麻烦!”
“你放心吧,楚哥哥,我懂得分寸,不会大吵大嚷的。”宛秋对楚河甜甜一笑道,“那河水都是流动的,哪里会结什么冰呢。再说我一向在那河里洗衣裳,多冷多热我都是惯了的——”
“——那也不成。就算你能摸到鱼,你也没法做给我吃的。咱们身处山顶,若要生火起了烟必会被衷兵察觉,届时岂非自投罗网!”楚河严肃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思,你也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是一样的。宛秋,咱们好歹熬过这段时间,等外面的风声过了,我再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咱们找一处与世隔绝的好地方,搭一座房子,好好陪彼此走完后半辈子,好不好?”
“都听你的就是了。”宛秋吐了吐舌头,撒娇似的将头靠在了楚河的肩上。
楚河望着宛秋黑暗中闪烁的眼眸,只觉周身的疲惫与痛楚都在那一瞬间尽数化了去。宛秋,她是那样美好,就像冬日黄昏的荒山里,一朵迎着残阳静静盛放的梅,美得孤独,美得出世,美得纯粹。
“可是,楚哥哥,你不是说,你还有许多失散的朋友要找的吗?”
楚河一怔,适才幸福的神色便黯淡了几分。
他抱过宛秋小巧瘦削的肩膀,良久方沉沉叹了一口气道:“宛秋,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很想找到他们,日日夜夜满心满意的想要同他们回家。只是…只是这么久过去了,我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不配拥有这样难以实现的心愿。我努力过,可是当梦境和现实倒置,我再努力也终究是这个世界的异类,我的所有能力都无法施展,我只能在离寒做一个永远走不出这个城池的小兵。我累了,宛秋,我真的很累了,我想放自己一马,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下去。我不想再去追那些虚无缥缈的梦了。相比那些梦,于如今的我而言,只有你才是真实的,才是值得我为之拼搏,为之守护的。或许在最艰难的时刻,他们是我继续活下去的支柱,可是如今再看,你才是我此生最不可割舍的珍宝啊!”
“可是…”
“宛秋,我知道你要劝我什么。可你也该知道,我决定了的事情便再也不会变卦。”楚河轻用手轻抚过宛秋娇嫩的肌肤,心中又添了几分坚毅。“我并非冷血无义之人,来日若有机会,我定会去探知小礼他们的安危。只是如今自身难保,力所能及的,我只想好好报答留在我身边的你。”
“楚哥哥——”
“——宛秋,你不必再说。其实从你的言谈举止间,我便一早看出了你并非混迹江湖的民间女子。只是你从不愿意主动提起你的身世,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楚河望着黑暗中如夜明珠般闪着幽幽光亮的宛秋的眸子温柔道,“那日初见时你正被人贩子卖到风尘之地,我虽有心阻止,奈何碍于守城小兵的身份,只能服从上级长官的命令继续巡逻。当时我便推测,你定是外地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因着什么变故才被歹人骗至离寒。还没有想明白,便听说城里的妓馆捧出一位什么百年难遇的花魁姑娘。我当时便以为是你,寻了机会过去一看,没想到果真是你!再寻了机会与你独处,没想到你竟——”
“没想到我竟然会求你带我逃走,是不是?”宛秋甜甜一笑,再度将脸往楚河的肩头蹭了蹭,“楚哥哥,你的猜测不错,我儿时的确出身大户,只是后来…后来家道中落,是我的师父一手将我带大的。今年夏天我的师父只身出了远门,从此便再无音讯。我出来寻他,这才一路南下来到离寒,没想到才入城没几天便…便被——”
“——怎么你的师父不曾传授你武艺傍身吗?”
“从小到大,师父只叫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却从未教过我一招一式的武功。不过,若非我无法周全自己,又哪里遇得上你呢?”宛秋漫漫将指尖在楚河厚实的掌心点着,闪动的目光微微有些凝涩。“那天光天化日,我被那些人贩子缚住手脚往青楼送,碰见的一队守城兵个个冷心冷面,唯有你在队伍最末急得不可开交,真正担心着我这个陌生女子的安危。你被你的长官和同僚强行带走以后,我便被丢进了妓馆。本以为此生无望,只待来日他们若要对我无礼,便一头碰死在柱子上。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来找我,楚哥哥,你可知道你的出现于当时的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你当真是我人生苦海里飘来的一叶扁舟,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所以,虽只与你有两面之缘,我心底却已经下定了主意,此身生死祸福,尽数依你随你便是了。”
楚河越听越是心疼,抱紧宛秋的臂弯亦不觉渐渐加重了力道。
他垂首对着宛秋蓬松散乱的发旋吻了吻,又吸了一鼻子她发丝特有的清甜香气沉沉道:“你怎么这么傻……”
“我很傻吗,可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眼光准得很呢?”宛秋灵动道,“一个女子爱上了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男子,那个男子不但没有背弃她,还带她逃出了妓馆,给她衣食,给她关爱,你说,这个女子的眼光准不准?”
“你哪里是眼光准,分明就是傻人有傻福!”楚河爽朗一笑,随即对着宛秋深情道,“宛秋,如若我说,我不愿再给你衣食,给你关爱了呢?”
宛秋神情一滞,嘴上便有些结巴:“楚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愿你每日再吃馒头冷饭,穿粗麻敝衣,我不愿你再跟我过逃亡的苦日子。我想你随我去漠国,我们在那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依靠我们的双手堂堂正正,有名有份的一起生活下去。”
楚河的目光真挚而情深,良久,他方颤声继续道,“宛秋,嫁给我好吗?”
似是周身的血液瞬而凝冻,随后遽然沸腾翻涌一般。宛秋只觉头脑嗡嗡作响宛如天雷滚滚,身上一寸都挪动不得,只定定望着楚河此刻深深凝视着自己的炽热双眼,似是跳跃的金黄火光,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围住自己的身体,涌入自己的心房。
“楚哥哥……”
“与我成亲,做我楚河此生唯一的妻子,好吗?”
空气似是蒸腾,这狭小的山洞再不复以往的潮湿阴暗。
宛秋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感受不到,所有的感官只剩下一双紧紧凝望着眼前人的双眼。她的头脑已经停止了转动,什么都来不及多想,什么都来不及再说。只有沉默的,颤抖的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头。
“娘子!”楚河笑逐颜开,一把捧过宛秋的面庞吻住了她丰满干裂的唇。他真觉得此刻的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黑暗中,他依稀感觉到脸上传来湿润的触感,想要去擦,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宛秋还是他自己的泪水。
“跟我来!”
未及发问,已然被楚河一把拉出了山洞。
宛秋许久没有直起腰来闻一闻这山中清新的空气,她昂首去看,却见天边夕阳如血,小半轮红日浮在远方低矮连绵的墨绿山脉之上,已然余光微弱。原来同楚河在洞里呢喃许久,竟忘了时间匆匆,此刻已是黄昏时分。
“青山做媒,落日为证,我楚河与素宛秋浮生萍聚,一见倾心,患难与共,愿许余生。今日便结为夫妻,往后风雨同舟,再无离弃!”楚河转首望向宛秋,夕阳下的她泪眼朦胧对自己温柔的笑容,当真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他微一侧身,便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塞到宛秋手中,“自打来了这里便充军做了守城兵,我身上并无银钱华物,唯有这一把朝廷分发的匕首。宛秋,今日你我结为夫妻,这便是我赠予你的信物。将来我楚河若有负你素宛秋的一日,你便用这柄匕首插进我的胸膛,叫我做你的刀下亡魂!”
宛秋一怔,泪水便映着夕阳晶莹而落。转身手起刀落,楚河正欲抢身上前,却见宛秋转回身来,左手将匕首收在袖中,右手上已然握着一缕从自己头上断下的青丝。
“我说过,此身生死祸福,尽数依你随你。既然如此,我又怎会杀你,便是你真有离我而去的一日,我便用这柄匕首,自己了结了便是。”宛秋坚决道,“你尚有信物可赠,我却是一无所有。今日断发为证,便是我将自己的全部托付于你的信物了。”
北风萧瑟,楚河怔怔望着宛秋手中那缕随风飘起的发丝,心底再度泛起阵阵浓烈的悲凉。他将宛秋攥着发丝的拳头握在胸前,却发现她颤抖的手是那样冰凉。
或许她的前半生,便是如此一般的凄苦无依吧。
不过没有关系,从今往后,他会对她好,全心全意的对她好,将这些年她所遭受的全部苦难委屈,百倍千倍的偿还给她。
“娘子…”
“楚哥哥…”
“还叫楚哥哥,也不知改个口吗?”楚河苦笑道,“趁着日头还没全落,咱们快些拜了天地吧!”
未及牵起嘴角,一双大手突然从身后环住自己的腰猛的一拉,宛秋惊叫着看见楚河迟钝的回过头来,自己却已然被拽出丈许——
“楚哥哥——”
“——你们是谁!”楚河遽然变色,对着突然出现在这狭小山顶的五个人大声喝道,“快放了她!”
“好一对郎情妾意的狗男女,我说搜遍了离寒城都寻不见人影,竟在这里拜起天地来了,我呸!”为首的壮汉挥舞着手中的钢刀笑骂道,“这丫头是我家东主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摇钱树,你这杂碎算是什么东西,还想白吃白嫖,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你别动她!”楚河但见宛秋被那些打手架在脖颈上的钢刀吓得嚎啕大哭,一颗心早已跳出了嗓子,自己虽懂些拳脚,奈何此刻手无寸铁,只好颤声软语求道,“你们有什么冲我来,我是离寒的衷兵,你们东家花了多少钱买她,你们告诉我,我赔给你们就是!”
五个打手听闻此言,俱是仰头哄然大笑起来:“当真是个好梦没醒的蠢东西,凭你什么身份,哪里买得起这丫头的身契,东主可是要把她卖去刈州城给达官贵人们享用的,便是千金万金也断断不会便宜了你小子!”
“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楚河恨得咬牙切齿,“宛秋是我的娘子,我绝不许你们这些奸贼玷污了她的清白!”
“狗东西,你不提便罢,若非你当日把这丫头偷了去,爷爷们又哪里要受这几日的奔波辛苦。你的娘子,呵!今日爷爷便叫你娘子亲眼看着你是怎么死的,也好叫她死心随我们回去见东主!”那壮汉将手中钢刀一挥,转首喊道,“兄弟们,给我砍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贼!”
“不要!”
宛秋死命挣扎着向前跑去,却被身后的打手狠狠抓起头发锁在怀中。她惊恐无比的看到剩余四个打手冲上前去围住楚河,后者虽全力相搏,身上却瞬间被砍出了道道鲜红的血痕。
“楚哥哥!”
钢刀一挥,正中大腿,楚河一声咆哮跪倒在地,宛秋魂飞天外,失去理智一般抓起打手的手臂狠狠咬下。却听身后一声怒骂,未及转身,一记重重的刀柄便落在颈窝。
宛秋何等纤纤弱质,哪里受得了如此重击,当即眼冒金星,双膝一软便倒在了地上。她吃力的将手向前探去,徒劳的想要爬向楚河被鲜血淹没的身躯。失去意识前,她绝望的看到刀锋直直贯穿楚河已然僵死的身体,猛的拔出,便绽开一朵唯有修罗地狱才会生长的血瓣莲花。
远方,最后一寸红日,已经陨落在山脉的彼端。
噩梦的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