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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天里,我一直保持着与温召相认那日的欢欣愉悦。
前朝似乎有些动荡,侯爷在府里的时间很少,能够来这小院陪我闲话玩笑的时间也愈发珍奇。免了每日供我消遣的节目,浊月本以为我会憋闷难受,然而见我日日精神抖擞,笑容不褪,也终于能够放下心来仔细养伤。
侯爷见我安分,便渐渐撤去了大半守卫院落的府兵。日常除了饭食来往供应,便只有绣房流水价送进来的珍奇丝线,供我每日伏在案上摆弄个不止。
这一日,我的伤势基本大好。便换了件侯爷赏的撒花桃红缎织百枝腊梅的长袄,捧着手炉随浊月往侯爷素日起居的颐云斋去了。因是清晨,一路甬道清爽无人,到了颐云斋的门口方才见有下人鱼贯而出,手里各自拎着空盆空篓垂首而去。
“呀,今日是怎么了,贵客临门,是我失礼了!”侯爷远远在屋里见了我,眉开眼笑便搓着手出来迎接,“你来的倒巧,真好今日立冬,府中各院供了炭火,才算暖和一些。往后也不必我日日往你院子里去避寒,你也大可往我这书房散散心了。”
“回姑娘,咱们院里的炭火,是侯爷破例按着日子提前一个月赏赐下来的。”浊月见我不解,笑着解释道,“咱们侯爷素来简素,府中不到立冬,各院是断断用不得炭火的。也难为他老人家七旬高龄,每日还冻得直往咱们院子里钻呢!”
“你这丫头,好不啰嗦!”侯爷被浊月逗得越发哈哈笑个不止,接过下人递来的毛帽戴上道,“平日你便是这般饶舌给你主子听,换了我也是要烦的。怪不得今日这样冷还要出门来寻我,敢是躲你这条长舌头呢!”
“侯爷说笑了,浊月不过是逗我开心罢了。”我满心感激道,“若不是今日碰巧看见颐云斋里上炭盆,您的良苦用心,我竟还懵然不知。”
“哪里就称得上是什么用心了呢。大衷地处北国,入冬便冷的厉害,自不比南漠气候宜人。”侯爷由着下人穿了朝服道,“如今你安心养伤,眼看着在入冬前便能痊愈了,好歹也算是没有吃太多苦头。”
“这不也是您细心看护的结果吗……”我看着侯爷袍子上的仙鹤云纹,不由微微蹙眉道,“这才什么时辰,侯爷便要上朝了吗?”
“是了,本想差人去告诉你的,见你来一时竟欢喜得忘了,”侯爷笑容可掬道,“今日立冬,皇上在宫里举办了迎冬宴会,在这之前太子殿下会先行做东宴请群臣,诸事繁杂,少不得我这个太傅帮着打点一二。”
“原来如此…”我暗暗有些失望,随即笑脸依旧道,“外头的宴席是外头的,我也有想献给侯爷的心意。今晚小院里包饺子,还请侯爷早些回来。”
侯爷正对镜佩戴朝冠,听我这句不由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惊喜道:“包饺子…你竟有这样的兴致,既然如此,今晚从宫里回来,我便不往太子府上去了,我们一起吃饺子,安安静静的过这立冬才好。”
“一切旦凭侯爷安排。”我福了一福道,“侯爷既肯赏脸,我便叫浊月去膳房布置了。”
侯爷抚掌而笑,似乎十分受用。商榷了片刻,我便目送了侯爷出府,搀着浊月回小院去了。
下人提前得了消息,早撤了房中的香炉,拼了两张长桌以备我们使用。浊月从膳房回来,身后又是一溜的厨娘。手里提着牛肉,羊肉,猪后腿,鲜虾,螃蟹,鲅鱼,墨鱼,海肠,山菇,彩椒,韭菜,白菜,茄子,萝卜,西葫芦,野山芹等各色食材。一样样摞在案子上,直堆得眼花缭乱,无可下手。
“不过是包顿饺子,这是要把整个侯府的晚膳都一并带出来吗……”
“姑娘可是要反悔了?”浊月见我惊掉了下巴,笑得直不起腰来,“话是您许下的,侯爷的意思却是不想从简,今日啊,非得把各色各样的饺子都尝过了才罢。您也不用害怕,好歹这些人都是会留下给您打下手的,若是嫌累,奴婢给您搬个榻子,您在一旁躺着也成,横竖不缺人手,您便安心给咱们摇旗指挥吧!”
廊下的厨娘听浊月这般玩笑,也都渐渐不再拘谨。大家各自分工,便挽起袖子各自忙活了起来。
这才发现这饺子宴美其名曰是我发起,做起活计来却根本轮不上我插手。我的小院难得这么多人,大家热热闹闹的忙活起来,倒也开怀。我的伤虽然已经痊愈,浊月仍是不肯我劳动,惟恐一个不小心再有什么意外。不过到了晌午,她便连声催我进暖阁歇息,而自己顺了半碗厨娘烹好剥了壳的虾仁,亦蹑手蹑脚的跟了进来。
“好啊,原来是拿我当幌子,”我咽了口茶,指着浊月手里捧着的虾仁道,“根本就是你自己想偷闲——”
“——姑娘站了半晌也累了,”浊月不由分说将两只硕大肥美的虾塞进我的嘴里,提高嗓门盖住我的声音道,“外头有侯府最好的厨娘们照应,您就安心歇息片刻吧……”
不知这虾子是怎么烧的,竟然这般鲜嫩可口。我一时想生气也不由得心花怒放,只有鼓起腮帮,嘴里用力咀嚼着瞪了浊月一眼。
“姑娘,其实奴婢这几日,一直有些话想对您说。”浊月放下空碗,旋身站到我身后替我捶着肩道,“自从上次我们在花园遇刺以来,这些日子您都仿佛有些不同了,您能告诉奴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微微吃惊,想不到浊月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漱了口茶,良久方道:“你这鬼丫头,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不同了?”
“奴婢也说不好…”浊月迟疑,手上缓了力道。“总觉得这几日您不像之前那般心事重重,总是好像下定决心,等待时机要做什么事情的样子。至于是什么事情,奴婢自是不知…还有,近日您对侯爷的态度愈发亲昵,之前虽也热络感激,却远不似如今这般全无拘束……姑娘,您告诉奴婢,可是奴婢伺候的不好,您已经准备离开侯府了吗?”
转过身去,只见浊月垂首望着我的眼睛已经泛起泪光点点。
我心下一惊,慌了神色,连忙拉过她的手在我身旁坐下,轻轻抚着她的背道:“叫你平日里多心,这是你自己猜的,还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你们真心待我,我的伤势又未大好,哪里立时三刻就要离府了呢?”
“是吗…”浊月下巴一颤,眼泪再也蓄不住,抽噎着从怀中抽出一个严实包起的帕子放在我手中,“那您告诉奴婢,这是什么东西?”
我一头雾水,手上有些机械的将那帕子展开。目光所及,身上遽然如浸冰桶一般汗毛倒起:“浊月!你怎么——”
浊月抽泣不已,颤抖着将帕子里金镖底下的纸条缓缓展开,将那写有“蠡府危险,速速离开”八个字的一面,正对着我摆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