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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举我担任总纲首?”赵行德略有些吃惊。
“正是,”许孝蕴直视着对面的目光,沉声道,“赵大人深孚众望,众海商担心将来朝廷另外派人处置此事,后来者不再承认今日与大人商定的条款,所以才商议了这个附加条件,希望大人能够担任各大商行的总纲首,将来即使朝廷走马换将,赵大人也有个名分来维护今日所商定的条款。”他的神色自若,仿佛商人的推举与自己毫无关系。旁边的周和皱了皱眉头,目光转向船舱外面的大海。马援,冯糜等人则神色期盼地看着赵行德。
赵行德身兼夏国和宋国的上将军,在西南海水师中担任大都督,乃是关东和关西朝廷妥协的结果。水师官兵绝大部分虽然是宋人,包括周和、许孝蕴在内,都对执行关西征集商船的军令心存抵触。他们也知道,要赵行德抗拒执行军令,也是不可能之事。许孝蕴推动众商贾推举赵行德做总纲首,以护民利为引,隐隐将他置于可能和关西朝廷相对立的位置。自从远航出海以来,众军官几乎一有时间就聚在一起议论会讲,彼此行事的手段和用心都十分熟悉,一开始许孝蕴只是和极少数几个人商议谋划了推举赵行德做总纲首这件事,而当事情公诸于众之后,像周和、冯糜、马援这些心思机敏之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对此,宋**官多数都是乐见其事的态度,或明或暗地站到了支持的一方。
杜吹角挺着腰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赵行德聚将议事时,一向由他负责警卫。
这个军务虽然枯燥,却有很大的优越性,杜吹角一向以赵行德最信任的军官自居,议事多数时候,他都“谦虚”地“不出风头”,然而,这一次,眼光似乎比宋**官还要激动。如果赵行德答应担任众海商的总纲首,虽然不能完全弥补军府征用商船对南海券价格的巨大打击,但能最大限度挽回人们的信心。杜吹角心理清楚,从长远来看,如果真的能够拿到龙珠岛以西的航行权和贸易权的话,对此次随军西行的宋国商行来说,不但没有损失,反而是大赚特赚了。那样的话,他的南海券不但不会血本无归,还要抓住价格下跌的机会大笔买入。
“大丈夫敢作敢为,答应吧,大人。”杜吹角心中默默念道。
“纲首们担心,如果关西朝廷另派他人来处置此事的话,恐怕那位大人不若赵大人这么了解我等的苦楚,在某些清高之人眼中,我们这些商人就是一根根钱串子而已,要用的时候呼之则来,不用的时候,挥之则去,还要骂上一声,像赵大人这样深明事理,又能服众的人物,委实再难遇着一个。所以,大家合计了一下,就差遣老夫厚着脸皮前来求恳大人。”
尤永杰的两鬓斑白,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推举书,颤颤巍巍地呈到赵行德面前,道:“这是八十三家出海的纲首共同推举赵大人担任总纲首的记录,赞同的有七十五家,人人都签字画押了的。这每一家纲首后面,都有无数的船民,水手,连带他们的家人更是成千上万。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大人的身上。只盼大人以民为重,千万不要抛弃我等。”
尤永杰眼巴巴地看着赵行德,一脸如久旱盼甘霖一般的期冀之色。
周和面沉似水,暗道好一个老狐狸,将视线转向一旁。他身负为宋国朝廷监视赵行德之责,然而,海商们推举赵行德为总纲首,于宋国朝廷的利益并无妨害。而且吴国长公主常年居停扬州,虽然不问外事,但吴国长公主府中人等与扬州等地的商人多少有些关系,尤其是广州之役时,吴国长公主一力挽回局面,深得东南钱民之心。赵行德与这些海商干系更深一步,就隐隐与长公主所为遥相呼应,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吴国长公主来说,都是有益无损。
刘志坚心中叹了口气,许孝蕴和尤永杰的算计可谓阳谋。
夏国朝廷并没有禁止贵族和军士经商,而是恰恰相反,皇家和开国公侯是福海行的幕后东家,关中、河中和蜀中的军士当中,参股商行做买卖,或者买卖股券,经营交子契据的,都屡见不鲜。赵行德接受这一总纲首的推举,从法令来说,并无不可。然而,这个名分却将他推到了有可能和夏国朝廷对立的位置上了。如果是在陆上,一个上将军或者开国公侯经营产业与朝廷的军国大政冲突尚不足为虑,可是在海上,夏国的势力极度薄弱,对西南海水师的掌控几乎完全依赖赵行德个人的影响,而一旦失去赵行德和西南海水师用命,别说剥夺宋国商船在龙珠岛以西的航行权、贸易权,整个西南海由谁说了做主都成问题。
白虎堂中,有众将中有人不断劝说,有人低声议论,但所有的视线集中在赵行德身上。
他将尤永杰呈上来的推举书大略看了一遍,发现这并不是一篇普通的劝进文章。
推举书的第一部分,详细明八十三家海商结盟的条款。总纲首名位最重,总揽大略,但并无多少事权。众海商还推举出了八位大执事,再由这八位执事中的多数同意来任命一位大掌柜,这位大掌柜再任命诸房掌柜来处理各方面的细务。总纲首并不能干涉八位执事任命大掌柜。但如果总纲首反对大掌柜提名的诸房掌柜,大掌柜只能换人,直到总纲首同意为止。这样一来,无论总纲首,还是八大执事,或是大掌柜,都不能大权独揽。在推举书的第二部分则详细列明了入盟的海商的利权和责任,总的来说与合股做买卖相差不大,海商实力越强,推举总纲首、八大执事的话事权就越大,相应的,越是大海商,为商盟缴纳的银钱就越多。在推举书的第三部分才详细地列明了推举赵行德担任总纲首的人名,以及各人的手印花押。
赵行德先大略过了一遍,然后又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他的目光越来越冷。
开始时还在劝说的将领,现在都住口不言了。赵行德偶尔抬起头,环顾一下周围的人。许孝蕴感觉他的视线好像刀子一样锐利,又好像有些沉重的光芒,整个人仿佛装填好炮弹的火炮一样,每次都将相遇的目光压下去,又沉重地落在那份精心炮制的推举书上。许孝蕴心中不禁惴惴起来,赵行德平时给人以谦和宽厚的印象,在许孝蕴眼中,甚至比朝廷大多数文官都要好相处,直到此时,许孝蕴才发觉,他铁青的脸,短短的胡须,透出一股慑人的威严。
在这股无形的威严之下,许多将领甚至暗暗屏住了呼吸。
“你们,”良久,赵行德方才放下推举书,看着众人,苦涩地叹道:“做得好一篇文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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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的另一头,海商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正翘首等待着结果。
有些人唉声叹气,有些人闷闷不乐,有些人满怀期待。
福海行的大掌柜燕月溪则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沏上一壶茶,与另一位大执事唐钱塘相对而坐。唐钱塘闻听此事,一脸惊疑之色。福海行背后就是夏国朝廷,焉能和宋国商贾合谋违抗军令?他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这些人是想把赵大人架到火炉上烤,他们倒是轻松,可这样的事情,咱们福海行怎么能随便参合呢?就算总行不过问,难道就不怕五府问罪吗?”他和燕月溪相交莫逆,不可能卖友自保,也不知如何行事,二人才能从这桩祸事中全身而退。
“老唐,稍安勿躁,”燕月溪到是有闲心,示意唐钱塘先喝口茶消消火气。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燕月溪慢悠悠道,“大事决断,还要看赵大人自己的主意。就算上头追究下来,商人中间挑头力主推举也不是我们,只不过是从众而已,又能有多大的责任呢?”他说得轻巧,唐钱塘岂是这么容易糊弄过去的,闻言不满地将茶杯一放。
“你考虑五府那些人的反应,可是五府那些下军令的人,考虑过我们福海行的处境没有?”他重重地“唉”了一声,就要反驳,燕月溪却将茶杯递回他手上,摇了摇头,叹道,“在商言商,我们福海行一百多年的老店,不是靠讨那些走马灯一样的人物的欢心,而是扎扎实实的,每年都为他们赚取大笔的银钱啊!大笔赚钱,这才是福海行的根本!这帮满脑子打仗的人强征商船,如果没有足够补偿的话,这一趟就亏大了。对总行来说,这一趟只是试水而已,成败不论。然而,无论对你还是对我来说,摆在眼前的机会,绝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葬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