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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卿站在窗外,着房间里的情景,心中一股恐惧渐渐升起。
她见麦肯中校悄悄地站起来,脸色冷峻地走到梅斯身边,和他低语。梅斯明显地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人都扭回头,着坐在沙发里的阮其波。
这时,阮其波身后的一扇小门无声地打开来,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走出来,站在阮其波的身后。这个人向麦肯中校和梅斯了一眼后,从怀里抽出一支手枪,对准阮其波的后脑。
左少卿惊恐得几乎叫出声来。她已经不清照相机的取景框,只是连续地按动快门,卷动胶卷。接着,她就听见屋子里传出一声枪响。阮其波一头栽倒在地板上,挣扎着扭动身体。左少卿完全惊呆了。她按下快门后,再也卷不动胶卷了。她知道,胶卷已经用光了。
枪声惊动了市政府大楼。左少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和奔跑声。她再扭回头时,房间里的黑衣人已经消失,只剩下麦肯中校和梅斯蹲在阮其波的身边。
大楼里的喧哗声更响了。左少卿突然意识到危险,是极度的危险。一定会有人听到枪声跑到这里来,警察或者宪兵。她必须立刻离开。她转身就向露台边缘跑去,她越过栏杆,纵身跳下高高的露台。她落到一片草地上。
她小心地向周围观察,附近没有人。她检查了身上的东西,确保没有任何东西遗失。她站起来,快速地整理好衣服,然后借着黑暗,向停车场狂奔。她现在最好呆在麦肯中校的汽车里。现在只有麦肯中校的汽车是最安全的。
左少卿穿过一排排的汽车,终于找到麦肯中校的汽车。她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谨慎地着外面。
她现在几乎全身冰凉,双手瑟瑟地抖着。她毫无准备地见一场谋杀。她难以相信她见的情景,杀手竟然当着麦肯中校和梅斯的面,枪杀了阮其波。
这个阮其波是老黄特地交待她要多加注意的。阮其波似乎对中国和苏联都有好感。麦肯中校却嘀咕苏联人在找麻烦,或者制造麻烦。阿本上尉发现了三个现在来确实是中国人的可疑人,其中一个人竟要杀她。让她最感恐惧的是,老黄与上级失去联系已经有一个月了。
这种种情况让左少卿感到困惑和疑虑,其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巨大的阴谋或者诡计。这些情况之间有没有特殊的关系,甚至与她有没有关系。她现在完全不知道。
左少卿坐进麦肯中校的汽车里只有几分钟,整个市政府就乱了起来。开始是一些人来回地奔跑着,喊叫着。后来院子里来了许多宪兵。接着,大厅里的客人都被驱赶出来。人们大呼小叫,向外面跑去,冲向自己的汽车。停车场里的汽车接二连三地开走了。这下子,左少卿所呆的汽车就显了出来。
一个宪兵走过来,向汽车里着,手里还提着枪。
左少卿一身白衣服,在黑暗的汽车里非常显眼。她没有办法,只好主动摇下车窗。她说:“对不起,出了什么事?”
宪兵小心地走到车旁,问:“你是,什么人?”
左少卿说:“我是军事顾问团的,和麦肯先生一起来。但麦肯先生还没有出来,麻烦你去找一下麦肯先生,请他尽快出来。”
宪兵小心地着她,终于点点头,后退着走了。
大约十分钟后,麦肯中校终于回到汽车上。他还带来了左少卿的手枪。
“你怎么样?”他问,声音里藏着紧张和不安。
“长官,我还好。这里出了什么事?”
“你见了什么?”麦肯中校继续问。
“我在大厅里。我没有认识的人,只能在大厅里喝一点酒。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厅里就乱了起来。有人大声喊叫,叫客人赶快走。我就出来了。”
“你听到了什么?”麦肯中校仍然在问。
这话就有点难回答了。左少卿拿不准大厅里能不能听到楼上的枪声。她说:“除了音乐声,我什么也没有听见。说实话,我没有注意。”
麦肯中校发动了汽车,转动方向盘向外面驶去。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里面出了一点事。阮其波秘书长被人刺杀了。”
“谁干的,为什么?”左少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想显出一点恰当的惊讶。
“现在还不知道。”麦肯中校说,“什么也别问了,也许天亮以后我们才能知道。我送你回去。明天上午我派车来接你,我们谈一谈。”
“是,长官。”左少卿想到明天中午要与梅斯见面,不知能不能按时赶去。
左少卿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她向麦肯中校挥手告别时,只觉得全身都很僵硬,仿佛身体里被人插进一根木桩。
这个时候,她的宿舍里极其寂静。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似有不见的物体在颤动,窗外的风无声地撩动着窗帘。
左少卿一只手插在手包里,紧握着枪柄。她的超级感官如雷达一般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两分钟后,她的神经渐渐地松驰下来。她相信,她的房间里至少现在,没有潜伏的杀手。
她脱下外衣,在灯光下仔细地检查。它雪白的面料上或许有些灰尘,但没有血迹,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她把衣服和已经掏空的手包放进纸盒子里。她想,也许应该把衣服送到洗衣店里洗一洗,再还给麦肯中校。
她走进小小的卫生间。她相信自己在最紧张的时候一定出了许多汗,只是她没有察觉到罢了。现在,她感觉到身体的粘腻和疲惫。
她脱去内衣,裸身站在明亮的镜子前。大腿上的匕首让她触目惊心,脚髁上的枪更有异常的沉重感。
她摘下枪和匕首,放在身边的架子上。她打开淋浴。当热水终于从头上浇下来的时候,她才感到全身的肌肉如水泥般的僵硬和疼痛。脑中和骨缝里,都是难以排除的寒意。
她竟然是刺杀目标。但她想不出来这是为什么。恐惧和疑虑如风一般在她心里盘旋着,呼啸着。她用长长的浴巾擦洗着身体,白皙的肌肤逐渐透出汾红色。半个小时后,她才感觉好了一点。
她用毛巾擦干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将瓦尔特手枪扎在脚髁上,将匕首扎在大腿上。在经过了这样一个夜晚后,她更不敢须臾离开这两样东西。
她用浴巾裹住身体,出了卫生间。
她在床上躺下时,开始仔细梳理今天发生的事。
那个躺在垃圾桶里的男人究竟来自何方?只有知道这一点,她才能知道危险来于何方。她隐约感觉到,他似乎是从台湾来。他说:“我没错,就是这里。”他说的是中国话,似乎有一点台湾口音。
老天!那就是叶公瑾要对她下手了!
想到这里,许多往事都像水一样流进她的思绪里。
一九五六年的夏末,是叶公瑾和左少卿的一个转折点。他们几乎是同时听到风声,国防部情报局局长毛人凤病了,似乎病得还很重。
而在此之前,叶公瑾和左少卿是两个被毛人凤打压、并闲置的人。
他们乘坐于志道的运输机回到台北。没有多久,就被剥夺军衔和职务,被关进简陋潮湿的守所里,接受严厉的审查。罪名是,抛弃队伍、擅离职守,违背军令。
他们都感到前途无望。毛局长要处理他们,甚至枪毙他们,都是轻而易举的。
但是,幸亏幸亏,在国防部情报局之上,甚至在国防部之上,还有一个经国先生记着他们,并且关照他们。这不是因为经国先生大慈大悲,只是因为他对毛人凤恨之入骨。毛人凤想做的事,一定是他最不想做的事。毛局长几经挣拧,终于挣不过经国先生身后的蒋总统。
半年后,叶公瑾和左少卿被放出守所。叶公瑾得了一个国家安全委员会委员的闲职,而左少卿则得到一个国防部情报局下属的情报研究所研究员的职务。但是,他们除了各有一张干干净净的办公桌之外,没有任何工作。
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他们没事的时候总是呆在一起。但他们呆在一起却不是因为同病相怜。叶公瑾关心的是藏在左少卿手里的录音,那个录音是梅斯与叶公瑾在国际联欢社的一次谈话。而左少卿关心的,则是她妹妹右少卿的下落。
他们之间常有一句永远得不到回答的询问,“少卿,你把录音藏在哪里?”“公瑾,我妹在哪里?”然后就是互不信任的长时间的互相盯视。
他们的境遇让他们惺惺相惜,彼此同情,让他们相互之间的称呼都改了。但他们心中的疑问,又让他们互相保持着警惕。
这样的日子很难熬。叶公瑾失去了他的所有权力。而左少卿除了惦记她的妹妹外,还与组织失去了联系。以她的敏感,她相信国防部里,甚至情报局里还有自己的同志。但她不敢和任何人联系,担心会给他们带去灾难。这种与组织断了联系的孤独,仿佛眼睁睁地着时间之鼠,一点一点地啃食着她的心脏。她却束手无策。
在这段时间里,叶公瑾却做了一件左少卿没有想到的事,学京胡。
叶公瑾有少将军衔,在台北郊区的眷村里分到一套房子。是日本人留下的旧房子,里外两间,还有少量的家具。房子里有厨房和卫生间。
左少卿就比较惨了,只分到一间“克难房”。所谓“克难房”就是“克服困难临时住房”的意思。从大陆撤退到台湾的官兵有上百万人,甚至拖家带口,需要大量的住房。台北所有可以出租的房子都被军官们租完了。要想在眷村里得到一间“克难”房,也需要有特殊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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