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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心中一惊,愣了一愣,慌忙向外院正房跑去,进了正房来到西边寝室,叶妈妈和阿勋正在屋子里满目焦急。阿勋虽然擅长打理药堂之事,却不是大夫,一阵手足无措,看见阿依来了,登时眼睛一亮。
阿依几步走到床边,却见秦泊南正和衣平卧在床上,双眼紧闭,呼吸微促,肤色苍白发青,因为高热,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卷曲的青丝湿润且微微凌乱,赤红色已经自薄透的皮肤底下滚烫地呈现在体表,于儒雅俊美的容颜上铺开,看上去就仿佛是一根脆弱得随时都有可能折断的青竹。
阿依有一瞬的惊吓,记忆中先生从来没有这样子虚弱过,他是大夫,对于自身保养素来得宜,阿依跟在他身旁数年之久从没见过他生病。
心慌乱地加快跳动起来,她伸出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竟然有些烫手,她皱了皱眉,在他耳畔轻唤了两声“先生”,而他明显因为高热已经陷入深深地昏睡之中,没有觉察到她的声音,并没有醒来。
阿依坐在床前,拿起他的手,三根纤细的手指搭在他腕间的脉搏上,静静地诊了片刻。
“解颐姑娘,怎么样?”阿勋等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慌忙问。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主子病得这样严重,虽说主子小时候身子不太好,但自从长大之后却再没生过病,突然高热成这样就是连一贯镇定的他也不由得慌了手脚。
阿依秀眉微蹙,忧虑地望了一眼呼吸快促的秦泊南,顿了顿,低声回答:
“内郁多虚,肝气郁结,肝阳失调,再加上寒邪入体,外感发热。”
“必是因为之前的那场雨。”阿勋呀声叹气地说,“回来的路上下了一场大雨,荒郊野外又无处避雨,东家又急着赶路,生生地淋了一天的大雨,等赶到客栈时衣服都湿得透透的,东家却没做停留,只是换了衣裳就继续赶路了,怎么劝都没用。”他的语气里是深深的懊悔与自责。
阿依没有说话,起身走到桌前写下药方递给叶妈妈道:“先把药煎了,喝了药之后再看,另外冰窖里还有冰吧,若是还有冰让人敲碎了拿过来,若是没有冰井水也行。”
叶妈妈点头,拿着药方出去了。
她刚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秦无忧第一个跑进来,带着哭腔唤了一声“父亲”,立在床前看见秦泊南人事不省的样子,忍不住又一次泪如雨下,公孙霖忙上前一步,摩挲着她的肩低声劝慰。
紧随其后的是秦逸和公孙婉,秦逸站在床前看了秦泊南一眼,蹙眉,肃声问阿依:
“父亲怎么了?”
“外感发热,大概是回来时太赶了,听阿勋总管说还淋了一场雨。”
“淋雨?阿勋叔怎么也不劝着点父亲!”秦逸带着埋怨不悦地说。
“奴才劝过了,可东家不听,奴才也劝不住啊!”阿勋亦是满脸内疚,低着脑袋说。
秦逸皱了皱眉,就在这时,秦逸的小厮田七进来提醒道:
“逸少爷,放焰口的时辰到了。”
放焰口是哭灵期间做法事时每一天的最后一项法事,根据大齐国的丧葬礼仪,每个“七”的法事分为早中晚,早上中午是念经超度亡灵,晚上的一场则是在天黑以后放焰口,超度饿鬼为去世的人积善祈福,求能有一个好的转世轮回,放焰口时孝子孝女必须全部在场。
秦逸皱了皱,事情太多,心里有点烦躁。
“逸少爷,大姑娘,你们去吧,先生这里有我呢,外感发热只要烧退下去就没事了,再说屋子里留太多的人反而不好,药已经煎下了,你们不用太担心,灵堂那边还有许多事等着你们呢。”阿依说。
秦逸和秦无忧自然是信任她的,再说他们两个人又不是大夫,秦逸虽然略通医药在阿依面前却是半调子,听她这么说便点点头。
这时又有小厮来报,说南郡王家的世子和夫人前来吊唁,虽然这么晚才来的客人很是稀罕,公孙霖却知道前两天南郡王世子携夫人出城打猎去了,看来是才回来就收到讣闻赶来了。
这一下几个人全要出去迎接,秦泊南的事也只有交给阿依了。况且秦泊南与阿依本就比秦泊南与秦逸秦无忧亲近,也没人不放心,秦无忧歉意地对阿依说了句“辛苦你了”,于是几个人出去了。
阿依先回避让阿勋将秦泊南的衣服脱了,让他安安稳稳地睡在被子里,接着阿勋出去看着门廊下的小厮煎药,阿依重新回到屋子里,先走到窗前把窗子开了一条缝,让外面的风吹进来一点流动室内的空气。
小厮已经端了一盆敲成碎块的冰进来,阿依让绿芽去自己房里找出厚一点的布袋,拿了来均匀地装入冰块用绳子扎紧口,坐在床沿铺平放在秦泊南滚热的额头上。
陷入昏睡中的秦泊南眉头皱了皱,却依旧没有醒来。
额头上被放了一袋子冰块,他竟然都没有被冰醒,阿依的心里涌出许多担忧。手背不由得贴在他脖子一侧的脉动上,皮肤下的跃动同样很快,透薄发红的肌肤滚烫滚烫,她秀眉皱得更深,这样的高烧若是不尽快降温会很危险,抬头看了眼桌上的漏壶,已经过了酉时。
良久之后,阿勋亲自端进来一碗已经煎好了的热气腾腾的汤药,递给一直坐在床沿上更换冰块布袋的阿依。
阿依接过去,看了看青玉碗里冒着苦涩热气的药汁,拿起青玉汤匙,舀了一勺轻轻吹凉了,望向仍旧深深地昏睡,即使额头上放了冰块,温度却始终降不下来,呼吸比刚刚越加急促的秦泊南,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将满了药汁的汤匙贴近他发白的嘴唇,用勺子去撬开他的牙缝。
阿依自诩对喂病人喝药最有一套,毕竟许多时候病人急救时也需要靠汤药来挽救性命,即使对方人事不省,她也有办法将药汁喂进对方的肚子里去,这是身为大夫她十分自满的一项独门秘技。
然而此时她用勺子撬了半天,却死活撬不开秦泊南的牙齿,他只是风邪入侵外感内热高烧不退,虽然高烧的温度的确很高,却也不至于在她这样高超的喂药技巧下牙关紧咬。
阿依有些急,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独门秘技失效恼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连手腕也因为伸出去了太久有些发颤,无论怎样调整角度就是喂不进去,他始终牙关紧咬。
她皱了皱眉,把药碗放到一边去,重新舀了一勺吹凉,突然俯下身去,在阿勋的瞠目结舌下,用手捏住秦泊南的下巴,拇指和食指分别捏在两侧向下按,欲强行撬开他的牙齿。哪知才把勺子放在他的嘴唇上,他竟突然扭过头去,似对汤药极为抗拒。
阿依吓了一跳,因为他突然的大动作,勺子被碰翻,药汁全撒出来,阿依慌忙抽出帕子来给他擦拭,幸好没有弄脏衣服。
擦拭干净后,她望着他眉头紧蹙双眸紧闭的脸,伸手将他偏过去的头转过来,再度尝试用手去撬开他的唇齿。不料这一次竟然连缝隙都撬不开,他牙齿咬得死死的,用舀了汤药的勺子去触他的嘴唇,才一碰上他就别过头去,她又不敢太用力,他的反应让她哭笑不得。
“先生,你明明是个大夫,你该不会讨厌汤药吧?”阿依拿着勺子看着他,愕然地问,顿了顿,又伸出手去转过他的脸,“先生,不喝药不行,快把药喝下去!”
他却昏昏沉沉,也不回答。
这一碗汤药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喂不进去,他仿佛在本能地排斥似的,唤他又唤不醒,眼看着汤药的温度渐渐冷却,他的温度却热得更高,密布的细汗已经湿透了衣服,连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再这样烧下去会引发其他病症的,阿依心里的担忧更重,皱紧了眉。
又一次换了冰袋后,探了探颈窝间的温度,已经不是有些烫,而是真的烫手了,却听阿勋眉心能夹死一只苍蝇地焦声低道:
“东家喝不下去药,这可如何是好?!”
“没法子了,” 阿依皱皱眉,叹了口气,“去拿根芦杆来。”
“芦杆?”阿勋一愣,虽然不知道她要芦杆做什么,却还是去了,不多时拿回来交给阿依。
阿依接在手里,轻刺秦泊南的唇角,在他的嘴唇条件反射地微动之时,她趁机撬开他的嘴唇将芦杆插进去,一直插进贴近喉咙的口腔深处,这才重新端起药碗,含了一口酸苦得令人反胃的药汁,顺着芦杆喂进他的嘴里。
当温热的药汁顺着芦杆流入喉咙时,会刺激喉咙条件反射地吞咽一下,即使人不想喝进去,这样的条件反射也会让他被迫喝下去。
叶妈妈和阿勋瞠目结舌,叶妈妈老脸一红,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转身避走了。阿勋呆站了一会儿,也觉得尴尬,跟着叶妈妈躲了出去。
阿依本人却没觉得怎么样,这一招她在对付无论怎么样都喝不下去药的病人时用过许多次了,只不过对先生这还是第一次,虽然心里也有那么点尴尬和别扭,但却努力保持着一颗平常心。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