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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同秦泊南一样,以面巾遮了面,以免在切除术进行的过程中打个喷嚏或说个话时,鼻涕唾沫落在邱鹤的腹腔内引起内部创口感染,那邱鹤就当真完蛋了。
阿依在邱鹤的舌下放了一粒天王保心丹,再次于草药盆内净了手,站在秦泊南身旁,手握一把柳叶刀。
两人无声地对望了一眼,却在一瞬间便读出了对方的心中所想。
秦泊南点点头,阿依亦颔首回应了他,紧接着秦泊南的面色便凝重了起来,沉邃下眼眸,目不转睛地望向邱鹤左侧腰间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伤口。静静地调息了片刻,下刀,只听哧地一声长而缓慢的闷响,极锋利的柳叶刀已经割开了邱鹤伤口周围的皮肉!
阿依观察了一下邱鹤的反应,没有反应,看来已经真的两只脚都快迈进鬼门关里了。
对于五脏六腑的熟悉,相信整个大齐国里,除了与他们同样疯狂,平日里以解剖尸体作为嗜好的疯子以外,没有任何人能比秦泊南和阿依更熟悉脏腑的位置与功能,为了进行这些研究,他们甚至连小猫小狗小猪小马的五脏六腑都明了得透透的。
因此从哪里下刀能够最快地到达破裂处,秦泊南与阿依一清二楚。几乎没怎么费工夫,秦泊南就已经将邱鹤的左侧腹腔切开一个切口。切口刚刚被划开,更多的鲜血如突然被挖掘出的喷泉似的汹涌而来。很快便流了满身满床。
阿依皱了皱眉,用大块的棉球有条不紊地擦拭,虽然心里有些慌乱。毕竟是第一次给活人做切除这种事,但脸上却异常镇定。她曾经给许多具尸体进行过摘除,尽管活人和死人的不同是死人不会大出血,活人却会,但今天这样的场面自从她在接触这一项技艺时,就已经在脑海中演示过无数遍了。加之前些日子刚刚翻读了《黄粱医经中》,她坚信自己的手艺没有问题。她也坚信秦泊南绝对不会失手。她坚信着即使邱鹤重伤昏迷,他们也能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
她必须坚信!
论经验。阿依比秦泊南那绝对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当秦泊南开始解剖尸体医治受伤的活物时,阿依还没有出生呢。
阿依望着秦泊南有条不紊地施出银光灼灼的细针,在破裂的脏器周围已经损坏了的血管固定。尽管额角已经因为高度紧张积聚起了许多汗珠。却仍旧沉稳镇定,手没有一点颤抖的迹象。
阿依心里佩服,望着他已经被鲜血染得血红的双手,却半点不觉得恶心恐怖,反而心中涌出了一股异样的似有些澎湃的热浪,温温的,热热的,却让她的心乱了节奏。
血液流失的速度因为银针的作用逐渐减慢下来,阿依绷着呼吸。稳定住心神,一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帕子给秦泊南擦拭了汗珠,以免汗水滑落下去。污染了伤口,一边继续用棉球吸收腹腔内的血液。
也就在这时,秦泊南终于找到了破裂的肾脏。即使阿依早有准备,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被大刀穿透的肾脏由于在拔刀的过程中刀的主人用力过猛,导致本来完整的肾脏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两半。创口狰狞,碎裂的伤痕布满整颗肾脏。鲜血喷涌,已经将肾脏周围的腔壁填满。
秦泊南之前说的没错,已经这样了的一颗肾脏,那就等于是完全坏死了,除了失血和感染其他器官,再没有其他作用。
阿依皱了皱眉,地上已经落了两盆的血色棉球,秦泊南已经开始着手切除破裂的肾脏。
阿依一边紧张地关注着秦泊南手中的柳叶刀,一边留意着邱鹤的动静。她刚刚给邱鹤灌进去的草药,是她用小赤的毒液加了许多镇定收缩的药材制成的麻醉药,之前用受伤的士兵试过,效果非常明显,不仅仅是麻醉的效果,还有让肌体自行收缩,减慢血流速度的效果。
她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场切除术的过程和走向,细心地留意并记录下每一个细节,用一半的脑袋暗暗地思考着今后需要改进的地方,再用另一半脑袋先一步模拟了切除术的流程,并轻声提醒秦泊南接下来的注意事项以及可能会发生的突然状况。
两人合作无间,默契十足,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流便能明白对方的顾虑或想法,甚至更多的时候连眼神都不需要用,连话也不需要说,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令对方瞬间领会到自己的意图。
虽然合作为活人开膛他们是第一次,但是给死人操作这一系列流程他们已经不知道在多少个夜晚演练了多少遍了,经过磨合、经过碰撞、经过融汇所产生出的默契已经在身体里变成了一种本能,甚至可以比思想更快一步地去行动。
尽管阿依已经昼夜不停地演练了一年之久,秦泊南的刀法却比她精妙得多,行云流水,自然流畅,没有半点停顿,亦没有半点迷惑,仿佛非常有经验的样子。
实际上早在答应了邱归要为邱鹤做这个切除术开始,他就已经先一步用一半的脑袋在心里将整个切除术的流程完整地过了一遍,直到在邱鹤身上切下第一刀的那一刻,一整套流程已经在他的脑海中被他演练完毕。
在阿依拿起帕子又一次为秦泊南的额头拭过汗后,秦泊南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柳叶刀尖,忽然嗓音微干地沉声说了句:
“快好了。”
阿依知道他是在提醒她,眸光镇定,神色平稳,丝毫没有因为鲜血淋漓和内脏满眼而惊慌失措,她淡淡地应了声:
“是。”
很快,破损碎裂的肾脏被完整地从体内剥离开来,秦泊南一个闪身,阿依手中银光一闪,已经封住了接下来的大血管。紧接着默契地填补到秦泊南让出来的空位上,手指翻飞,迅疾麻利,简直比闺房里的姑娘绣帕子的手艺还要娴熟精湛。
天知道她为了练习这样的技艺足足刻苦了将近一年,每到结束时都会指尖酸麻,必须要靠秦泊南给她用草药水泡手指头泡上两刻钟才能有所缓解。
阿依用羊肠线将破裂的创口一针一线看似轻松自由,实则认真谨慎地缝合上。秦泊南已经将肾脏放到一旁,先查看了一下邱鹤的情况,为他诊了脉,确定虽然生息微弱,但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希望还是很明显的,坚强的意志与勉强还算平稳的身体应该能让他挺过阿依接下来的缝合。
秦泊南很快回到阿依刚刚站立的位置上,给她递肠线帮她打下手。
阿依的缝合技巧绝对没有问题,甚至是半点瑕疵都没有,这一点秦泊南相当肯定。只有他知道她的这一手绝活是怎样练出来的,抓住一切空闲时间拼命地练习,连手指头都快肿成萝卜了她也毫不在意。
的确,她在医术上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然而她的勤勉刻苦恐怕也是常人很难达到的。这也无怪乎即使紫苏再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芳怜天生对人冷淡,成天扳着一张脸,却还是连喝带骂地传了她一身制药术;孙老爷子一辈子没收过徒弟,临老了却将一身医术传给了她;即使石冉青再讨厌她,也不得不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地嘀咕一句,这小子,简直是个习医的疯子。
她的坚韧与刻苦,连他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时间就在静寂中一点一点地过去……
阿依缝合的速度极快,却又极为优雅且富有节奏性。当最后一层表皮层被她用针线缝合到最后一针时,在断线的一刹那,她终于抬头,全身紧绷满头是汗地看了邱鹤一眼。
前胸略微地起伏着,即使那一起一伏不是特别清楚,阿依还是感受出来了,她绷紧的心脏终于放松了一半:还好还好,至少现在人还是活着的!
秦泊南在她断线的一刻,面色凝重地为邱鹤把了脉。
其实他行医十几年,见过的疑难重症无数,之前自然也有过像邱鹤这样的情况,重伤之后难以救治,只能眼看着死去,那时亦有豁出去的病人或家人愿意让他动刀。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好奇心强,可惜试过的那几例全部失败了。尽管没有引发什么纠纷,他自己却心灰意懒,之后虽然仍旧继续练习,却只是当做自己内心深处的一项隐秘的寄托。
失败过后他再也没想把这一项当做真正的医术,不,也不是,其实他心底里还是在隐隐期待着的,却因为失败了许多次,不敢再去尝试,便借口说不会成功,干脆断了自己的念想,其实他根本就是害怕再失败。
直到有了阿依,直到被阿依撞破,直到阿依陪他一同研究参悟,直到阿依那沸腾着的年轻血液驱使着她下定决心来怂恿他,于是他的心又活了过来。
第一次在缝合完毕之后伤者还有气息,秦泊南自然希冀得更多。
“怎么样?”即使阿依努力镇定,干涩的嗓音却仍旧如被敲过的铜钟,在微微地颤抖。
秦泊南静静地诊过了脉,抬起头,淡声回答:
“暂时稳定。”
停顿了片刻,阿依朱红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勾起,粲然一笑,恍若炽烈的阳光下临风绽放的莲花,炫目迷人。
那明媚的笑落入秦泊南的眼里,他回以会心的一笑,一颗心却在胸腔内因为过激的颤动频率而产生了异样的嗡鸣,也不知是因为这切除术的成功,还是因为她的笑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