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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忧的脚步顿了一顿,抬眼看了看美艳的小脸上笑得有些歪扭的秦无瑕。
阿依跟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呆站着有些担心地望了望秦无忧,再望了望秦无瑕。
秦无瑕以为秦无忧会说点什么,她在期待着她的反驳,哪怕只是反驳微不足道的一句,这场争执都可以继续下去。是的,她想和秦无忧争执,她想和秦无忧吵架,看着父亲和母亲为了秦无忧的婚事费尽心思,向来极少参与内宅之事与朝廷官员也极少有私人来往的父亲更是一改常态,十分上心地将程大人一家邀请来府做客,甚至忽略了马上就要过年这个忙碌的时间段。
她并非妒恨秦无忧的这桩亲事,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就是白送给她她也不要,她妒恨的是父亲对待秦无忧的宠爱态度,她妒恨的是父亲愿为秦无忧的亲事亲自忙碌的这份心意。她并不认为父亲薄待了她,其实秦泊南对待子女也向来一视同仁,这一点秦无瑕心里清楚,然而她还是妒恨秦无忧的,因为她是嫡出,而她只是妾生。
她厌恶生母,厌恶嫡姐,却喜欢父亲,所以在今天当嫡姐拥有了父亲的全部目光时,若是她不去狠狠地用言语刺伤秦无忧,她的心里很难自在。
秦无忧不说话,于是她越加觉得窝火,柳眉竖起,尖厉着语调,肆意嘲笑道:
“莫不是你真的打算要嫁给那个酸书生?咱们家再不济也是伯爵府,一个连个官名都还没挣上的男人,婆家也不过就是一个从四品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在这帝都里一抓一大把,你若是嫁给这样的人家,将来都不怕被人耻笑吗?若要是我,我一定会跟父亲说不愿意,我们生在这府里,既然是济世伯府里的女儿,就应该非王侯不嫁。这样才不会辱没了我们的身份!”
阿依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究竟是在怂恿秦无忧嫁更好的,还是在嘲笑她未来的婆家品级不够。秦无瑕看起来说得很高兴,然而她究竟想表达什么。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秦无忧低着头沉默了良久,似有些头疼,顿了顿,抬起脸语重心长地对秦无瑕说:
“无瑕,趁今天我就和你说清楚,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能看得清现在这府内府外的情势,无论是你还是我,即使受王侯青睐,嫁过去也只能做妾。你还是早日收起你那些不可能的小心思,别再痴心妄想了,也不要想着给济世伯府和父亲丢脸。”
“丢脸?哈!妾又如何?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一个不是妾?”秦无瑕像被人一刀插进了肺管子,仿佛急于想被认同般尖锐地反驳道。顿了顿,轻蔑一笑,“当然了,即使是为王侯做妾也需要一副绝色姿容作为本钱,姐姐你是不成了,也罢了,既然你不认同我说的。姐姐你就尽管去好好地和那个书还没念出名堂来的程公子结亲吧,妹妹在这里提前祝你百年好合。等到将来有一天妹妹发达了,姐姐和未来姐夫若是有需要,好歹姐妹一场,姐姐你尽管来求我好了。”说罢,高傲地哼笑了一声。转身,翩然离去。
“……”阿依真的不知道是该说她思维奇怪好、爱炫耀好,还是该说她豪言壮语时竟然还很知道“姐妹情深”呢。
在秦无忧的心里,秦无瑕就是这样一个心高气傲却又头脑简单的执拗孩子,甚是让人担心。偏偏她又对她无可奈何,连父亲亦拿她没有办法。她深深地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是有些累了,太阳窝抽搐地疼着。
“大姑娘,”阿依抿抿唇,问,“大姑娘认可了程三公子吗?”
秦无忧默了一会儿,轻声对她说:“母亲问了我的意思,我已经应允了,若程府回去之后也没有什么异议的话,大概会赶在过年之前遣媒人来纳彩了。”
阿依觉得她不太高兴,不过要和一个只有过匆匆一面连话都没说过的男子成亲,之后生儿育女,共度一生,若是她她也不会高兴,虽然婚嫁一直都是这样的规矩,夫妻婚前不见面,可是这条规矩到底是哪个人定下的?
三日后,程府果然赶在春节前遣了媒人来纳彩,送了许多采礼,还有一双大雁,把寇书娴乐得合不拢嘴,济世伯府之前也早有准备,将来的人好好地招待一番。
纳彩是婚礼的开始,也就是说秦无忧与程三公子程勋的亲事就这样定下了。不过因为很快就要过年,所以接下来的问名纳吉等规矩大概要顺延到正月十五以后。
阿依偶尔会想起公孙霖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会怎么样呢,黯然放手转而迎娶蒲荷郡主?若是这样其实也很好,如果公孙霖太一意孤行,济世伯府反而麻烦。
不过秦无忧自打议亲开始便一直闷闷不乐的,这让她有些担心。
春节时的济世伯府异常忙碌,不过忙着的多半都是送礼回礼,秦府似乎的确比别人家人丁稀薄,本家人走人情反倒不如对外走人情多。
济世伯府素来都是由寇书娴打理,妾室从来就没有参与权,及至秦无忧和秦无瑕逐渐长大,渐渐地也开始帮助寇书娴分担了一些家务。在这一点上,寇书娴对秦无忧和秦无瑕一视同仁,无论是秦无忧还是秦无瑕,她都在认认真真地教授她们主持中馈的本事。只不过秦无瑕对这些琐事很不耐烦,常常搞得一塌糊涂,寇书娴也就不好太为难她了。
阿依一直都在忙百仁堂建在城外的灾民安置所,即使秦泊南不肯让她插手伤寒疫情,她这一边还是有人被感染了,好在人数不多,她尚且能控制。然而此时秦泊南却已经深入雁来山中,在那里,上千个感染了伤寒的病人正在等待被医治,幸好经过大夫们的努力,疫病的传染范围正逐渐缩小。
今年的除夕注定是不能在温暖的家里渡过了,秦泊南因为要带领家人祭祖所以会赶在祭祖前回去一趟,阿依则直接呆在了城外连吹了好几天的冷风。
大年初一,是秦泊南的生辰。
天还没亮阿依就在城外烧起火,指挥暂居在安置所里的一些身体健康的青年帮助她一起熬了两大锅粥,因为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有先时没进去城的,有进城之后又被赶出来了,更多的则是从平州陆陆续续后涌来的灾民。
从破晓时就开始架锅施粥,结果冗长的队伍一直排一直排,竟然太阳都过了正午了还有老长的一支队伍在排队,并且排队的人仍在增加。
阿依整整一上午都在举勺子落勺子,长长的勺子都快赶上她胳膊的长度了。一直这么不停地舀来舀去,她瘦小的胳膊早已经麻木了,然而舀粥倒粥却一刻不敢停歇,只要停歇一小会儿,处在饥饿中的队伍便会出现很大的骚乱。
马蹄踏地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身披玄色绣云纹风毛斗篷,骑着枣红马的秦逸飞驰而来,在队伍左侧离大锅三步远的地方勒住缰绳,利落地从马上下来。
“父亲说让你现在回去一趟,等明天再来。”秦逸走上前,在满脸憔悴的阿依身旁低声说,顿了顿,仔细打量了她青白的脸色,不由得有些担心,问,“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啊?啊!”阿依反应迟钝地哼哼了两声,迷糊的样子让秦逸有些无语。
阿依为上前来的下一个衣衫褴褛的灾民舀了粥后,才将长柄铁勺递给身边的人来接应,一面用围裙擦手一面跟着秦逸走到一旁,昏昏沉沉地问:
“逸少爷, 你刚刚说什么?”
“你不要紧吧?”秦逸觉得她的表情有点怪,脸色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难看,剑眉拧起,下意识有些担心地伸手要去抚上她的额头,“脸色这么差,你是不是生病了?”
阿依却倒退半步躲开:“我一头汗。连着几天没睡好又没有时间洗澡,所以觉得有些累。逸少爷你这会儿跑出城来干什么?啊,对了,逸少爷你离家出走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逸觉得她没精打采语无伦次的,勉强体谅她的疲累,难得好声气地说:
“昨儿除夕祭祖,我自然要回去的。”
“哦,昨晚热闹吗?”
“父亲没赶上年夜饭,于是姨娘们个个称病,只有母亲带着无忧、无瑕和三婶一家吃了顿饭,没意思得紧。”
“大太太和俊少爷没去吗?”
“没有。自打大伯过世,大伯母他们过年时从来不来。”
“是吗?”阿依点了点头,顿了顿,狐疑地问,“逸少爷,你是来做什么的?”
“父亲叫你回家吃饭。”秦逸已经没兴趣跟她的糊里糊涂计较了,回答。
“嗳?”阿依终于清醒了些,讶然地望着他。
“昨日没赶上年夜饭,今天又是父亲生辰,父亲说想抽出两个时辰全家一起吃个饭聚一聚,毕竟一年只有这一次。”
生辰啊!
阿依的心向前一个滑跳,沉默下来。
“你怎么了?”秦逸莫名其妙地问。
阿依连忙摇摇头,说:“我知道了,逸少爷你先回去吧,等我把这边都交代一下我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