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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做好后,因为是去里院露脸,周大娘也不敢草率,只点了少语寡言的阿依随她一起去。
正值秋季,宅邸西边的花园里,一大片高洁雅致的蟹爪菊生气勃勃,几株垂柳种在已经凋败的荷塘边,随风轻摆,娉婷袅娜。
阿依捧着食盒跟在周大娘后面,对于官宅的华丽她没有多少好奇心,一路上只是低着头,并不左右看,这让周大娘很满意。
穿过绿柳,近些时,她看到留着山羊胡、身体肥胖的杨知府正坐在桌子一头,面带讨好。端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一袭紫色团花蚕丝华袍加身,名贵的衣料服帖地伏在身上,隐约描绘出衣服下纤长却结实的身体。
阿依无意识停下脚步,因为那背影莫名地熟悉而危险。
周大娘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阿依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两人站在餐桌旁稍远一些的位置,周围没有丫鬟,只有两个年轻小厮垂手侍立着。周大娘带领阿依无声地屈了屈膝,两名小厮过来,打开她们手中的食盒,把菜往外捧。
风吹来,挟带一缕似有若无的熏香拂过她的鼻端,那令阿依神经最为敏感的香气让她的心脏骤然缩紧!
“杨大人任苏州知府已有五年了,可还自在?”让她记忆深刻的男中音随之响起,似淡云轻风。
“是,下官能在这样繁盛的地方为官五载,全都是托了杨公公和墨大人的福……”杨知府勉力赔笑。
“繁盛?哼!”
一句意味不明的冷笑如雷在阿依的脑海里炸开,她忍不住抬头,当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张线条优美却冰冷得令人发寒的侧脸上时,乌黑的杏眸陡然瞠大!
平缓的血液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慌几乎撑爆身体地膨胀着,诱人的熏香气在这一刻似转化为浓郁的血腥味,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她的身体紧绷到发抖,捧着食盒的手一颤,盒子啪地掉落,菜洒了一地,油腻狼藉。
响声惊动桌边的人,杨知府和墨砚齐齐回过头来。
阿依眸光恐惧地望着他如雪玉明珠的脸上,烟灰色的泪痣在阳光下令人无法直视地妖冶着,一双森如冰川的眼眸似能穿透人心一般,强烈的存在感令人胆寒。
“大人恕罪!”周大娘吓破了胆,见阿依仍傻站着,一把拉扯她跪下。
杨知府当着客人丢了脸面,勃然大怒,厉声喝道:
“笨手笨脚,惊扰了大人,来呀,拖出去打二十板子,让夫人叫人牙子来发卖喽!”又忙忙向墨砚赔不是:“这丫头是才来的,扰了大人兴致,还望大人勿要见怪!”
墨砚不说话,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垂首跪在地上身体紧绷一言不发的阿依。
阿依双手抓着衣摆,她是应该说点什么,比如奴婢该死、大人饶命之类的,可话卡在喉咙里,她就是喊不出来。再说喊出来也没用,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在客人面前落了主家的面子,这对一个奴婢来说是天大的罪。
有小厮上来拉她,就在这时,墨砚忽然凉凉地开口:
“本官的兴致只是一个丫头还扰不着。”
杨知府是个油滑的,听这话里有话,揣度着问:“大人的意思……是要饶了她?”
“都下去吧,本官今日是来与杨大人商谈要事,不是来喝酒聊天的。”墨砚平声说,淡如流水的语调,却因为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心底发凉。
杨知府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板着脸手一挥,命所有人退下。
阿依意外获救,忍不住抬头看了墨砚一眼,然而入目那张冰冷却标致的脸孔让她的心再次颤了颤,忙又低头。
回去的路上,惊魂未定的周大娘把她好一顿数落,阿依老实听着,也不敢反驳。好容易等到周大娘消气,做完一堆杂事,她没精打采地往下房走,刚走到影壁前,门房阿枣小跑过来说:
“阿依,门房有人找,快去吧!”
阿依一愣,心先是高高提起,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随阿枣来到门房,正坐在里面喝茶的王渊霍地站起来,叫道:
“阿依!”
“阿渊哥,你怎么来了?”阿依很惊讶。
“你还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娘要卖了你,趁我不在你就走了,我去问我娘,她又不告诉我把你卖去哪儿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你在这儿!”
“能卖出来不是好事么,我以为大娘告诉你了。”
一句话噎住了王渊所有气愤的话语,他看了她片刻,忽然上前握住她的手:
“阿依,你先忍耐一下,等我考取功名,一定会来赎你出去的。”
阿依觉得这不太可能,又不好怫了他的心意,便点点头。
两人叙了会儿话,阿依心不在焉,王渊是托被王大娘介绍进知府家的阿枣才进来的,也不敢久留,阿依便送他出去。
“我会再来看你。”王渊说。
“不用再来了。”阿依是好意,知府家的门房一个小民怎么可以随便出入,被发现还了得。
然而这话却让王渊大受打击,直勾勾地瞪了她一阵,撂下一句:“我会再来!”赌气跑走了。
阿依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哪儿得罪了他。
转身,刚要往内院走,毫无预兆地,一片冷艳的紫色冲入视野,优雅如竹、华丽似画的男子背靠在垂花门旁,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阿依头皮发麻,但她感觉若此时逃跑麻烦更大。努力忍住尖叫,她绷着快要颤抖起来的身体,压低了头,小步上前,屈了屈膝:
“奴婢给大人请安!”
大人不动,也不说话,阿依猜想这或许是让她别打扰他的意思,于是她迈进垂花门。就在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她忽然听见他低声说:
“那晚……你看见了吧?”
恍若幽冥鬼使的轻喃瞬间冰封了阿依的心脏,鼻端仿佛再次嗅到令人恐惧的血腥,风起,她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大人在说什么,奴婢不懂。”下一秒,她抬起头,坚定地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淡定地问。
绝不能承认,否则会死无葬身之地,她告诫自己。
他望着她,冰冷的目光刺进她的眼,剥开平如镜的眼波,望见了内里隐隐的颤抖。
“小老鼠很有胆量呢。”他的声音好听到让人起鸡皮疙瘩,“今夜子时,到杨府的西角门来。”
他落下这目的不明的一句,缓步离开了。
阿依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