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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潇颠三倒四的说着话,一会儿说让海葵去找蒋异浪,一会儿又劝海葵跟着他一起走。
他心底里希望海葵跟着他一块儿走,但又觉得自己十足是个废物,担心照顾不好海葵,所以才这样前言不搭后语。
王潇现在失去了一切,家庭,金钱,地位,他现在什么都不是。在他最落魄的现在,他遇到了海葵,犹如在浑浑噩噩的黑暗中,看见了一丝微弱的光明一般,他想紧抓住不放。
这丝光明杀死了他的父亲,这让他感到极为痛苦。但他很快想开了,这是他父亲咎由自取。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父亲不会有好下场,因为他父亲干的坏事太多。海葵是为了报仇,才杀死了他的父亲,这是应该的,海葵没有错。
王潇侧过头,忐忑不安的看着海葵,希望海葵能回答他一声。无论是拒绝他,还是答应他,他希望海葵能出声给他一个答案。
海葵半垂半睁着眼睛,看着光影斑驳的房顶。从王潇这个角度看过去,海葵有些凶恶,像是那假寐的狼,随时都会冲起来叉他一口,吃掉他的血肉。
“海葵。”王潇低声唤着海葵的名字。
海葵睫毛闪动了一下,眼珠子朝下别动,目光从房顶移到王潇的脸上。
她的目光太冰冷无情,令王潇的心脏紧缩成一团。
王潇舔了下嘴唇,垂下脸,沮丧失落道:“我去外面弄些吃的回来。”
他迟疑不舍的挪下床,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房间。
海葵在王潇走了之后,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想出去走走,去看看外面的院子,看看外面的天空。她不切实际的幻想着,希望打开门的一瞬间,能看到海容站在门外。
海容会笑着告诉她,他没有死,他逃出来了。
海葵下了床,一步一步缓慢走到门后。
她像是胆小的小蜗牛,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头,触碰着门框,却半天都不敢推开半掩的门。
海葵很怕,怕推开后,门外什么都没有,怕看到不到海容。
她不想面对这样。
她不想面对没有了海容的世界。
她宁愿死的是她自己。
在门后站了十几分钟,海葵腾然用力推开门,快速冲到门外,来到院子里头。门外没有海容,什么都没有。
院子外头有嘈杂的人声,但院子里却荒凉安静,仿佛被这个世界仪器了。
海葵精神恍惚的抬头看着太阳,眼睛被阳光刺的生疼,但她却不想闭上眼睛。她用力瞪大眼睛,感受着阳光带来的刺痛感,这让她有了新的幻想,
她想,可能死的是她,而不是海容。
因为阳光让她疼痛,所以她很可能已经成了鬼魂。
海葵这样想着,便陡然开心起来。
她记得海容答应她的话,要死在她的后头。海容果然没有食言,她很开心。
蒋异浪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盯着太阳笑的海葵。
看到海葵苍白疯癫的模样,蒋异浪心痛如绞。
他冲到海葵身边,想要将海葵抱在怀里。
海葵在蒋异浪冲过来的时候,脸色一变,染上凶煞的杀气。她拉开鲛丝,不听蒋异浪和白云天他们的呼喊,杀意十足的攻击着蒋异浪,想要取了蒋异浪的性命。
蒋异浪迫不得已,只能打晕了海葵。
他抱着海葵朝外走。
经过王潇时,蒋异浪停了下来,命令士兵们放开王潇。他道:“你父亲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走吧。”
王潇不甘心的看着被蒋异浪抱在怀里的海葵,紧了紧拳头,转身狂奔离开。
蒋异浪抱着海葵上了车,想带海葵回海葵家。
车走到半路,蒋异浪改了主意,不准备带海葵回原来住的地方,担心海葵会触景伤情,改住他之前住的那间宅子。
蒋异浪亲自给海葵洗了身体,给海葵换了衣裳,把海葵放到床上,为海葵盖好被子。他心疼的摸着海葵的脸颊,想着以后要给海葵多做些好吃的,把海葵这些日子掉的肉养回来。
最重要的是,要让海葵振作起来。
海葵眉头陡然皱起来,浑身绷直,紧紧闭着嘴巴,牙齿咬的咯咯咯作响,一副被噩梦捆缚的痛苦模样。
蒋异浪上了床,紧紧抱住海葵,轻拍着海葵的后背,安慰海葵,“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海葵在蒋异浪安抚下,慢慢放松下来,但眉头始终紧皱。
蒋异浪叹息一声,大拇指抚触到海葵的眉心,抚平海葵眉心的褶皱。他在海葵眉心轻轻亲了一下,低声道:“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他的安抚起了作用,海葵的眉心再没有皱起来,乖乖安睡在他的怀里。
蒋异浪心酸的看着海葵安睡的模样,很想冲进海葵的心里,剐掉海容留在海葵心里的痕迹。如此以来,海葵便不会再痛苦。
海葵这一觉睡了两天。
她在睡梦里,回到了海家庄。她没接工作,无所事事的在家里呆着,有时候海容会招呼她做些磨草药的活儿。
这样的日子很恬适,但她总觉的有些不对劲。因为偶尔,海容会流露出悲伤的模样,但在她看向海容的时候,海容又很快恢复笑脸,仿佛刚才的悲伤模样只是她的错觉似的。
海葵猜测着,海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可她想来想去,觉得海空不可能遇到什么事情。她又想着,难道海容响起以前的事情了?
有可能,海葵自顾自的点着头,觉得自己猜的很靠谱。
她想找个法子拐弯抹角的安慰一下海容,让海容不要为过去的事儿伤心了。她来海家庄之前,过的也特别惨,住的是牲口棚子吃的是剩饭馊菜,还差点儿被亲爹打死,但她一点儿都不觉得伤心。过去那些事情,没什么值得伤心的,海容还有她的,她才是海容的亲人。
海葵想拿自己的悲惨往事出来讲讲,以此开导安慰海容。
她瞅着海容搓草药的档口,蹲到了海容身边。她用胳膊拐了拐海容,唤了海容一声,询问海容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海容将手里的草药放下来,转过身面对着海葵。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浅淡下来,眼里染上了浓重的悲伤。他没回答海葵的问题,而是问海葵,想不想一直在这里?
海葵不明白海容的意思,“什么一直在这里?”
海容没出声,只是盯着海葵,眼里渐渐聚起眼泪,汇聚成两团,然后沿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湿了他的衣襟。
海葵想问海容哭什么,但她问不出声。
她发觉自己的嗓子哽住了,她说不出话来。她心里很难过很难过,她也哭了,但她脑袋里头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只是想哭。
眼泪始终不断,心里也越来越难过,海葵揪紧了衣襟。
“海容。”海葵总算挤出了声音。
海容却在海葵这一声之后,陡然消失在海葵面前。
海葵惊恐的跳起来,在海容刚才做过的地方抓闹着,大喊着海容的名字。海容没有回应她,海容坐过的凳子也不见了,草药也消失了,大黄和狗窝在海葵转头的那瞬间,也倏然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灰扑扑的天地间,只剩下海葵一个人。
海葵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捆住了身体,无论她怎么扭动,都挣脱不开。她的眼睛也像是被什么蒙住了,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徒劳的无声呐喊着海容的名字。
突然一声炸响在她耳边出现,海葵猛然一抖,从被囚缚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也跳脱出了梦境。
海葵艰涩的睁开眼睛,看着蒋异浪的脸。
蒋异浪焦急的唤着海葵的名字,问海葵是不是不舒服。
海葵认得眼前的是蒋异浪,可现在又仿佛不认得,明知道这是蒋异浪,但觉得这张脸又十分陌生。
她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
蒋异浪赶紧扶住海葵,为海葵身后垫上几个枕头,让海葵倚着枕头坐在床上。
海葵躺着的时候,只觉得眼睛太干涩。
她坐起来后,干涩的眼睛,却突然冒出了水花。水花令她眼睛发痒,她不舒服的眨动了一下,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蒋异浪在海葵做噩梦的时候为海葵擦了无数次眼泪,见海葵又落泪,熟练的拿起放置在一边的布巾,为海葵擦掉脸上的眼泪。
海葵在蒋异浪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之后,茫茫然伸手摸了下脸颊。
她被脸上刚才两行眼泪的温度和湿度惊到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蒋异浪端起温水,递到海葵唇边,道:“喝口温水润润嗓子。”
海葵依着蒋异浪的话,喝了两口温水,便把杯子推开。
蒋异浪见海葵只喝了两口,虽然希望海葵多喝些,但也不勉强海葵。他将杯子放到一边,拿起布巾,想要为海葵擦擦嘴,却被海葵拦住了。
海葵接过蒋异浪手里的布巾,并没有擦嘴,而是在手上无意识般的缠绕玩弄着。
蒋异浪道:“你要是喜欢,我再拿些过来。”
海葵摇摇头,将布巾放回蒋异浪的手上。
她低着头,眼睛盯着被子,问道:“海容死了,是吗?”
蒋异浪心里陡然一阵抽疼,嘴唇动了动,没有立即回答海葵。
海葵没听到蒋异浪的回答,便又问了一句,“海容死了,是吗?”
蒋异浪抱住海葵,将海葵紧紧抱在胸口,道:“海容死了,但我还在。我会好好照顾你,会让你过比以前更好的生活。你要是想海容,便把我当成海容。”
海葵想推开蒋异浪的怀抱,却被蒋异浪更紧的抱住。
她饿了这么多天,又昏睡了两天,身上早就没了力气,推拒蒋异浪的动作,甚至不如按摩的力度大。
海葵推不开,便松下来了力气,就这么任由蒋异浪抱着。
蒋异浪见海葵不说话了,继续道:“心里难受就说出来,想骂人就骂我,要是想打人,我就在这里。”
海葵道:“你不是海容。”
蒋异浪怔然一瞬,酸涩道:“我不是海容。我在你心里是个坏蛋,所以你要是难受了,就骂我打我,好不好?”
“不好。”海葵应声。
蒋异浪道:“那你想做什么?告诉我。”
“我。”海葵想说她想要海容活着,但话到嘴边,只说出了个我字,她便紧紧闭上了嘴巴。
蒋异浪不是神,不可能满足她这个愿望。她也不该奢望,奢望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海葵觉得心里难受的慌,难受的她没有办法呼吸,脖子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又像是被开了一个大洞,尽管她用力呼吸,可氧气却并没有进入她的身体里头。
她要窒息了。
海葵眼前发黑,脑袋一沉,歪倒在了蒋异浪怀里。
蒋异浪惊慌大喊着,让外面的医生赶紧进来。
海葵只是饿的太久,又睡的太久,身体发虚,所以才晕了过去,身体没别的大碍。蒋异浪喂了海葵一碗人参汤,拍着海葵的后背,为海葵能够安睡保驾护航。
他进不去海葵的梦里,只能在海葵皱眉或者咬牙的时候抱住她,以此安抚海葵的情绪,让海葵放松下来。
海葵又睡了一天多,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好了不少。
蒋异浪却因为一直守着海葵,一直没有敢踏实闭上眼睛,导致精神奇差,眼底下蒙上了一层乌青,嘴边也胡子拉碴。
令人送来热粥,蒋异浪想喂海葵喝,海葵摇摇头,自己端着粥碗,缓慢喝下了粥。
蒋异浪见海葵把粥都喝了,脸上染上了几分欣喜,“吃饱了就好,吃饱了精神就慢慢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肚子边咕噜噜响了起来。
尴尬的看了海葵一眼,蒋异浪端起另一碗粥,几口灌进了肚子里头,连个粥味儿都没尝到,宛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海葵怔怔看着虚空几分钟,在蒋异浪担忧的目光下,缓缓出声,“我帮你。”
蒋异浪“嗯?”了一声,疑惑看着海葵。
转瞬间,他明白了海葵的意思,脸色骤变,由带着几分欣喜和担忧变成被误解的难过。
他解释,他把海葵带回来,不是为了让海葵帮他。
海葵道:“我知道。”
她没有怀疑过蒋异浪救她回来的目的,她知道蒋异浪救她回来,不是为了让她帮忙,而是出于对她的喜欢。
如果只是想要利用她,蒋异浪没必要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熬成这副颓败模样。
她分得清真情假意。
海葵想要帮蒋异浪,只是想找些事情去做,让自己忙活起来,让自己能够有个奔头。要是没事情做,没个奔头,她会觉得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蒋异浪刚开始不明白海葵的意思,以为海葵还是在误解他。
等他明白海葵的意思,他极为心痛。
他了然海葵为什么想要帮忙,是想要让自己有些事情做,让自己忙碌起来,因为一旦闲下来,就会沉耽在痛苦的回忆里。他在误以为海葵死了之后,也曾经没天没夜的忙碌过,恨不能把自己忙成一个陀螺,累到睁不开眼睛才睡觉,睡醒立即忙碌起来。
他知道,从这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海葵都会很难过。
但他想,时间会渐渐消磨掉海葵的痛苦,令海葵遗忘海容。
而他,也会在时间的推进中,渐渐取代海容的位置。
蒋异浪答应了海葵,让海葵帮忙,让海葵加入蒋家军。他给了海葵一个职位,作为他的贴身副官,随时听候他的命令做事。
海葵恨不能立即走马上任,立刻忙碌起来。
蒋异浪阻止了海葵,提出条件,海葵必须先养好身体。如果海葵不养好身体,只一心想着做事,那他便不能用海葵。
蒋异浪态度坚决,海葵只能妥协。
海葵不妥协也不行,她现在虚的走两步眼前就发黑,瘦的嘬了腮,还没外面洪涝后的难民结实。
养身体的那几天,海葵极为难熬。
她无时无刻的想着海容,每分每秒都在想着海容。海葵时不时就冒出寻死的念头,想结束自个儿的性命,这样心里就不难受了,这样或许她就能见到海容。
可她在寻死念头冒出来后,又会瞬间清醒过来。她清醒的知道,就算她死了,也见不到海容。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有了,她要是死了,便就像那烟尘一样,连想海容这样的事情都做不了。
海葵想,她得活着。
她要想着海容,记着海容。要是她不想着不记着,那么海容就像是没存在过的人一样。海容是存在过的,所以她要时时刻刻记着想着海容。
尽管这让她极为痛苦,但这痛苦是应该的。
在海容没死之前,海葵总是把和海容在一起,当成一种顺其自然的事情。她和海容成婚,也只是一种她认为的按部就班,是一种顺其自然的过程。
她从没有认为她和海容之间存在什么深沉的爱情,她常以为爱情其实不存在。
可在海容死后,她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她以为不存在的爱情,早就存在在她的身边,充斥在她的血脉。
她爱海容。
海容早就刻在她的心里,脑里,身体的每一处。
所以她现在经受着抽筋剥骨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