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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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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都之战中侥幸逃脱的几个梁兵,一逃回大梁,便向朝廷禀报道:“王彦章被擒,唐军马上就要长驱而至了!”

    朱友贞一听,登时魂飞天外,没了主张,大哭道:“大梁气数完了!大梁气数完了!”张皇后道:“陛下莫哭,眼下得赶快召群臣商议,尽快拿出个对策来。”朱友贞连忙召集群臣。可是,文武百官先是惊慌失措,乱哄哄地喧闹了半天,之后,便都各怀心事,尽皆低头不语了。

    朱友贞见状,只好遣内侍急把敬翔召至大殿之上,恳求道:“朕平常没听老爱卿之言,这才到了如今地步。眼下事情危急万分,请老爱卿莫要怨恨于朕,只看在先帝的份上,给朕出个主意吧!”

    敬翔泣道:“近三十年来,臣受先帝厚恩,常思报效。名为宰相,其实就是朱氏老奴,臣把陛下也当作郎君一般对待。臣也曾希望如诸葛武侯一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辅佐陛下成就一番大业,故而,多次献言,可是,陛下却从不采纳,而是唯小人之愿是从,才导致有今日之局面。眼下,唐兵将至,段凝大军被黄河之水阻隔在大河之北,一时是难以救援大梁了。臣倒也有两个主意:一是请陛下速速离开大梁,西迁洛阳,以暂避敌锋;二是请陛下出奇兵与敌军决战,但臣料陛下仍是不会听从的。既是如此,即便张良、陈平再生,又能为陛下做什么呢?臣主意再多,又能有什么用呢?臣只愿先死,实在不忍心看着朱氏社稷宗庙被沙陀糟蹋啊!”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朱友贞听罢,又悔又惧,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群臣也都悲从中来,开始是呜咽抽泣,到了后来,则干脆放声大哭。一时间,大殿之上,哭声雷动;玉阶之前,泪水湿地。君臣就这样一直哭了半个多时辰,方才散去。

    朱友贞此时所能指望的就是段凝了,哭了半天,才让张汉伦去请段凝前来护驾。张汉伦领命出城后,急急赶至黄河岸边,不想,却从马上掉了下来,扭伤了脚踝,竟是一步也走不动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奔腾的黄河之水捶胸长叹了。

    其实,这时的大梁城中尚有四、五千控鹤军,皆为装备精良的精兵。指挥使朱圭听说唐军将要到来后,一再奏请领军出战,但正如敬翔所说,朱友贞却总是不同意,反而命开封尹王瓒驱赶城中百姓登上城墙进行防备。朱友贞一手持着传国宝,一手指着宫室对王瓒道:“能否保住此殿,朕就全指望爱卿了!”

    王瓒含泪道:“臣只要有一口气在,也定保大梁宫室无损!”

    朱友贞此时除了担心唐兵之外,他还有一个担心,这便是邵王朱友诲!朱友诲聪颖明悟,为人仁厚,甚得人心。当他为陕州节度使时,就有人说他暗地里与宿卫军来往,阴谋作乱,朱友贞这才趁着朱友能叛乱的时候,将他召回了大梁,把他与其两位兄长朱友谅、朱友能一齐软禁了起来。此时,他之所以不让朱圭率领控鹤军出战,而宁可让王瓒率领百姓守城,就是担心控鹤军会趁机将他伯父朱昱的这三个儿子救出来,与他争夺皇位。不仅如此,朱友贞还担心其他兄弟也会乘危谋乱,故而,赵岩、赵鹄二兄弟建议,为防止变生肘腋,应立即消除祸根。

    于是,朱友贞当日即密令赵岩,将朱友谅、朱友能、朱友诲连同他自己的同胞弟弟贺王朱友雍、建王朱友徽一块处斩了!

    随后,朱友贞登上建国楼,亲自遴选亲信之人,对他们厚加赏赐,令他们手持蜡丸诏书,穿上百姓衣服前往段凝军中,催促段凝急速回军来救。但是,他万没想到,这些“亲信”们一出城门,即带着他赐予的金银财宝,逃得无影无踪了。

    李振也劝朱友贞要么西迁洛阳,要么移驾段凝军中,若实在不愿意出大梁,就尽力集中大梁城中的梁军以对抗唐军。李振道:“若能如此,唐军即便能占据都城,其势也不会太久。”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则劝道:“段凝原本就不是将材,他如今身居如此高位,全因陛下宠幸而得,现今危窘之际,指望他临机制胜,转败为功,我看很难。况且,段凝一旦知道王彦章军败的消息,他的胆都会吓破了,谁能保证他还能为陛下尽忠呢?”

    赵岩却道:“眼下人心惶惶,情势纷乱,现在不能轻信任何人。陛下一下此楼,祸乱随时都会发生!”

    朱友贞闻言大惧,也就打消了离开大梁的想法,只好再召宰相们商议。

    宰相郑珏本为唐宰相郑启之孙,其父郑徽曾为张全义判官。郑珏少举进士屡屡不中,全靠张全义打通关节才使其中第。昭宗时,张全义又举荐他为监察御史;入梁之后,历任左补阙、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奉旨。朱友贞继位后,才拜他为宰相,但却一直寡言少语,很少参与朝政。此时,朱友贞脑中一片混乱,便问郑珏道:“爱卿身居宰辅,对如今情势难道连一策都没有吗?”

    郑珏望着朱友贞手中的玉玺,低头想了想,说道:“臣是有一策,不知能行与否?”

    朱友贞眼前一亮,急道:“有何良策?爱卿快说!”众臣们也都眼巴巴地看着郑珏。

    郑珏嗫嚅道:“请陛下将传国宝交给臣,让臣代表陛下到唐军中诈降,以拖住唐军,等待救兵之至。”

    朱友贞道:“时至今日,朕也不是舍不得传国宝,不过,爱卿此策,你认为真的管用吗?”

    郑珏低头响了半天,最后说道:“恐怕……也不会……不会管用。”

    众大臣闻言,个个忍俊不禁,皆缩颈而笑。

    朱友贞此时已是毫无主意,只是捧着传国宝不撒手。到了晚上,朱友贞就将传国宝放在了枕头下面。不曾想,第二日醒来,传国宝却不翼而飞了。不久,就有人来报说,看到几个近侍手捧着传国宝去迎接唐军去了。

    此时,大梁城到处都在传言,说唐军已过曹州了!更有人说得邪乎,说唐军有数十万人之多,铺天盖地,尘埃蔽天,声势极大!赵岩一听,不禁大惧,他见大势已去,便对心腹道:“我待温韬甚厚,他必定不会负我,我们就去投奔他吧。”午后,他换上百姓服装,翻出宫墙,直奔许州去投温韬去了。

    当晚,朱友贞才知道赵岩已经逃走,不禁大骂道:“无耻小人,朕待他如此深厚,大难一来,他竟然置朕不顾了!”

    皇甫麟道:“陛下此时才知小人,可惜太晚了。”

    朱友贞道:“太原李氏乃我世仇,我与其不共戴天,你们都能降他,我却不能投降于他,更不能等待他的刀锯。我无法自裁,就请爱卿帮一帮我吧!”

    皇甫麟声泪俱下,恳求道:“臣愿为陛下挥剑杀唐军,但绝不敢奉此诏命。”

    到了此时,朱友贞反而平静了下来,沉声道:“爱卿抗旨,难道是想要出卖我吗?”

    皇甫麟闻听此言,惶恐万状,拔剑就要自刭。朱友贞抓住他的手,恳求道:“我愿与爱卿一同赴死!”

    皇甫麟无奈,只得紧闭着双眼,挺剑刺入了朱友贞的胸腹,然后自刎而死。

    梁末帝朱友贞原本为人温良恭谨,俭朴自约,继位以来,也从无荒淫、骄奢之失,但却宠信赵、张等辈,纵容他们擅权作威,对于敬翔、李振等旧臣,他却敬而远之,不用其言,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当初李继韬归附之时,朱友贞心中高兴,曾在赵岩、赵鹄的陪同下微服到集市之上,偶然看到有卖珍珠的,就买了十七颗,卖珠人恳求他多买几颗,但他不想买了,口中连说:“珠数足了,珠数足了,不要了!”赵岩、赵鹄当时就觉得不吉利。没过几天,许州温韬献来绿毛龟,朱友贞以为祥瑞,特地在宫中建了一座房子来蓄养,命名为“龟堂”。年初,朱友贞又改名为“瑱”,有人拆“王”字为“一十一”,拆“真”字为“十月一八”。果然,朱友贞在其在位的第十一年的十月十八日而亡,时年三十六岁。

    至此,“朱”梁恰好在其立朝的第十七个年头“归唐”了。

    次日天亮,李嗣源率军抵达大梁,命心腹王庆率第一队攻打封丘门。当初信誓旦旦的王瓒,竟一箭未发就主动打开了城门,投降了李嗣源。

    就这样,李嗣源未损一兵一卒就进入了大梁城,他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民抚军。

    当日下午,李存勖率大军也抵达大梁城下,列队自大梁门入城。梁宰相郑珏亲率大梁文武百官出门相迎,并于李存勖马前跪拜请罪道:“我等世代都是大唐之臣,却不幸陷落在伪梁朝廷,所幸今日再睹中兴,虽死无恨。”

    李存勖心中暗笑,但口中却安抚道:“朕二十年血战,就是为了搭救众位爱卿,自此之后,诸公再也不用担心家门安危了,请各复其位,各司其职。”

    王瓒伏地请死,李存勖连忙将他扶起,安慰道:“朕与卿世代婚姻,人臣各为其主,公何罪之有啊?”

    李嗣源、李从珂自然也出城恭迎,向李存勖称贺。李存勖喜不自胜,用手拉起李嗣源的衣襟贴在自己脸上,叹道:“我今日能有天下,全赖卿父子之功,朕定当与卿共享。”

    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冲出人群,一把抱住了李存勖,满脸是泪的连声叫道:“陛下,您可想死周匝了!”

    李存勖一看,果然是周匝,不禁喜出望外,竟与周匝抱在了一起,又哭又笑地说道:“好家伙,你还没死啊?”

    周匝回身将两个年轻人拉到李存勖跟前,说道:“陛下,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教坊使陈俊,这位是内园栽接使储德源。胡柳之战后,我被抓到了大梁,是他们两位救了我,您可要好好赏赐他俩啊!我看,至少也应该给个郡守当当吧!”

    李存勖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

    梁室文武众臣见状,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此人是谁,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嗣源见状,用手拉了拉李存勖的衣襟。

    李存勖这才问道:“梁主朱友贞何在?”

    李嗣源答道:“朱友贞已经被皇甫麟弑杀了,皇甫麟自己也引剑自刭了。”说着,即命左右献上了朱友贞的首级。李存勖看了看,怃然长叹道:“敌惠敌怨,不在后嗣。朕与梁主十年对垒,可惜他活着时却连一面也没见着!”叹罢,即对河南尹张全义道:“请齐王收葬朱友贞尸身,将其首级用锦匣收敛,藏于太社之中。”

    张全义唯唯称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