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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怕痛啊……”成王妃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低眉对拓拔道,“告诉述儿,想让我走得心安,就必须要为父母寻到一块合葬的地方,不得低于王侯建制。”
拓拔身子颤了颤……冀北出事,藩王属地封号必将被收回,王妃这个要求,等于要纳兰述必须重振家族。
“是!”
“我不能为你维持住冀北等你回来,”成王妃喃喃道,“但是述儿,我为你留下了尧国的星火,但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她缓缓合上眼睛,脸色慢慢变得透明,“拓拔,记住我要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是……”
“很好。”成王妃露出今日也是此生最后一个微笑,那一笑空灵开朗,明艳璀璨,恍惚当年,血火里城楼上,双手撑着蹀垛,等待着永定之乱尘埃落定的少女。
远处城中,沉寂了下来,这一阵的安静,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有沉沉的压抑和不祥的预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魏亦涛压在城墙上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成王妃保持着那个微笑,最后一次仰起头,天色放晴,似乎有柔软的云拂面而过,温柔如那人的手指。
“夷安,我有没有告诉你,娶了你,是我一生里最大欢喜?”
元征。
有句话我没来得及说。
嫁给你,也是我一生里最大幸运。
她的手指缓缓落了下去,指尖一软,搭在了腰间衣结上,那里一个同心环,大婚之夜他亲手替她系上,自此二十年从未解开。
这一生她身份尊贵,却血火相伴。人生里最后二十年,一颗决然刚烈,伤痕累累的心,才得他妥善安放,小心珍藏,直至涤荡血气,还一个人生清朗。
原以为这一生永在碰撞,星火四射梦寐难安,却有幸遇上他的平静和呵护,梦魂之外,终得安稳眠床。
她的眼帘,缓缓合下,最后一眼,却微微偏头,看着大燕的方向。
我的述儿。
我也从没想到,相伴十七年的母子,最后一次见面,结束于一个清脆的耳光。
也不知道你痛了多久,但是对不住,从此之后,娘还要有更深的痛给你。
孩子。
从今后起风记得自己加衣,落雪记得自己拢火。
从今后你孤身一人,拖曳着娘狠心加上的使命,寂寥在大地行走。
我将留下如山之重给你。
不为要你完成,只为让你有所凭依有所努力地,活。
我相信你会活得很好。
我看见你凝血于心,炼化铸成,千丈战刀拉开茫茫疆域;我看见你化金刚心,琉璃目,举目开阖,射穿这浓浓雾障;我看见你登山之巅海之角,将这巍巍大地,浩浩雄关,燃烧在冀北青鸟携风带火的双翼里。
我的述儿。
这世上,什么样的感情最坚定?什么样的取舍最艰难?什么样的得到最苦痛?什么样的失去最无奈?
我用我的生命,告诉你。
眼帘合下,天地在这一刻风雪中沉睡。
随即。
在所有侍卫的跪地相送里,在拓拔的浑身抽搐无声嚎啕里,她淡淡道,“点火吧。”
树林里有狼粪,点燃的狼烟,冒出滚滚的黑色烟柱,瞬间席卷了树架高台。
一百多名护卫跪伏在地,双手加额。拓拔跪在最前面。
城头上魏亦涛最先看见这一幕,震惊之下双腿一软,险些栽倒。
公主在尧国城门之前,**!
天啊!
几乎刹那间魏亦涛便想到了这将意味着什么,会带来什么,他浑身一冷,霍然回身,大叫:“驱散人群!驱散人群!全部赶回去!不许观看!”
然而已经迟了。
城头上的士兵都已经看见那一幕,没人看见成王妃举刀自裁,只看见她高台之上,拨琴一曲,最后对尧国百姓说了那番话,然后,**于国境城关之前。
铁血刚烈,一往无回。
士兵们僵立在那里,忘记所有动作。
城下百姓已经看见狼烟。
“那是什么!”
“火!火!”
“天啊,公主**!”
“不要啊!”
高台下堆了柴火,添加了助燃物,扫尽了积雪,火势凶猛,几乎一瞬间就顺着树塔攀援而上,将成王妃卷在了深红的火焰里。
大火里那个始终昂着头的身影,岿然不动,似一尊铁铸的神,傲然浴火于云端之上。
那样的大火和黑烟,满城都看得清楚,无数人脸色惨白爬上自家屋顶,遥遥望着那熊熊烈火,无数人失魂落魄大声哭号,压抑很久的愤懑悲伤被这风这火卷起,刹那间便燃了心的荒芜草原。
一群草鞋披发的宽袍男子,沉默在人群中俯拜下来。
更多的人跪了下去,眼泪流在冬日冰冷的动土里。
人群像风过偃伏的草,一层层伏在满城的街道上,黑压压的人头像黑色的毒浪翻卷流动,迅速注满了边关大城的骨骼经脉。
病人挣扎而起,残废者推开轮椅,女子丢掉绣花匾,书生愤然掷笔。
一城父老,跪送尧国历史上最为传奇的公主。她在尧国时,尧国百姓托庇于她的羽翼;她离开尧国,依旧无处不在,矗立在所有人的精神领域;二十年后她回来,用最惨烈的结束,决然昭告一个最不可抵抗的开始。
她将自己的身影,永远地笼罩在尧国的土地上,自此之后,永无人可以拔去。
满城哀哭,满目哀凉,魏亦涛眼看着那冲天火焰渐渐熄灭,浑身一寸寸地软了下去。
这一焚,焚的何止是一个人的生命躯体?
这一焚,焚的是尧国天下,是华昌王眼看便要坐上的宝座!
他凛然四面张望,然而包括他的士兵在内,每个人的眼光,都满满悲愤仇恨,如刀剑出鞘。
火焰渐渐熄下去。
要想火烧得全城都看见,必须是猛火,一切烧得很快,草草搭成的树干高台迅速坍塌。
拓拔在树塔坍塌的那一瞬间,冲天飞起,掠上最高处,不顾滚热,手一伸,抽出一截四面微微翘起的金丝垫子。
金丝无法烧化,垫子上一抔焦骨白灰。
拓拔喉间发出绝望的低嗥,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将骨灰分成两半,其中一半装入锦囊,交给身后的一个亲信,将成王妃最后托他带给纳兰述的话转告了他,并命他立即回转,稍后大燕必定开关出来查看,到时候想办法回归冀北,找到纳兰述。
然后他将另一半骨灰装进一个袋子里,袋子挂在胸前,缓缓抽出长刀,跨上马,脚跟狠狠一勒马肚。
“恢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