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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总能磨平一切。
等到苏苏开始陪着二宝上学,村里人大多已经淡忘了那场血色风波,即便偶尔提起,也都显得平平淡淡。
二宝读四年级,以老罗头的能量,把苏苏弄进他们班还算小菜一碟。赵白城每天走那条据说是设了收费站的破路去上学,都能碰上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的二宝,以及低着头走在后面的苏苏。女孩常背着两个人的书包,颇为吃力地一步步前行。见了赵白城总是远远就脸色微变,黑漆漆的眼睛根本不敢正视他,像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放到如今,大概需要改一下,改成人人有本难念的经。那些便衣活像是尽忠职守的猫头鹰,圆睁双眼守在路口“收费站”,一刻都不敢松懈。每次见到苏苏走过,他们那种欲盖弥彰的模样,总让赵白城哭笑不得。
有这些家伙在,做起事情来或多或少变得不方便。赵白城在学校没法找苏苏,村里也一样,就只剩下上学放学这条路,还多出了一帮家伙看着。宁小蛮如今很有点小姐妹讲义气的调调,每次赵白城让她约苏苏出来,每次苏苏都会拒绝,而宁小蛮连多劝一句都不肯。
“狗剩哥,苏苏很怕你的。你有什么事,让我告诉她就好了啊!”宁小蛮不明白赵白城在搞什么鬼。
赵白城自然没法告诉她,那些警察在钓的很可能不是鱼,而是鬼,只得另作打算。自从他照着骆枭知道的方子,从山上采来草药泡成药汁,宁小蛮擦到今天居然真的好得差不多了。脸蛋跟以前一样白嫩无瑕,也不知到底是草药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不吃酱油小心保养,最终才没落下疤痕。
小蛮因为这个喜不自胜,赵白城也不免为她高兴。再转念一想,从虫子到老家伙的转变似乎也不算太坏。
骆枭一辈子都在跟异民打交道,无妻无子,没有任何嗜好,像个只知杀戮的变态。而在不那么变态的范畴里,他却仿佛一本厚重之极的书籍,每翻开一页,都写着不同的故事。他有着六个博士头衔,二十二岁毕业于麻省理工,同年在三藩一手制造了震惊北美的“黑色星期四”地铁屠杀案。那次至少有超过二十名异民被肢解,冷血到极点的行事风格与强悍实力,使得【第七议会】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第七议会是首屈一指的地下公司,高层由异民掌权,但在这批异民元老眼中,人类却不仅仅是食物,同时也可以成为合作伙伴,甚至唇齿相依的共存物种。
在地表世界,异民毕竟是见不得光的存在。第七议会需要骆枭去牵制人类中的【守望者】,那是个从远古时期就已经建立的反异民联盟。而骆枭也同样需要通过异民对异民的了解,收割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深渊来客。
双方一拍即合,骆枭在第七议会中从最底层的游骑一直蹿升至君王级杀手,只用了短短十年时间,即便异民同行对他也是谈之色变。而最终这头来自华夏的独行猛兽、被证明与守望者毫无关系却有着超越已知任何一名守望者实力的人类强者,竟悍然刺杀第七议会三大巨头之一的血腥大公,并一举得手。
关于刺杀这部分记忆,赵白城找来找去也没个头绪。他现在对事情的判断分析已有着天翻地覆的改变,可以说完全是以一名老人的视角去看、去想,但骆枭留下的却仅仅是“必须除掉目标”这个简单概念,至于为什么要杀、动机究竟从何而来,却是近乎一片空白。
难道这老头撞邪了?
赵白城本能地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又画上一个叉。骆枭几乎天天都在跟那些邪异狰狞的生物打交道,要说撞邪的话,天天都在撞,也不缺这个当口。
异民的模样仅仅在意识中看来,都让赵白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或者更应该说它们,确实有着与生俱来的优势。相对而言,人类的身体构造是如此脆弱,比鸡蛋壳硬不了多少的颅骨根本无法为脑部提供强有力的保护,唯一能够胜过对方的似乎就只在于人口基数和繁衍能力。
第一次暮色战争始于十字军东征年代,夺回耶路撒冷不过是蒙蔽世人的幌子。守望者是由罗马教廷主导而结成了维持至今的联盟,在全盛时期,他们甚至要比阳光更让异民深恶痛绝。
骆枭的记忆中有几处格外强烈的波动,他对某些隐患忧心忡忡。地表世界正在步入急速发展年代,类似于第七议会这样的异民组织脱出深渊太久,俨然成了披着伪装的新人类,在药物作用下紫外线对他们的伤害几乎已可以忽略不计。
尽管异民中的几大势力同样存在勾心斗角相互倾轧,绝大部分异民武士仍蛰伏于深渊之中,战斗意识停留在以爪牙为主的原始阶段,但骆枭却很清楚一旦达成内部统一,这些天生的杀戮机器将引发一场何等可怕的浩劫。
夜叉吃鬼,但世间若都是鬼,估计就得被反过来分而食之了。
赵白城很好奇当面具彻底成形,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夜叉的概念对他来说并不算太清晰,毕竟骆枭不会在变身时随身带面镜子。唯一明确无误的就是呈井喷式增长的力量与速度,仅仅是再次翻看骆枭与人动手时的记忆画面,就让赵白城心痒难搔。
完全激发魂煞之力的骆枭,几乎成了比异民更加恐怖的陌生物种。赵白城猜想,这大概就是这么多年以来,一代代夜叉面具的传人始终形单影只的原因。
在老虎嘴连杀数人,导致魂煞真正觉醒,好比是泄洪闸门终于被开启,再也没了回头的余地。赵白城习惯称呼的那些“虫子”,堪称真正的吸血猛兽,相对于普通杀戮,更视异民的黑暗血脉为无上美味。这在很大程度上能够解释骆枭为什么终其一生去猎杀异民,因为他根本停不下脚步,魂煞的存在如同一柄双刃剑,在临死前甚至由于骆枭再也无法满足它们的索取,而大举反噬。这也正是夜叉面具被赵白城发现后不久,骆枭的枯骨诡异消失的原因,因为他的每一分骨骼都已经碎得如齑粉一般,魂煞自行流转的力场一去,便彻底垮成了满地粉末,被灌入洞中的山风吹得了无痕迹。
死在故土,这本就是骆枭的心愿。他同样生在白山黑水,在经历了漫长到跨越半个地球的逃亡之后,终于回到这片土地,死得格外平静。
那个什么第七议会有这么牛逼?
赵白城颇为疑惑,随即意识到眼下的处境,不得不停止过于遥远的空想。在夜叉的“食谱”中,人类强者在死亡时可以被吸收的血魄微乎其微,赵白城杀的那几个家伙仅仅给他带来了半粒【血魄之芽】。正是这半粒芽打开了夜叉魂煞的力量封印,而赵白城以前练习的那些扭曲动作,不过是历代宿主用来拉筋活骨的小手段罢了。
今天赵白城的体能已是进山杀人前的数倍,而且还在不断增长中。那根被扳断的手指早已好得不能再好,半点曾经受创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两处枪伤根本是由**自行挤出了弹头,连个疤都没留下。
赵白城的感觉却并不太好,不但不好,还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那只被赶上架的鸭子。他已经隐约能触摸到魂煞之力的边缘部分,并近乎本能地肯定,如果再能得到三粒血魄之芽,第一个斩鬼术将会得以领悟。
用雾里看花来形容此刻的赵白城无疑再适当不过,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到异民,然后弄来三粒血魄之芽。从山里带出的pt-90手枪和高爆手雷早已藏好,就这么出去随机杀普通人的话,难度倒是不大,一点点积累迟早也能积累到足够的芽数,只不过骆枭大概能从地底下气得再爬出来。
苏苏即便不是守望者中的一员,也不会太远了。赵白城对她那种古怪能力充满惊疑,如果夜叉魂煞到了她面前就必定变成绵羊,那自己岂不是糟糕之极?
更为关键的是,她身后博弈的两帮人显然大有来头。赵白城对老矮生猛活尸般的模样印象深刻,连那种药物都能当做酬劳拿出来,日后博弈双方万一来牯牛村摊牌,随手杀几个碍事的乡巴佬自然算不了什么。
这天赵白城好不容易撇掉宁小蛮,把苏苏堵在了快到村口的路上,直接开门见山,“你最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听明白了没?”
二宝拿着赵白城给的糖葫芦一边舔一边在边上直瞪瞪地看着,觉得他多半是妒忌自己有这么个漂亮媳妇,才巴巴地跑来找碴。
有俺爷爷在,你还能让俺媳妇飞了?二宝觉得赵白城简直傻透了。
“我也想走,可是走不掉的。”苏苏下意识地低下头,原本就极白的肤色变得几乎有些透明。
赵白城一站到她跟前,明显感觉到夜叉魂煞在体内如同倦兽般懒洋洋缩了缩,差点没打个呵欠出来。原本就有如芒刺在背的赵白城一下子觉得怒火直冲顶门,这样的话还奢谈什么杀异民、吞血魄?***自保都成问题,这劳什子面具还从古到今传来传去,传个鸟蛋?!
全面凝聚的精神力直刺那团意识深处的黑红异物,魂煞似乎对宿主首次显露的强硬面目很不适应,过了一会才传来试探性的反应,像喝多了懒得爬起的醉汉赖着床不下地。
“你这个傻x玩意,还吃鬼?还夜叉?夜你妈的叉!看到个小娘们都吓成这个鸟样,赶紧从老子身体里滚蛋!”赵白城恶狠狠地想。
这一次魂煞彻底没了动静,四分之一个眨眼瞬间后,一股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凶戾气息轰然腾起,就如同无声的炸雷在两人之间炸响,无形的冲击波甚至激起了一圈肉眼可见的尘灰,哗的向着四周扩散开去。
赵白城的右边面骨甚至也跟着微微变了变,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捏了把,眼眶扭曲成诡异形状。尽管瞬间又恢复成原样,但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狰狞还是清清楚楚地倒映在了苏苏的瞳孔中,将她战栗的身心整个贯穿。
苏苏呆了半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她向来腼腆内敛,像这么个哭法还是头一回,就不管不顾的势头而言,倒带着三分宁小蛮的影子。
赵白城只等她亮出隐藏底牌,便要悍然动手,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如此局面,一时打也不是骂也骂不出口,反而后退了半步,“你……你哭个屁!”
“你以为我喜欢呆在这里吗?我也很想我妈妈啊……”苏苏用手背擦着眼泪,应该是平时就憋得狠了,抽噎得喘不上气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好稀罕吗?我也讨厌你!我又不会告诉别人你的秘密,你为什么总看我不顺眼?真要赶我走的话,你送我出去啊,只要出得去,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狗剩没那个本事的!”二宝在旁边插了句。冰糖葫芦很甜,他原本懒得多话,但见这两人都傻得好笑,这才忍不住开口。
“有没有那个本事,试过才知道。”赵白城思忖片刻,冷冷回答。
当天深夜,赵白城在罗广海大院后头,等到了溜出来的苏苏。女孩的眼睛仍然红肿不堪,脸色也很憔悴,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向着村外走去。
赵白城全副武装杀气腾腾,随身带了一支手枪两枚手雷近百发子弹。尽管早已想好从青纱帐里绕过路口关卡,但他也同样打定了主意,真正有公门人要插手不让这个定时炸弹离开的话,说不得只好大开杀戒了。
骆枭一辈子杀生无算,与其用冷血无情来形容,倒不如说他根本不会去在意那些生生死死,就好比人类走在路上踩到蚂蚁,绝没可能弯下腰去看一样。
但赵白城不同,他有他在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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