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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这位师姐脸色骤变之后,赵让无论问什么,她都不再有任何回答。先前虽然态度也很是冷漠,但至少对赵让的话还有所回应,现在这般,却是令赵让也想不通是为何,只能默默地跟在身后,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也数不清总共有多少级的石梯上。
走着走着,迎面吹来一阵凛冽的寒风,其中夹杂着冰雪的颗粒。赵让这才发现,自己呼吸间已经有了极为明显的白气,看来现在已经到了白鹤山的高处。可惜石阶四周的弥漫的浓雾仍旧没有被这阵寒风吹散,天地之间的界限反而变得更加混沌起来,使得赵让根本无法判断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
他刚张开嘴,想要问问前面的师姐,却又想起人家先前的态度,不得不又把嘴闭上。
好在这样的寒凉对于赵让来说不值一提,让他难受的,是这条无休止的石阶所带来的枯燥。
本以为一个人的路途会很无聊,但遇上一个不和自己说话的人,那还不如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起码能想走就走,想坐就坐。
再度攀登了一炷香的时间,师姐突然站稳脚跟,回过头来,面色复杂地看着赵让。
许久未曾交流,赵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即便是插科打诨的话,也都噎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到了?”
硬生生从挤兑出两个字,换来师姐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地方?”
一旦开了话头,赵让就变得利索。
可惜师姐还是没有开口,仍旧只点了点头。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莫测起来,本来清澈的瞳孔,骤然间失去了焦点。若不是她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赵让生怕她一不留神从石阶上跌落下去。
这么高的山,若是掉下去,再强的武道修为恐怕也是十死无生。
赵让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
“喂!到了然后呢?这里风很大的!”
师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神情也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开口说道:
“后面只能你自己上去了,而且上面的风更大!”
赵让皱皱眉头。
再往上走,无非就是白鹤山的某一座峰顶。用得着这么神秘?他能理解所谓的信仰之中定然会存在一些奇奇怪怪的规矩,但就这般什么都不说,把人领到一段石阶上,未免也有些太过失礼了。
“好好好,我自己上去没问题。皮糙肉厚的,也扛得住大风。但你总得告诉我,是谁想见我,在哪里,做什么吧?一言不发,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
当下的情形,赵让占理。师姐想了想,叹了口气,接着对他行了一礼,然后回答道:
“想见你的人是师叔祖,也是目前山门内辈分最高之人。他要见你的地方,在九重天。至于你的最后一个问题,我没回答。”
赵让记得在刚进山的时候,她曾说白鹤山有九重天,而第九重天只有一座供奉着吕祖金身的大殿。就连白鹤山的掌教白鹤子都只能住在第八重天,可想而知这位师叔祖不仅辈分高,在山门内的地位也是超然。
这样的修炼门派,地位往往和实力挂钩。否则空有辈分,手底下不硬,也是枉然。
至于师姐无法回答的那个问题,赵让从开口那刻就知道估计没有答案,因此也不纠缠。学着她刚才行礼的样子,冲她回了一礼,便径直朝上继续走去。
没多久,石阶就到了尽头。
一座不算宽敞但建造得极为精巧的院落映入眼帘。
这里和师姐刚才说得截然不同。
院落里根本没有风。
不过赵让并不觉得师姐是有意骗他,最合理的解释是,她根本没有上来过。
有院就该有门。
赵让迟迟没有走进院落,就是因为他没有找到这座院子的门是在哪里。
围起来的院墙,倒是有一处平平整整的缺口,但赵让不敢贸然进去。
即便他在山下的时候嘻嘻哈哈,口无遮拦,看不出对白鹤山有任何敬畏之心。但爬了这么久的石阶,赵让的心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些变化。
人总是会对通过艰辛得来的东西更加珍惜,太过于容易,也就会太过于随便。?
围着院墙绕了半圈,赵让还是从那处缺口中走了进去。
心想即便是走错了,想来也不能怪罪他什么。这地方他又没来过,走错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九重天不是供奉着吕祖金身吗?都成了神仙,想必心胸要比凡人开阔得多。那住在这里的师叔祖,肯定也沾染了不少仙气,绝对不会和他计较这些小事。
院落中央是一座大殿,盖得规规矩矩,上覆金顶,内里还隐隐透出金光,应当就是那座供奉着吕祖金身的大殿无疑。
大殿的门敞开着,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
这次赵让没有迟疑,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在他双脚刚刚踩在大殿的青砖上时,殿外忽然开始落雪。
赵让回眸看了眼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慢慢地将门关上,把白鹤山九重天千年不变的风雪,全都关在了门外。
大殿中十分温暖,因为在吕祖的金身前,正放着一个火炉。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件皮毛斗篷,手里拿着个紫铜火钳,正在拨弄炭火,想要让其燃烧得更旺些。
赵让静静地看着这位老人,没有靠近的意思。
老人也静静地拨弄着炭火,根本没有看赵让一眼。
终于,炭火从底部腾起一簇紫色的火苗,老人的身子放松地朝后仰去,用拿着紫铜火钳的手,冲赵让招了招。
赵让饶有兴趣的走近,低头看着火炉中燃烧均匀的紫色火焰,说道:
“这里又不冷,点火做什么?”
老人故弄玄虚地反问道:
“点火除了能取暖,难道就不能做别的?”
赵让点点头,说道:
“嗯,是小子武断了。那不知前辈点火是有什么高明之处?”
这话似是引得老人不喜。
他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赵让,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还是喜欢你在山下的样子。所以你不用自谦说小子,也不用叫我前辈。如你所见,我就是一个孤零零住在这大殿里莫名其妙生火玩的老头。”
赵让愣了愣。
一瞬间他觉得白鹤山的师叔祖应该另有其人。
看他面色潮红,这是气血亏欠之相。再看他坐在温暖的大殿中却仍要身披皮毛斗篷,点燃一盆炭火,更是觉得不像了。
“店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就是那小姑娘说的师叔祖。”
老人直接回答了赵让最想知道的问题,丝毫没有同他委婉的绕圈子。
赵让突然觉得有些冷了。
他在火炉旁盘腿坐下,伸出双手,感受着炭火的温暖,一言不发,心里想着这么好的火,不烤点什么真是可惜了……最好是牛肉,当然烤好了牛肉之后,若是没有几两好酒,那他情愿连牛肉都没有。
“嗯,的确是没有牛肉,但我有一整只兔子。酒也有,所以你不用担心吃肉的时候嘴里寡淡。”
赵让咽了口唾沫,身子不自觉地又向火炉前凑了凑,他觉得身子更凉了。
“我不说话你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那我就不用说话。”
赵让说道。
老头听后却摇摇头,说道:
“还是要说的。虽然我能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不知道你想的这些若是从你嘴里说出来该是什么语气。”
“你会读心术?”
赵让追问道。
这是一种江湖术士常用的手段,那些算命的,把卦摊一支,来的客人刚一落座,不用说话,他们就能把心事说个七七八八,好似真有神通一般。
老头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抬眼看了看吕祖巍峨的金身塑像,顺带从身后拉出一个托盘,揭开上面的盖布,露出里面一整只刚剥了皮的新鲜兔子。
兔肉粉嫩,往火炉上一放,就发出“滋滋”地声响,十分悦耳。
看着兔肉一点点变色,染上金黄,老头将它翻了个面后,说道:
“我找你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你自己的变化。”
“变化?”
赵让不解其意。
但要说起变化,他可真有不少想说的。
“你指什么变化?”
老头耸耸肩,回答道:
“什么都行,只要你觉得是变化。”
“我从一个世家公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通缉犯,这算不算变化?”
老头说道:
“算!但这种变化是外在的,和我想聊的还不一样。”
“我觉得自己练刀到了瓶颈,始终有一只脚没法跨过去,彻彻底底的登临四品境,这是不是你想聊的?”
瓶颈看似一动不动,但和以往赵让突飞猛进相比,一动不动也是一种变化。而且不是外在的,是生发于他本身的。
“这你得找你师傅。你又不是白鹤山弟子,没有修习白鹤山的武道功法,我没法给你说。”
“外在的变化你说不算,内里的变化你又没法说,我实在不知道你想聊的是什么了。”
赵让说着,眼睛已经盯上了一只兔腿,它就快要烤好了。
“不要急,我又没说你说得不对,只是你还没有找到这一切变化的根源。就像刚才你来到这,需要走很多级台阶一样。我问你变化,你不能只想着台阶的哪一级,得想着走完台阶之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