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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蒋硬着头皮把新所长的门敲开了。
这位周所，抱着自己的杯子正在翻所里的历年档案资料呢。
表面上看着还挺踏实，至少知道先了解下基本情况。
老蒋也不多话，直接把事儿说了出来。
前两天有个小案件，两孩子去铜加工厂里偷废料，从厕所挖的窟窿把废料传出去。
偷的铜料，看着小，挺值钱，被蹲点儿的厂里保卫处追赶的时候，俩孩子掉茅坑了。
喝了个半饱给捞了上来，现在还在医院呢。
据说是肺部感染了，估计泡透了。
一个孩子是厂矿子弟，可还有一个不是。
人家不占理也来报案了，这事儿，有的磨。
今天就是要去走访，跟厂里沟通下，看看有什么调解的可能。
周所长虽然面色不显，可从滴溜溜转的眼睛能看出来，心里不是那么平静。
一上任就口味那么重，估计他也没想到。
周所长想了想，对老蒋说：“我跟你们一起去，路上你也顺便给我讲讲辖区的各个小区。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得现场走访。”
老蒋无可无不可，反正这次去也不可能有啥结果。
去厂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王志强大长腿一甩，利索骑上了侉子，老蒋也麻利的抱着他腰骑在后面。
周所踌躇了下只能坐到了斗里。
今天白得的那辆警车，老老实实的蹲在院里没人动。
果不其然，铜加工厂的保卫处，就出了个江副科长打发他仨。
态度是很好，但是语气很强硬。
“我们科长带人陪领导去省城公干了，这个事儿我来跟几位对接。这个赔偿是不可能呢，按照涉案金额，我们不追究他就不错了，真要较真起来，绝对能送到少管所！”
说完江副科长还把一份口供给拿了出来。
上面是另一个孩子，就是爹妈是厂里工人的，签字按手印的供述。
供述里面把什么问题都推到了另一个孩子身上。
而且俩人还不是头一次，累犯。
根据废品回收处的供词，俩人一起去卖的废料，一共卖了三次，卖了三百多块钱呢。
老蒋没等所长发话，客客气气的跟人家握手告辞了。
周所也没吭声，出了门就听老蒋解释：“人家厂里的口供有效，即便去那个孩子家里去，也不会有啥大问题。
而且，累犯，教唆，偷窃，破坏生产，罪名就看厂里抬不抬手了。
不然真能送到少管所。”
周所不置可否，示意老蒋俩人，去看看另外一个孩子。
王建国一加油门，直奔市人民医院。
没错，剩下这个因为肺部感染严重，被送到了市院。
没到之前，仨人心里约莫着，估计是个相当蛮横的家长，才提出这种压根不可能的要求。
可根据护士的指引，到了地方一看。
跟想象的有一点儿不一样。
孩子现在病情稳定了，转到了六人间，正输着液，陪床的就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瘦的跟把枯柴一样。
是那种心力交瘁的瘦，精气神都没剩多少。
病床上的孩子也不胖，肉眼可见的遭了不少罪，躺着有气无力的看吊瓶往下滴点儿。
按护士说法，这孩子身份信息显示，叫邹贵生，今年十四岁，还是周岁。陪床的一直就这个女人，自称姓花，是亲妈。
除了这俩人，这么些天了，护士没见过有其他人来过。
十四周岁啊，老蒋心里一沉。
陪床的女人看见三个穿绿色警服的公安进来，说要了解情况。
于是一下子来了精神，色厉内荏的一口咬定：“看给我儿子害成什么样了？不就拿了那么点他们不要的废料嘛，我儿子都住了十多天医院了，瘦了好几斤，这事儿没个说法我跟他们没完！”
王建国掏出个本子，像模像样的记下了日期，这些胡搅蛮缠的一个字儿没写。
老蒋没接话等她下文。
周所长年轻气盛，听着这话有点没绷住：“花大姐，你要真不愿意和解，就算真有点赔偿，这孩子的事儿，估计少不了进趟少管所。”
不知道哪个点儿刺激到了花大姐，一下子就坐到地上拍大腿：“老天爷啊，这还是人民的天下嘛？这是要我们孤儿寡母的去死啊！”
一通输出，周所长招架不住，直往外撤。
扭头一看，老蒋跟王建国都没走，于是自己招呼声：“我去抽根烟”。
周所是头一回直面基层群众，热情的招架不住，得缓缓。
闻声赶来的护士呵斥道：“18床家属，你叫啥叫，叫啥叫。到现在医药费都没结呢，要不是铜加工厂给你们担保，早都停药了，你还闹！不行让医生过来看看，明天回家休养去，反正现在炎症也控制住了。”
一下子，花大姐的声音就小了下来：“我不说话，我不说了，不能出院，娃子身子骨还弱着呢，得好好治治。”
说完满脸堆笑：“高护士，你活多，你先忙去，我这边保证不再出啥事儿了。”
这一场闹剧，病床上的男孩儿一声不吭，好像已经习惯了他妈的做派。
这么一缓和。
老蒋当着护士的面儿问：“能出来谈谈不？”
花大姐这会儿恢复了点智商，不情愿的跟着走出了病房，临走前，还跟儿子交代：“妈不走远，有事儿喊一声妈就听见了。”
也不管儿子会没回答，又给掖下被子角才出去。
确实没走远，就站在两个病房门的中间位置。
老蒋板着脸：“我们刚从铜加工厂出来，保卫处说了，人证、物证齐全，为了警示下这些小偷小摸，准备把俩孩子都送到少管所。”
女人没了刚刚的嚣张，强撑着嘴硬：“厂里要两倍罚款，加上孩子住院的钱，我哪来那么多钱，给我掐死也没有。”
老蒋这才把语气放缓：“你跟厂里顶着干有什么用呢？你儿子偷东西是事实吧，而且还是好几次，你越是顶着干，那边态度越强硬，而且人家还占理。”
女人也一肚子气：“不是我硬顶着，还大厂呢，你看那些保卫处的人，孩子掉厕所了，磨叽半天捞上来了，不说赶紧送医院，非要等联系上家长，要不是孩子能受这罪！”
老蒋发现，这人，不能跟她说软和话，不然立马就嘴硬。
于是叹了口气：“既然你们没有和解的可能性，那就硬碰硬吧，事儿我也说了，你既然觉着你占理，那就看法院怎么判吧。那啥，花大姐，你要是还想调解，就来我们所，估计那边走程序怎么也得个个把星期，再晚就别来了。”
说完干脆利索的立马走人。
王志强合上除了日期啥都没写的本子，一样枕着脸往出走。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周所长就看出来老蒋是在以退为进，但是为啥这么干就不清楚了。
可跟着走还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