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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镇看着挖了一小半的积雪,表情凝重苦涩,心想:
从北疆到京都,快马疾行至少也需要五日;等雍州援军领命前来,又要三五日,这还是在塔扎不来骚扰的最好情况下。军队元气大伤,此处天气十分恶劣,每日挖雪的量都在减少,粮草也只够三日所用,要撑下去,几乎是不可能了。
除非……
“现在只有那头大牛活着了,还有一头牛埋在前面雪底下……”
裴学谨知道申屠镇这么说就是要杀牛取肉给将士们饱腹。
“宰了做汤吧,人命要紧。”申屠镇望向远处静静守着粮草的大牛,眼神中饱含不舍,口中命令却仍然坚决。
“右副将三思!那头牛身体健硕,咱们一路走来,它又是驮粮草又是驮伤兵,自从困进这雪山谷里,就一点草料也没吃过,已经瘦了一大圈下去。它虽说是畜生,也通人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那又如何?裴兄觉得不杀掉那头牛,我们还能捱到出去那天吗?”申屠镇眼眶红了。
两人慢慢踱步回到正聚集起来休整的队伍中间,有几个敏锐的士兵立刻围上来说道:“右副将,大牛不能杀!”
“对啊,要论起来,它也是大周的功臣!不能杀!”
“右副将,你平日里最喜欢大牛,到雪地以后就一直牵着它走路,连骑都舍不得骑,兄弟们也都看见你亲自喂它吃草,怎么可以说杀就杀?”
士兵们听说右副将要杀牛,纷纷走到申屠镇跟前劝说。
“右副将,别杀牛,我马上就去把那头压死了的牛挖出来!”
申屠镇抬眼看,说这话的是被砍伤的士兵张广祥,正颤抖着身子朝南谷口走去,又被十几个人拦下。
“广祥,你负了伤,要去挖也该我替你去!”
“所有没受伤的兄弟都去!”
“就是,咱们大周的兵要讲义气,不能容忍无辜牺牲!走!是爷们的就一起去,大家把死牛挖出来煮了,给右副将暖暖肠胃!”
士兵们果然一呼百应地朝谷口进发。
申屠镇见状站起来怒吼道:“反了!反了!你们要是有血性,就留着战场上使!保存体力,大家都能活着出去!现在为了一头牲口闹成这样,是成心不要命了?!”
繁林军素来注重纪律,大家对这样有军事才能的年轻将领是敬服的,并不是故意要跟申屠镇对着干。因此,听了他的呵斥,大家都沉默了。
“裴总旗,请你去把牛杀了。”申屠镇额头青筋暴起,握着拳头下令道。
裴学谨不忍心下手,因而只站在原地不动。下级的士兵们更加不敢动手。
大牛站在木桩旁,又大又圆的黑眼睛清澈透亮,好像含着泪光。
大家僵持了半刻钟,申屠镇终于再次发话:“裴总旗,杀牛!这是军令!我不想再看见更多人牺牲了,大家伙一个都不能少,通通要从雪谷里走出去!”
裴学谨拗不过长官,只能叹一口气,牵着大牛走到离火堆远一些的地方。
手起刀落,雪地上迅速被染成一片鲜红。大牛“扑通”跪在地上,没有哀嚎一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在目送它。
夜幕降临后,山谷里漫着一股烟火气。将士们闻到肉汤的味道,思念起远方的家乡。
有人唱起歌谣:“知卿心,千里寄寒衣。若功成,冠翎归故里。今夜边声迢递,频传急,血染黄沙,魂归止兮!月光斜,今夕似何夕。雪花飞,问归未有期。今夜更漏迢递,无泪戚,青丝成雪兮钗委地……”
申屠镇新婚燕尔,也是头次参军,便遇险情,思乡之情更甚。只不过他还陷在深深的自责中,掩盖了一些思念家人的情绪。
倘若他有经验些,转移粮草的速度就会再快些;转移粮草的速度再快些,就不会让军队后方行进过慢而被塔扎轻易袭;后方不被袭击,他们也许此刻就已经击退敌军班师回朝,不用在北疆饱受饥寒之苦,性命攸关,大牛也就不会死了。
裴学谨见有个小士兵端着一碗肉汤向申屠镇走去,忙挥手把他叫住,让他悄悄转达所有人,这些日子不要在右副将面前提起大牛。
“右副将……”裴学谨拿过一个马扎,坐在申屠镇身边。
申屠镇抱着头蜷缩在以前拴牛绳的桩子旁,神情落寞无比,“裴总旗还是叫我伯平吧……”他觉得自己根本担不起副将督军之职,给繁林军,甚至是给大周丢脸了。
裴学谨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硬塞到申屠镇手里,“伯平,你只顾着兄弟们,都忘了自己。”
“我不配。”申屠镇急着要把干粮推回去。
“我有个秘密要讲给你听。”裴学谨不接,干粮便掉在地上。
申屠镇爱惜粮食,不得不拾起干粮,捧在手里,“既然是秘密,我值得你信任吗?”
“当然值得了!这回碰上这倒霉事,出不出得去都难说,我们两个可算是生死患难之交了!”虽然裴学谨打心底里相信,大周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
“裴兄请讲,我洗耳恭听。”
“我父亲是裴鉴。”
申屠镇愣住了。裴鉴,本朝吏部尚书,出身望族河东裴氏。裴家世代圣眷优渥,族中多出高雅名士与朝廷大员。
眼前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军队总旗,竟然是裴鉴的儿子!
而且他听说,裴鉴膝下只一个独子。他一个文官,居然舍得将儿子送上前线!
“怎么了?很难接受吗?”裴学谨用胳膊肘推搡了申屠镇一下,“我当时说要参军,我爹也是你现在的这一副表情。”
“我第一次上战场,还是六年前纳桑国侵占花城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啥也不懂,就想着多立功给我爹看看,就拼命地往敌军阵营里冲啊……
“结果,我脑袋一热,忘记了长官交代的——纳桑人会把一根长细铁丝两头绑在两匹马的马腿上,两马并驾,只要速度够快,就能用铁丝割断在中间的人和马的腿;速度慢些,也能将人直接撂倒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