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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二十三 忧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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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回,林宽出得府去,虽无人拦阻,却是心事重重;那死去的小姑娘家在何处,他早就已经细心周全,一齐打听清楚了,但他此刻也不急着奔去,牵马而出,走了半条街,才觉身后有人跟随。

    他一回头,看见林墨往街旁的酒铺一躲。

    林宽只得唤道:“六郎!”

    听得林宽叫,林墨只能探出头看他一眼,觉林宽没有生气,才走过去,牵住他的袖子。

    林宽问他:“你怎么跑出来了?阿惠呢?”

    林墨道:“芳苓姐姐来找阿姐过去娘亲那,我就出来了。”

    见林宽面上复杂神色,他又道:“我在家里看见大哥你走出来,叫了你两声,都没应我,我担心你是怎样了,所以跟过来的。”

    林夫人有林惠劝解,林宽稍觉心安,便抱起他道:“算了,我先送你回家。”

    林墨忙搂紧他:“我不回去,我跟哥哥走。”

    林宽劝道:“先送你回去,大哥一会就回来了。”

    林墨却固执,道:“我不信。”

    他看林宽那面上的表情,不知怎地,就觉他像是走出那家门,就再也不会回来的模样。

    林宽有了一次前科,知道他固执,失笑道:“那你要怎样?”

    林墨道:“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觉林宽沉默,林墨又扭过头来,一脸犹豫。

    林宽问他:“怎么了?”

    林墨道:“哥哥……也不一定是琳琅做的吧?”

    邾琳琅虽然又凶又爱欺负人,可是杀人这样的事情……林墨真的想象不出,她那样娇娇俏俏的一个小姑娘,能做得出来;毕竟,邾琳琅对他是凶的,却也并不是没有那温柔的时候。

    知道林墨也已经听到那家中的风言风语了,林宽心内也乱;如这些闲话,从来传得很快,但林墨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毕竟并无实据,邾琳琅不肯承认,他也只能猜测……可不管是不是邾琳琅所为,这小姑娘头一日被她欺辱,如今死在安宁林氏仙府,这罪过,谁都难逃。

    林墨看他不说话,又看到他面上被林夫人打过的地方发红,暗觉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说;可林宽也只是摇摇头,道:“是啊,也许吧……现在大哥要去个地方,带着你怕是有点不方便。”

    林墨坚持道:“哥哥,我想跟你去!”

    林宽想了想,只得道:“好吧……但是我们一起去的地方,不管待会你看到什么,都不准你动手,也不准你出声,更不准你回去以后和任何人说半句。”

    林墨想了想,道:“跟阿姐,也不能说吗?”

    林宽也想了想,道:“对。”

    林墨苦恼地点点头。

    带着林墨,林宽去往那死去的小姑娘家中。

    长乐门在安宁城内,不过是个小小的仙门,并没什么特别独到之处,与其他仙门一般,皆是依附于安宁林氏的声威之下而已;他们这远房亲戚家中,也正是在城郊远处,看那房舍,也知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寻常人家罢了。

    林宽听人家议论那个孩子,当真有些资质,又有家中人找长乐门门主百般讨好说项,才能被引荐拜入林氏为弟子……可如今看来,倒不如不来的好。

    长叹一声,林宽发现那门虚掩,叩了门,无人应,只得道了声失礼,领着林墨推门而入。

    大概林夫人所派之人,和长乐门的人都来过又走了,那院中屋中,灵堂已经布置妥当。林宽看见那桌上有两个牌位,那桌边,金银财物,堆得如小山高;前头两口棺材,竟也无别的人守着,只有一个神情恍惚的汉子,头白了好些,形容枯槁,颓坐在那棺材之旁,脸上无泪,却拿自己的一只手,静默地抠着地,那指尖都被磨破了,正在流血。

    林宽皱眉。

    两个牌位,一个写着先室吴母王氏芝怜生西之灵位,另一个写着故女吴诗婧之灵位。

    这个吴诗婧,正是无辜死在林府井内的女孩,林宽听他人所言,知她是个人如其名的小小丽人。

    另一个,看来应该是她的母亲。

    于是林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一些;他走到那汉子身旁,蹲下.身去,林墨却觉得害怕,赶紧跟上,又躲在他身后,听他问道:“先生,请问——”

    那汉子直着眼,闷声道:“都没了。”

    不等林宽说话,他就看向那两口棺材,对着小的那棺材道:“我那好不容易得来的姑娘,没了——”

    说着,又指向大的那棺材,道:“又没了一个——”

    他这竟是一日之内,痛失爱妻与爱女;哪怕林宽不知内中详情如何,大概也能猜到,真觉得心口疼痛,无比郁抑,想要说话询问,可一时竟无话可说,正犹豫如何开口,先又咳了起来。

    这一回,竟是咳了很久才勉强停下,慌得身后的林墨都忙帮着拍他背;那汉子听进耳中,却是抬眼,端看这一身白衣,形容清贵的来客。

    安宁林氏仙府的麒麟儿,声名远播,他这安宁之人,也已经认出来眼前这是哪一位;却又像迷失了神智,竟伸出了那流血的手,用一根手指,碰了碰林宽的额头,才确定眼前这个是真的人,不是幻觉。

    看着自己在林宽面上留下的一点泥灰与血,他讷讷道:“哎,林氏仙府的贵客啊——”

    林宽勉强止住咳意,道:“不……”

    道了这一个“不”字,他却再也说不下去。

    对方说的不错,林夫人说的也不错。他林宽,确实是安宁林氏之人,得林氏那仙门之首,赫赫声威所庇,享家中富贵荣华,得众生关切爱护。

    那汉子对着林宽,却先是笑出声,可笑着笑着嘴角就渗出血;他伸手捂住嘴,却还是吐出一大口黑红色的血来,人也歪倒在棺材边上了。

    林宽与他离得近,脸上和白衣上都沾染了他的血;慌忙去扶,可那手却被他缓慢拂开。

    他又呕出两口血,往地上啐了,方对着林宽笑道:“小、小人……先行一步……九泉之下………想来……不……不止我一个……待看着……你……你们安宁林……林氏……仗势欺人……草……草菅人命……将、将得什么报应……”

    勉强说完这段,他就瞪着眼不动了。

    林宽愣愣地看着他,知其脉息全无,正是已经断气;将他的眼帘抹下,林宽收回手去,又咳了几声,却连自己脸上溅到的血,都想不起去擦。

    而他身后的林墨,全看在眼里,那心里害怕极了,却还是忙转过来,拿自己的袖子替林宽擦掉面上的血;想说话,却又惦记着林宽的吩咐,不好开口,一脸的着急。

    林宽终于回过神来,对林墨勉强笑道:“不妨事,”又道:“六郎乖,你可以说话了。”

    说完,又咳了几声。

    林墨噙着眼泪不敢哭出声,他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他面前身死,也从来没有看到如此模样的林宽;想了又想,最后忍泪劝林宽道:“哥哥,我们还是回家吧——”

    林宽像是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一般,沉思了良久。

    可他终究还是点点头,对林墨道:“好。六郎,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