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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十七 丹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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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一声,众人抬头,看见是林宽,不由得吓了一跳,忙都住了手。那林信和芳苓也循着声望过来,芳苓垂首叫了声“大公子”,林信先是一喜,复又拧眉:“大哥,是他先——”

    林宽走过去,将挨打的少年从地上拉起来,仔细查看他身上是否受了什么重伤。

    只见这少年发如白雪,脸色冻得有些青白;这样冷的冬天,他只穿了一件破旧的青灰道袍,宽大褴褛,极不合身。

    他之形容稚嫩,也温柔,那双瞳却是赤红,像夕阳落下时天边的红霞颜色,再加上那乌发间,竟藏了一缕灰白,显得与众人是格外的不同。

    人虽然熬了打,身上是灰,脸上细碎伤痕无数,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可怜的模样,嘴角还带着笑,眼神里也是些微的刻薄与倦色。

    这少年扶着林宽的手站起来,看着他,微微启唇,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竟是反过手来,握住了林宽的手。

    大约是穿得太单薄,这手也是十分冰冷。

    这时林信已经走了上来,急切道:“哥哥,这人是个疯子,冲撞我的车马,还——”

    林宽这才看向他,心中虽有些怒,但终究忍了下去,低声道:“谁许你驾着娘亲的车马招摇过市,纵人逞凶?这里是晋临……哪怕是在我们自己家,也不能如此。”

    林信年少骄横,听了这话,想对兄长解释的心思也都没了;却又不服气,眼圈一红,话音也冷起来:“大哥这话没理,我堂堂安宁林氏仙府的三公子,还打不得晋临路边的疯子?”

    林宽沉默了片刻,反问他:“林信,你是当真的说这话?”

    林信欲言又止,他敬重林宽,心里已经后悔了,但又不愿意在众人面前低头。

    那芳苓见不好,便在旁劝道:“大公子,三公子,此间时日不早了。”这孟氏升山,到了山下,就不得车马随行,还需徒步上去,再不走便当真要迟。

    林宽知道那季思明等人,皆是严格,便道:“好,你们去吧。”

    林信急道:“大哥!”

    林宽这才叹气,摸摸他的头,叮嘱道:“林信,你不要总这么冲动,被人家瞧见,说是我们林氏仙府也做那等仗势欺人之事,叫爹娘面上无光。”见林信懊恼点头,又轻声道:“还有,不准你像在家里一样欺负六郎,他还小呢!你既是哥哥,便要有哥哥的样子;你要是不乖,学宫内的先生比不得我们自己家内,必要被罚的!你听见没有?”

    林信闷声道:“听见了。”

    林宽道:“那我可要走了。”

    林信点点头,道了“大哥保重”四字,却见他居然是拉着那少年一齐走了,顿时僵在原地。

    芳苓连忙上前,扶住他肩柔声劝慰道:“三公子,我们走吧,耽误了时辰升山不好。”又轻轻拊掌,令自家人驱散周遭围观的路人,将马车驱赶过来。

    林信却将那袖炉朝着地上狠命砸了出去,香灰四散,袖炉在地上砸出铿然大声,无人敢去捡。他转身扶了芳苓的手,一名林氏门下的弟子伏在马车前的地上,林信踏在他背上上了马车。

    芳苓也便上了车去,与林信坐在一处。

    车内暖香融融,芳苓见林信还怒气冲冲,便笑道:“三公子不要生气,我觉得大公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咱们如今若是还在安宁城里,莫说是打了那疯子一顿,哪怕是找个地方拖去杀了,也就杀了,不是什么大事;可此刻毕竟是在晋临,倒是真的安分些好,那一位孟氏仙府的主人,不是好开交的,便是老爷与夫人,也要给他些薄面来着!”

    此间主人,其名孟兰因,少时已.开.天.目,如今执掌他这晋临孟氏仙府,竟是早逾百年,正乃当今天下仙门中,最接近飞升仙道之人。

    这世间修仙问道之途,左不过筑基、炼气、结丹、化虚、通神、念止、浴劫、大成罢了……而这孟兰因,未至大成之境,此刻却也已有仙体半成,故而他虽不问世事,还是多得诸多仙门与修道者尊崇。

    可林信听了芳苓的话,还是怒道:“芳苓姐姐,我就是想不通,分明是我一母同出的哥哥,为什么总偏向外人,林墨那个小杂……”他把不雅之词吞下去,继续道:“也就罢了,如今连这个疯子也要护着?难道我不是他的弟弟?难道都是我做得不对?”

    芳苓一笑,将他揽入怀内,抚摸着他的鬓发柔声道:“三公子,六公子还小呢,大公子不过可怜他自小生下来就没亲娘,多疼他些;再说,哪怕不是一母所生,到底同是老爷所出,你们是兄弟,和和气气的不好吗?今天这个疯子,倒是不提也罢,还是三公子你升山要紧……三公子你呀,要做人上之人,修那仙上之仙,到时候方不辜负老爷与夫人的栽培。”

    林信依偎在她怀里,听到这些说话,脑中描绘出了他无限光明的未来,这才露出了一点微笑,点了点头。

    而林宽拉着那少年走了很久,行至出晋临城的一条小道,方觉得自己方才实则心内生气,竟不知轻重,硬拉着不认识的人走了半天。

    他停下脚,松开那少年的手一看,那手也白,竟已被自己捏红了。

    林宽不好意思起来,对那少年,道:“抱歉了。”

    他们走了一路,那少年与林宽不同,没有灵气护身,落了一头一肩的雪。他似乎是觉得冷,听见林宽对他柔声说话,颤抖着先点了点头。

    只见他摸了摸自己的手,又摇头:“无事。”

    林宽看他这模样,怪道:“你是幽独人么?抱歉。”

    那少年反道:“不是……你道什么歉呢?与你又何干?”

    林宽苦笑:“那个打你的人,正是我弟弟。”

    见他不说话,林宽又道:“虽然心眼也不是真的太坏,却是自幼娇宠惯了,任性妄为得很……如若是他先得罪,我代他赔个不是;你身上可有什么伤到的地方?我先替你医治;如若不好,我送你去禹州找邾氏的人,总能帮你治好。”

    那少年摇头。

    林宽不解:“怎么?你身上没有伤吗?”

    少年却道:“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

    少年道:“你弟弟其实说得不错,是我先得罪他,是我看见他的马车……我想杀他。”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并不像是个刻意使坏寻衅的人,却像是在说什么情话似的,侬软动听。

    林宽松开了他的手。

    “那我不该救你。”

    他面色肃然,以右手按剑,虽暂无杀意,却有震慑之威;可那少年赤红的眼睛却忽然亮了,闪着一点莹莹的光。

    林宽是麒麟入世,身怀仙骨,剑上也隐隐的灵气萦绕;那少年却不觉有什么危险,居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紧紧地盯住林宽握剑上的手不放,最后竟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林宽按剑的那一只右手。

    他并没有什么敌意,故而林宽也不避;却不知怎地,觉那指尖碰到自己,竟轻轻打颤。

    这少年的话音倒稳,却是问了他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啊……你想不想我救你?”

    他看林宽的目光,居然比林宽看他,更怀那哀悯之色。

    说完这句,见林宽惊讶不答,便幽幽叹气;林宽正要发问,那少年整个人周遭就生出了红色的光。

    他被红光轻盈围住,被不知道自何处来的风雪一吹,身躯竟化作飞花。

    雪如白絮,花是血红,翩转纠缠。

    林宽不由得伸出手一握,那飞花与雪落在掌心,都是冰冷。

    此人是谁?来自何方?又去向何处?为何想要杀他弟弟?却又说要救他?

    “你要救我什么?”

    林宽百思不得其解,忽又想起来被自己错怪了的弟弟,心觉这可坏了,下次见到三郎,还需得对他赔罪才是。

    如今倒不必先自扰,他一笑,先往要去的地方而去。

    那林信,却并不知道自己正被林宽记挂;他乘着马车,去往晋临孟氏仙山之下,虽有芳苓劝解,心内仍旧是一直有些不快与愤懑。

    毕竟除了去那林夫人的娘家禹州邾氏仙府拜访作客,他还是第一次出这样久的远门,又不是去玩,竟是要去读书。

    且这一回,原本他那两亲也就属意他一个人来升山求学,学宫拜谒,连他两个亲妹都不曾来得;可他的好大哥,又是求告两亲,又是特意去信孟氏,硬是把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林墨给塞了过来。

    最可恨的是,林宽竟也不与他同路,只带着林墨先行动身去了。

    虽然最得父母疼爱,但林信还是气极;只觉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好,唯一讨厌的便是这个林墨。

    世人皆知安宁林氏仙府,是天下仙门之首;林氏的子弟,也皆是淑质英才。他父亲林鹤,身怀仙骨,仪表堂堂,又有高情远致;他那生母林夫人,出身禹州邾氏,亦是当年备受仙门人称道的女修,品貌双全。

    这二人,总角相识相知,婚后多年,一直恩爱异常;也独他母亲,为原本一脉单传的林家诞下两子三女。

    父亲为他们兄妹五人取名,曰恭、宽、信、敏、惠,皆出自圣人教诲“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其中心思,天下谁不称道?

    可这世事却不能尽善尽美,偏偏又有他父亲从前风流之过,得来一个林墨。

    这名字一听,就与他们兄妹不同,何况这家内生生多出来的一个人物碍眼也就罢了,最讨厌的是叫外人看在眼里,终究落些口舌,倒叫他母亲面上有些无光。

    更遑论林墨这小兔崽子,非是林夫人所出也罢了,也与林鹤全不相似;大约独像他那不知检点的生母,竟是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形容狡猾,言语奸诈,令林信看了就生厌。

    那林墨看他,也是各种不服气,哪里像是视他如兄长的样子?

    他比林墨年长,做哥哥的,自觉林墨有错,当然可以训得;可每次不过略说他几句,打他几下,那林宽也就罢了,就连他的好妹妹林惠,也要竖起眉毛反说他的不是。

    方才林宽还叮嘱告诫他不许欺负林墨,林信越想,就越气,又要与芳苓说道几句,却听芳苓道:“三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