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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十七 丹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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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林宽,他沿着来时的路下山,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季平风与季朝云的叔父,也是他昔年升山之时的授业恩师季思明。

    林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道:“季先生好。”

    季思明之为人,古板严肃;但是对着自己这高徒,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怎地今日来此?”

    林宽笑言:“来送我家六郎……正是要与先生说呢,他年纪实在太小,难免有调皮捣蛋的时候,到时还请先生多包涵。”

    季思明道:“无妨,有错罚了即可,有过改之便是。”

    林宽恭敬道:“先生还是如此严明,我家六郎,劳您费心。”

    季思明点点头,又问:“我记你家还有一位小公子,此次也是要来?”

    林宽听见这话,不由得露出了苦笑:“不错。我家三郎也是要来的,不过他不与我们同路,只怕过一会也就到了。”又道:“我这两个弟弟,若论天资,皆是尚可,却不比贵府上平风与朝云知礼。他们二人,一个娇惯任性,另一个古怪妄为,正需要先生好好管教……我此刻却不得闲,须得先行告辞了。”

    说罢,行了一礼。

    季思明颔首,道:“去吧。”转身继续上山而去。

    林宽望着他的背影叹息,心内想自己这番说话,并不是客套虚言,全是真心;若不是因为当日所见之事,也不会力主将这么小的幼弟送来这晋临。

    那一日林宽自外间回来,正看见林信与林墨都在家中的园子内说话。他心里奇怪,这两个小鬼从来不肯和睦,多半是因林墨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怪话,又或林信无理寻衅,背着家中长辈和兄妹对他使坏……久不在家,今日也不知道二人又争些什么?于是便藏身于不远不近处,看他们如何。

    却不料竟看见林信直把手上点心掰了,丢在地上,又推林墨道:“你不是肚子饿?跪着吃吧!”

    林墨被他推得踉跄,站稳之后却道:“奇怪,我又不是狗,为什么要吃你林信丢在地上的东西?”

    林信听见他这话,扬起手就给他一下,正打在他嘴边,林墨立刻就哭了;林信听得他哭声,更加心烦,骂道:“你是连声三哥都不会叫么?”真想再给他一下。

    如此想着,就要再动手,林宽看见忙出声阻止:“林信!”

    林信与林墨见他突然回家来,都忙奔过去;林宽待他们跑过来,便一手牵了一个,却是又带他们回到原地。

    他也不便擅自打骂林信这个自幼被娇宠的弟弟,于是松开二人的手,蹲下.身自去捡那被林信丢掉的点心吃。

    林信慌得忙去拉他手:“大哥!”

    林宽却兀自吃了,又分给林墨;那林墨接过去,也默默无言地吃下去。

    林宽因问他:“六郎,点心好吃吗?”

    林墨点了点头,破涕而笑,点心虽掉在地上了,却还是能吃的,又香又甜。

    林宽便将点心也递给林信。那林信看看林宽,见他在看自己,只得闭上眼,一咬牙,也吃了。

    林宽又问他:“好吃吗?”

    林信摇头,他哪里受过这等委屈?掉在地上的东西,莫说要吃了,平日里碰都不会碰一下;但见此刻林宽一直在看他,他便又违心改口道:“还好。”

    林宽便道:“三郎,你从小金尊玉贵,长到现在半点苦都不曾吃过,可你总该听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一句吧?我游历天下,见过那等穷苦人家艰难得易子而食,而你我能出身这林氏仙府,比他们不知道幸运多少!你总以为是自己命好过别人,却不知居庙堂之高者更有应为必为之事,正需得护佑这安宁一城乃至天下的百姓,让他们不受妖邪所祸,仓廪实,衣食足,知礼节荣辱;不然哪怕你再有能为,未得人心,站得越高,那将来摔得便越痛……你可知道?”

    林信悻悻道:“知道了,大哥。”见林宽肃然面色稍霁,便又笑问:“大哥,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出出门啊?成天待在这家里,也怪没意思的。”

    林宽听了,笑道:“你先乖一点再说这话!”见林信不高兴,又道:“等你大点,爹娘准了,我就带你一起游历。”

    林墨也忙拉他的手,亲亲密密地道:“哥哥也带我。”

    林宽把他抱起来,哄道:“不错,也带我们六郎。”

    林信不乐,正待要说些刻薄话,却听见有人在唤他,正是他母亲的婢女芳苓。

    林信便对林宽道:“大哥,我们去娘亲那说话。”他不想多理林墨这小兔崽子,看他赖在林宽怀里的死样子,就算当着林宽面前,他也真想翻白眼。

    林宽却揉他头道:“你先去,我马上过来。”

    那边芳苓催叫他的声音也急,林信听了,点点头,自去了。

    见林信已走,那林墨竟也立刻从林宽怀内挣开,跳下地去:“哥哥,我也走啦!”

    他转身想逃,林宽却笑了一声,将腿一伸,便把他勾倒在地上。

    那林墨跌在地上,却也不觉疼,竟是翻了个身,就这样坐了起来,还问他:“唉,哥哥,你这是干什么?”

    林宽蹲下.身来,反问他道:“刚才你们做什么呢?”

    林墨答道:“在娘亲那。我等着阿姐来说话玩儿,林信非要拉我出来,说给我吃点心,带我玩,娘亲就让我跟他出来了。”

    林宽观他神色,听他说话,就知道他分明是知道林信不怀好意的,却偏跟过来……这孩子在人后,只管自己叫大哥或哥哥,管林惠叫阿姐,又嫌林信及林敏对他不友善,皆是直呼其名。

    便是林宽也觉奇怪,就这么个瘦瘦小小的毛孩子,怎么就是如此聪明过头,那心肠又古怪极了。

    林宽便又问他:“那三郎打你疼吗?”

    林墨嘻嘻一笑,道:“一点都不疼。”

    林宽心道果然,又问他:“是了……你明明觉得不疼,也能躲开;可是因为看见我来了,你就不躲,还哭,就是想我看见,教训三郎不是?”

    林墨拍着自己的腿,笑道:“哎呀,什么都瞒不了哥哥!”

    林宽捏他鼻子,回以笑骂:“就你鬼点子最多……可是我们是亲兄弟,三郎是有诸多不对,但你这样也不好。”

    林墨立刻就有些不高兴了,嗡声嗡气道:“他先欺负我的,大哥你还说我?”

    林宽也无奈,松开了手,想了一想,最后怜爱道:“六郎,三郎欺负你,当然是他不对,但你却不能不存些好心;而且你平时那些刁话还少吗?你越倔,人家就越气,这也平常;况且这世间很多事,不是光用对错好坏来论定的,要怀有初心不忘又要审时度势,可真是难极了……一切皆在矛盾、舍得之间,我知道你现在不能明白,不过等你长大,自然就会明白了。”

    林墨虽然聪明,但对这番话也听得是半解半不解,便先拍拍自己身上的灰,站起来拉住林宽的袖子问:“哥哥的学问太多了,话也特别长……我倒要问哥哥,要是有人欺负你,你怎么办?”

    林宽奇道:“并没有人欺负我呀。”

    林墨倔强:“如果有呢?”

    林宽答道:“那也要冷静下来,先讲道理。”

    林墨又问:“那如果对方不讲道理呢?”

    林宽道:“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揍他,往死里揍试试,说不定有用。”

    林墨沉默了一下,再度发问道:“哥哥,那除了林信和林敏之外有人欺负我,又怎么办?”

    林宽道:“这个嘛……凭我们六郎的本事,教他做个人吧。”

    林墨想想,皱眉道:“要是我打不过人家呢?”

    林宽笑了,把他的剑比给林墨看:“那大哥替你教他做人。”

    林墨先是高兴,然后又觉哪儿怪怪的,想了一想,明白了过来,于是道:“那不是和我想的做的也差不多……不对呀,大哥,你不是麒麟入世,要慈悲为怀吗?”

    林宽笑了,不答这话,却道:“别尽说傻话了,我们一起去见娘亲吧?”

    林墨点点头,面上却露出了一点古怪的神色,林宽觉得他心里其实是有些畏惧。

    他们兄妹几人中,林信最像父亲,得林夫人疼爱最多;而对林墨……林宽也知他娘亲毕竟非是圣人,心内有怨,不愿对夫君发作,但对林墨自然是淡些。

    想及此处,林宽心念一动,把他抱起来,一面走一面问他道:“六郎啊,哥哥带你出门去巡道印,也送你去晋临升山好不好?”

    反正林信也是要去晋临的,说不定得那学宫内的诸位先生严格管教,倒把这两个小冤家管好了呢?

    林墨想了想,却是把头埋在林宽肩上,闷声道:“不读,不喜欢。我只想和哥哥和阿姐在一块,别人都不喜欢我,我才不想自讨没趣!”

    他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但林宽却道:“少胡说八道。你要是不读书,不上进,别人才不喜欢你呢!”

    那时候,林宽心里就作定了主意,一定要让两亲统同意此事;也亏得他坚决,才能当真送林墨来此。

    想及那天林墨的模样,林宽回望那孟氏仙府及学宫所在,长叹一声,这才转身下山走了。

    孟氏仙门治下的晋临城,与林氏所居的安宁城不相邻,风土人情也大有不同。那安宁城四季如春,晋临则四季分明,夏有凉风冬有雪。

    林宽爱这雪色,信步行在路上,忽见前方驷马高车,被人团团围住,喧哗不已。

    他走近一看,只见他母亲那驾赤幄朱绸八宝车正停在路旁。

    林夫人出身禹州邾氏仙门,那邾氏素有金针妙手,能济天下的美名;这车正是她陪嫁之物,纱幔绣穿枝花纹,车身缀以珠玉璎珞,华美非凡,雍容富贵。

    林宽皱眉拨开人群,正看见林信越众而立,身披着一件猩红羽毛缎斗篷,手中抱着金螭梅花袖炉,一身暖香薰薰撩人。

    小小的少年,偏生得面容端正,望之俨然。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林夫人最得力的贴身婢女芳苓。

    林宽也知他这弟弟自幼最得父母宠爱,来这晋临升山,林夫人不便前来,却也要派自己最信任的婢女来相送,一路妥帖照料。

    因天上飞着细雪,此刻芳苓已为林信撑起了一把大伞,二人皆在伞下,冷冷地瞧着地上一个正在挨林氏弟子们拳打脚踢的少年。

    林宽无奈,快步走上前去,道:“住手。”

    声音虽缓,其中威严却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