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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十三 局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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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内的林墨虽是忍不住,倒也乖觉,此刻并不愿去触季凝芳与季朝云的霉头。

    似是见杜修远也一脸无措,他便转向杜修远问些无聊闲话:“滟九这些日子如何?他在那幽独,有没有吃好睡好啊?我上次见他样子,脸和手,比从前还瘦,真不知道他这十年怎么过的!”

    杜修远听他这些絮絮叨叨婆婆妈妈的关爱之情,也很无奈;他虽是下属,却是新人,也不管滟九任何吃穿用度:“这……我也不知道啊……”

    林墨却饶有兴致,继续问他:“那你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认真想了下自己知道什么,杜修远只觉除了城主出身滟氏,有那倾国之貌外,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最后只得把那一日滟九吊打三个壮汉,如何为他取得这双眼睛的光景给林墨说了一遍;林墨听得是眉飞色舞,啧啧称奇:“我们滟九真的是出息了!”以前分明是个哭包,如今真人不可貌相!

    他一说“我们”二字,季朝云忍不住就横他一眼。

    却听那季凝芳开口了,她问杜修远:“你从幽独来的?”

    杜修远点头答道:“正是。”

    季凝芳犹疑再三,又像是忐忑,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问出口来:“你……你认得那幽独城中,有一个叫秦佩秋的吗?”

    她那面上,有藏不住的淡淡薄红,令林墨都惊奇,季凝芳竟也有这样羞赧的小女儿姿态。

    但杜修远却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只是摇头,季凝芳脸上表情顿时变作失望。

    于是便换林墨好奇了,他问季凝芳:“姐姐,谁是秦佩秋?”又一拉季朝云的袖:“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一个?”

    当日与季朝云在幽独城外观察敌情,季朝云曾口快说过一个“姓秦的”赠他樊楼,又在他身上留下刀伤,被反驳后随即反口,竟认作是他自己所为。

    他季朝云也敢在自己面前说会使刀?真叫林墨这用刀的行家笑话,能信了他的邪才怪!不过一直忙于旁事,懒得与他计较而已;此刻季凝芳竟提起这“秦佩秋”,倒教林墨一下就想了起来,岂有不问之理?

    季朝云拂袖不答,季凝芳却奇道:“你怎会不记得秦佩秋?你们就算不是好朋友,也当相识啊!有一回在我们平阳,你和那秦佩秋在……在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喝酒作乐,还和仲霄打了一架,他挑断你那曜灵琴弦,你负气而去,是有这回事吧?”

    她记得清楚,那一日季朝云听得平阳城中百姓鸣钟来告,气冲冲拎着秋霜出门去,季平风和季凝芳都忧心忡忡怕他少不更事,搞出几条人命,正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谁知季朝云自己凄惨惨回家来,那脸肿了半边,嘴角破了,眼也青了,什么翩翩公子的形象也无,竟还拿袖角擦面上的鼻血。

    这惨状,季平风与她都不曾见过,皆是吓了一跳;问他缘故,先是不肯说,再三催问,终于说是他看见林墨和那秦佩秋厮混,就问了林墨几句。

    他说是问,季平风和季凝芳自然是不信的;反正那林墨也不知为何,平时玩笑惯了,也非是听不进去道理的人,这日却忽作惊天恼怒,二人竟是直接打了起来。

    偏还有个秦佩秋在,他插手助林墨,季朝云自然也没讨着便宜……又说刀剑无眼,三人争执间,竟不慎把林墨的曜灵七弦给尽数挑断了。

    他那样气恼,也不知是气林墨不治行检,还是恼自己如此冲动。

    曜灵是林惠所赠,林墨惜之如命,人人皆知;这季朝云也是少年心性,心高气傲,直说林墨恼他他便也恼林墨,从此再不相见就是了。

    任凭兄姊再三劝他也无果,皆以为从此二人真的罢了。谁知季朝云又自己想通,回转过来,将琴弦送去了安宁;那林墨一高兴,二人又和好了。

    事倒是真有这么回事,前段时间林墨梦里可不还回顾了一回?但任凭他想破了头,也当真记不起这位秦佩秋是何许人也?那一顿酒又是怎么同他喝的!

    那时候他遇着的狐朋狗友也多,豪饮放纵,一时意气相投,醒后皆作过眼云烟,并不曾真的放在心上,此刻也是如此;但看那季朝云的脸色,又听季凝芳训他不三不四,林墨便忙讪笑辩解道:“想来是个随意结交的酒肉朋友,没甚要紧!而且我也只喝了酒,并没做什么坏事呀!”

    他倒没说谎话,从前旁人只当他林砚之夜夜眠花宿柳,风流快活;却不知他只是不愿意留在安宁林氏仙府中,没有林宽与林惠在,那个家也不似家,人人看他皆厌,他真的是一日都不想多呆。

    再说了,若他真做出点什么风流韵事,那邾琳琅已经先要杀人了……真个是把他逼得,将那秦楼楚馆尽当客栈来住。

    还记得有一回,他与个弹琵琶的歌伎一见如故,对坐说了一夜闲话,也是以礼相待,不曾有半点越矩之处;那邾琳琅找上门来,说会弹那琵琶的都是些以色事人的妖佞角色,先作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就要杀人,反正最后她自己是没半点事没有,倒差点把林墨的小命交代了。

    但林墨也倔强,越让邾琳琅不高兴,便越故意为之;倒是后来起那江山不夜,略得安稳;又得滟九作陪,才有两天安乐日子……只不过,也是好景不长罢了。

    此刻季朝云听他辩解,只道:“呵。”

    这人恼时居多,林墨早已不以为意,便问他:“令秋君,您又有什么见教?”

    季朝云慢条斯理对他道:“林砚之,你朋友倒多,有一类专懂莳花驭鬼做衣裳,还有一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他嘴倒毒,可那滟九确实莳花驭鬼爱做衣裳嘛……故而林墨也不恼,一笑拊掌:“没甚毛病呀,想来令秋君阁下就是后者了!”

    “林砚之——”

    见他们又要在人鬼前吵起架来,季凝芳拧眉骂道:“你们两个都闭嘴!”

    她亲自喝止,便是季朝云也不能不敬亲姐,当下别回头去,再不看林墨。

    林墨也将头一扭,心内嫌弃季朝云小气。

    见他们如此,那季凝芳也是无可奈何,就算要说教这二人,莫说此刻不合时宜,就算三人单独坐下,骂上几顿,她也觉无用。

    这林墨,自人间统共活了那么十来年,日夜拈花走马正风流,少年心气,胡闹已惯;这季朝云,是亲弟,她就更清楚了:家中幺儿,身怀仙骨,天资高过她不知道多少,亦胜过季平风,最得父亲看重;若说季氏仙府这百年来,真有望得登仙道者,除季朝云外,正是不作他想。

    季朝云幼时已算得上少言遵礼,又十分倔强。换了季平风与她,小时候若有冒犯和错漏,总要先对长辈讨个饶,只为少挨些罚;这季朝云却是一声不吭,该罚几日且罚几日,不能饮食,挨打受骂,一一受过,也不露什么委屈或不甘,有时候就连季思阳也难知他是真心服了,亦或根本没有。

    虽说如此,但季朝云长大后,倒也不曾令得大家失望,真个成了不诱于誉,不恐于诽,率道而行,端然正己的仙门翘楚。他修那仙道,也当真勤勉刻苦,比多少前辈更有毅力,这般年纪已至通神之境,谁不称道一声秉节持重的季仲霄……但一遇着林墨,就似变了个人,哪里还有什么风清月白令秋君?倒像炸了毛的兔子。

    真正是假故交,真冤孽也!

    倒也巧,那季宁乐在外头出声请示他们,没教她继续头疼烦恼。

    “师叔,前面有个客栈呢!今夜可要在此休息?”

    夜都深了,季朝云便道:“好。”

    于是一行人下了马车,将车马停了进去。这客栈破旧,进去里面,只一个掌柜与一个小二顾在店内,正打瞌睡;此刻听到声响,二人转醒,睡眼惺忪地打量这一行人,好半天,那掌柜才先问道:“几位是来投宿么?”

    季朝云还未答,谁知这掌柜的又看到了被牢牢缚住的卫君凌,立刻惊呼道:“客官,这是怎地了?方才出门去不是还好好的?!”

    林墨听得这话,不夜一引,就架到了他脖子上,喝问道:“你说什么?你们俩是不是合起伙来想引我们入局?给我从实招来!”

    他这么凶神恶煞,又见季朝云也瞪他,其余人等把他家小二也死死盯住,皆是一脸提防,竟把掌柜立刻吓得清醒了,连连摆手哆嗦道:“这位爷,没有的事,什么局不局的?我当真什么都不知情啊——”

    卫君凌也道:“我只是带着桃漪投宿至此,当真无意设局陷害!”

    林墨见他言辞恳切,面无怯色,便由与季朝云对望一眼,得他点头示意,方将不夜收回。

    季朝云打量了周遭,没什么稀奇事物,便问那掌柜:“他带来的姑娘,住的哪一间房?”

    掌柜的忙指着楼上道:“就在上头!”说完便让那小二领着他们上去。季朝云令季宁乐等与这掌柜的商议他们一行的食宿,自己与季凝芳押着卫君凌上去了。

    林墨却周全,多嘱咐了一句,让杜修远与季宁乐他们待在一块,也便跟上去。

    陆不洵此刻却不想跟着季宁乐了,趁季宁乐与那掌柜商议说话,便悄悄地也上了楼。钟灵全看在眼内,便拉拉季宁乐的衣裳,悄声问道:“阿洵又去偷听,你做师兄的,怎么不管他?”

    季宁乐笑看一眼陆不洵那鬼祟的背影,只道:“不急,随他,回头又不是你我挨饿受骂,且看着便是了。”

    说完,要上一壶茶水,一些点心,招呼杜修远一起坐下闲话。

    陆不洵真是林墨的好外甥,一样得那爱听人说话的病。他蹑手蹑脚地上楼去,在诸位长辈所在的屋前偷偷蹲下,且凝神细听他们在说什么。

    那里间,先是传来了季朝云的声音。

    他在问季凝芳:“姐姐,如何?”

    季凝芳正是在检视桃漪有何病症。她越看,越是皱眉,最后无奈看向林墨。

    林墨却也是无法。

    那日他因邾琳琅道说当年旧事,失控间一动阴邪二气,引来大批阴兵,未曾顾及旁人。他,又或季朝云与季凝芳,一身修为,不致因此受害;那卫君凌及邾琳琅两个,也不是活人,亦不会有什么大碍……唯有这一个桃漪,不过凡俗肉身,哪怕真如邾琳琅所言是个炉鼎,也没甚修为,无法抵御。

    她如今就像当日的诡宅,面容与肉身还在遭受阴邪二气所余毒氛侵蚀,只不过有人以修为渡她,才能勉强吊住了一口气。

    但这修为却也是卫君凌的阴邪鬼气,无法根治。

    对此阴毒,寻常医者及仙门之人不能解,林墨虽是始作俑者,亦无有解法。

    他从来无意祸及无辜之人,面对着季凝芳此刻无声询问,也只能将头一偏,避开她的视线。

    那心里却觉得颇不好受,眉目间都是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