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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二.六郎(中)
这祸害林墨手一扬,手中摘下的鬼面便消失不见了。他神情从容又狡黠,因没有肉身,施施然飘至季朝云身前,还有些得意。
虽然面上在笑,心内却是有些打鼓,只不露声色地逞强,他对季朝云道:“仲霄,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脾气性情半点没变?”
季朝云表字仲霄,听到林墨一声声如此称呼,一时竟有些恍惚了。
眼前的这个林墨,模样性情,似是和他记忆中的少年林墨一模一样。
不过,也不一样。
昔日的林墨,张狂更甚,穿红挂绿,打鸡骂狗,恶名实则比美名更多;即便如此,却无人说他生的不好。
季朝云便道:“真正半点样子没变的不是你吗?”
林墨把一张脸凑得离他老近,几乎是要贴在一块了:“不错,我都死了还怎么变。”
他生前浪荡,最不喜欢跟季朝云这种人打交道……说什么嫉恶如仇,他林墨可不就是那个恶吗?所以更觉讨厌。
林墨环顾这屋子,大约是季朝云所居,陈设不多,无甚可观,便摸摸脖颈上的金圈,语气特别诚恳:“仲霄,我们昔日有同窗之谊,不至如此吧?”
季朝云却问:“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林墨奇道:“我这样不好吗?青春永驻,永远年少。”
他多美啊,天底下的人不是都喜欢他吗?皆因爱而不得,故又恨之入骨。
季朝云又问:“你如何能回来?”
林墨道:“想来便来,想去便去。”说完又觉得这话不算回答,便正色道:“你抓我来干什么?要清算我害谢正才的事儿?我实话告诉你,那谢正才狗仗人势,坏事做尽,别人不知道,但瞒不了我!凭他也配在我林氏旧地建他那破烂仙府?我揪烂他的狗头都算是替天行道,他再死一回也不算冤!”见季朝云闻言欲要逼近,他忙往后一退,皱着鼻子嚷道:“你可别欺负我啊!欺负鬼算什么本事!”
那模样,倒与当年恶人先告状时如出一辙。
见他一脸警惕,季朝云却好耐心,停下了脚步问:“我是问你,你是怎么回来的?”
林墨当日死得彻底,三魂七魄也招不来。
就连季朝云也不得不承认,只有不存于天地的东西,天下也再无人招得……但这个林墨的魂魄,此刻却又突然出现了。
林墨答道:“不知。”
季朝云又问:“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林墨斜眼:“你猜。”
季朝云冷冷回绝:“不猜。”
这一来一往,问来又问去,林墨的心内也没了底,他记忆中的季朝云可没这样的耐心。如此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林墨便道:“这么问下去怪没意思的,不如我们换别的说道说道?”
季朝云道:“愿闻其详。”
林墨笑了一笑,足点地,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顺势窝进季朝云怀内。
他对季朝云道: “好仲霄,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且放我一条生路如何?”
其实并没有什么情分,素有过节还差不多,林墨这纯属信口开河。
出乎意料地,季朝云也没露出被冒犯的嫌弃模样,只道:“不行。”
林墨又问:“你是要为那谢正才出头?”
季朝云道:“并无兴趣。”
林墨大为惊讶,说好的正道人嫉恶如仇和大道无私,这季朝云怎地突然就不对劲了起来?他十分好奇,追问道:“区区不才,可否请教季兄对什么有兴趣?”
季朝云端详他半晌,方吐出一个字:“你。”
林墨立即要放手,待要退开十尺,却不料腰竟被季朝云给捞住了。
他现在不是活人,即便外相相似,身躯也如冰冷,寒气刺骨都不觉,而季朝云的手却带着人的暖意。
被这么温暖的一只手揽住腰,林墨不自觉地轻轻一颤,连话音都发抖:“你你你你忘了我可是断|袖?你如此纠缠,我怕我会心动!”
真真惶恐,他还能记得当年季朝云对他何等的不齿,如今怎么整个人都转了性儿?
季朝云冷然道:“你又安知我不是?”
此人搂腰便罢,还用巧劲,林墨欲挣脱而不得;现在别说十尺,他心内已恨不能后退十丈,离季朝云越远越好。
“害怕。想想若这名满天下的令秋君也是个断|袖,还钟情于我……不说你们季氏一门要如何待我,恐怕天下女修,都要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林墨说完,又道:“我上面那句是假的,你不要当真。”
“哪句?”
自然是断|袖那句,谁知季朝云竟跟当真不懂似的,表情虽冷,目光灼灼。林墨这才真害怕起来……想必这季朝云才是鬼上身了,只怕一激动起来,连鬼都要|上。
林墨苦口婆心,与季朝云好言相告道:“季朝云,能不能先放手我们再谈。”
季朝云并不放手,只淡淡地回道:“有什么好谈的?我又不是断|袖。”
“你不是断|袖……那你还不放手?”
“现在若放了手,你怕是就要跑了。”
林墨道:“有道理,说得好。”
他也是想不明白,说要换个思路的是自己没有错,但也不是这么个换法啊。
林墨正在琢磨如何开口劝季朝云放手,突然外间哄闹了起来。
“朝云师叔——”
林墨喜道:“季朝云,有人找你,在下理应告辞……”
话没说完,但见季朝云面色一沉,斥道:“滚——”
外面吵嚷的人听到这一声怒喝,像是被掐住脖子了一般,不敢再开口,喧嚣一下便止住了。静默片刻后,二人听到疾疾而来的脚步声。
“朝云,大事不——”
季朝云这屋门轰然而开。
匆匆赶来的季平风,看到他的好弟弟正搂着一名少年郎,一个“好”字哽在喉头竟吐不出来;且不知是何缘故,见他进门,那抱在人家腰上的一只手还趁势一收,似乎是抱得更紧了。
也不知道这季朝云如何出手,季平风一进入,那身后的门啪地一声立刻合上。
当然,季平风也并不在意此事,且瞪着眼前这二人。
季平风向来是个荣辱看淡,百事不惊的和气人,如今看到这二人搂搂抱抱的姿势,却半句话都说不出。
喜爱小小狸奴算得什么新闻?算什么可怕?明天风清月白令秋君在自家内室搂着个男人的消息传遍天下,那才是新闻,那才是可怕。
而最可怕的还不止这个。
眼前被季朝云抱住不放的少年,瞧着何止是眼熟——
一念方动,那少年觑眼一瞧,竟先对他笑言道:“哎呀,是平风哥哥!”
这笑貌音容,倒是一如往昔,教季平风百般惊骇如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心上。
这少年郎姓谁名谁,真是无人能忘。
“林……林……”
那个墨字哽在喉头,却吐不出来。
当真地荒唐可怖,又觉可笑。
“你……”含混半天说不出话,季平风又转向季朝云,艰难地道:“你——”
季朝云根本不为所动,也不松开搂着林墨腰的那只手,只道:“山下的钟是我斩的,和他无关。”
季平风面上哑口,心内骂娘,再好的修养也不顾了:无关个屁!好你个季仲霄,竟无缘无故堂而皇之带个孤魂野鬼进季家大门,那钟大约是感应到了,结果刚想鸣声示警就被一剑砍成两截。
若是寻常的钟砍了也就罢了,但季氏仙门山下的铜钟乃是灵钟。
天生万物,除人之外,自有一番道理。
神者,万物之灵。
鬼者,孤魂离体。
妖魔,异状天然。
此三者,为善于人则由之,为祸则杀之,是仙门人所共知的守则。
如季氏山门前这钟般,有灵所附也不足奇。
“你一回来就把钟给砍了,那钟灵没有了附身之物——”
林墨勉强笑了两声,并试图为自己辩解:“当真不关我事。”
季朝云却问:“作祟么?等会一齐劈了。”
季平风“呃”了一声,又道:“那倒没有,山下有人看见他一路哭哭啼啼叫骂着跑了。”
林墨沉默。虽然都已做了鬼,不必讲良心,但是听着这话怎地还是略有些心疼?
却见季朝云冷着一张脸道:“这等小事,大哥自去处理不就行了?我有要事在身。”
他竟好意思说这话?直把季平风气得都笑了:“???你??现在???有什么要事????”
季朝云看着林墨:“我需得先处理这个。”
顺着他的目光,季平风也看向林墨。
林墨背脊一凉,笑容迅速消失:“谁是这个?什么要事?怎么处理?季朝云你要作甚?”
他话音还未落,季朝云已经出手,当真是快如雷霆,墨吟箫直刺林墨眉间。
林墨却也急智,季朝云既已出手,便再扣他不住。他腰一沉,身一侧,避开墨吟攻势,转身便逃。
奈何慌中择错路,为鬼正气不走偏门,林墨自季平风旁边掠过去,那季平风自然得很,下意识出手便拦,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林墨作为一个鬼,被他自身后拉住了衣领。
林墨吓了一跳,扭过头看他,不知所措:“哎???”
季平风汗颜:“习惯,习惯。”
方要松开手,季朝云已至,一掌拍向林墨后背,却是将两枚符箓拍入林墨体内。
林墨立刻被定住了身形,动弹不得。
还没得及开骂,季朝云已经又是一掌拍下。
林墨眼直觉有什么东西像那两张符箓一样化散入体,随之而来的是骇人疼痛散入四肢百骸。
那是季朝云的墨吟箫。
他原本不是活人,周身轻灵,现在却觉得身躯伴随着疼痛渐渐沉重,体内阴气全数被符箓所牵引,依附到墨吟之上。
林墨勉力挣扎,但指尖一动,立刻站立不住,跌到了地上。还要再挣扎,视线却也开始模糊,最后眼前一黑,万事不知。
季平风见此情景,也是既惊且骇:“季朝云——”
墨吟箫是季氏先祖之物,传闻中季氏的先祖未曾修成仙道却可驭神龙,取得一截龙骨造就骨箫并剑。
这举世无双的神器 ,季朝云竟一声不吭地就给了林墨作借体之物。
仙门中人所共知,那肉身既毁,三魂七魄必然离体而出,无所凭依;但有两种法子,可令其暂且有所依恃,化为常人;且哪怕是修为高深之人,也难以看穿。
一者曰借体。修仙道有成者,以符箓定离魂,至圣至灵之宝器为楔,辅以修为,凝魂聚体,暂造肉身。
一者曰画皮。这却是诡道,有恶鬼、凶鬼、厉鬼,能为高深,执彩笔而作人皮彩绘,披于其身,可化人形。
这两种手段,都是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今季朝云听到季平风唤他,却没有答话,且先走到林墨身旁,俯身将他抱了起来。
林墨这具躯体,在他怀内自轻转重,正是肉身渐成。季平风听见他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不禁百感交集。
正要说话,却听外面有人急急而来,高声叫道:“师尊,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