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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娃似乎很焦躁,还在和少妇怄气哭嚷着。
妙梦也跟着急了,索性走出帘子去,笑嘻嘻地哄逗他,想让他安静一些。
谁料适得其反,小娃更加不安分了,哭声也越来越大。
这样的状况很是令人焦躁,素雪深吸一口气,缓缓合上眼。
心境平和了些,才总算诊出些许端倪来了。
脉象摇摇而动,按之仿似无根。
再瞧瞧那小娃,喘息急促,躁动不安。
素雪微微一怔,忙问道:“妙梦,他脸上可有发疹?”
妙梦还在使劲逗着小孩,听到这儿忙转过头来应道:“有啊,脸上也好多的。”
妙梦顿了顿,声音小了些:“这……不会是跟二太太一样的吧……”
素雪撤回手,并没有回答妙梦。
这哪可能是和二太太一样?
二太太那是自个儿贪婪,中了别人的套,就算是疹子,也是外发,发一发便好了,大不了就是丑上个把月,不会牵扯到性命。
疹类疾病,皆是外出为顺,最怕的就是内陷,而内陷中最危险的便是毒火攻心。
这小娃手上的疹已经微微发紫,正是毒火攻心的症状,想必肝风已动。
老妇见素雪沉默,连忙问:“苏大夫,可有得治啊?我这孙儿还小,不忍心看着他受罪啊……”
少妇也跟着道:“是啊,这样出疹子一直不见好,每天都又哭又闹,之前张大夫开了许多药,可喝起来又苦又涩,他一闻到药味儿就大哭。怎么劝都不肯喝,强迫给他灌下去,硬是受不住。呕了出来……”
妙梦听得皱起眉,也焦急地看向素雪。
素雪沉眉思索一阵。问道:“那之前张大夫给开的方子呢,可有一同带过来?”
“带着呢,带着呢!本来是想要按着方子再抓几副药的,但张大夫听了这状况喊我们上来找您。”老妇一面说一面掏出一个折好的笺纸递给妙梦,妙梦接了过来,交给素雪。
丹皮,火麻仁,黄连。苦马菜……
方子上总共十几味药,统统是大泻大寒之物,给这样小的孩童服用,岂不是自小就让他伤其根本?
不过张大夫用药一向谨慎,知晓这方子大寒,因此每一味的量都下得十分保守,可饶是这样,也泻尽了元气。
难怪方才诊出的脉象都仿似无根了。
加之这药方中的黄连和苦马菜都极苦无比,寻常成人都未必能承受,何况是个小娃?
也难为他。到最后都难受得呕出来了。
张大夫的方子并没有错,可是这种疹病除了要清火,更要熄风定神。托毒外出。
张大夫一口气下了十几味药,却没有一味是能托毒外出的。
虽然中药大多需要配伍才能显出药性,可这些寒上加寒的药方,就如同漫天撒网,且这张网的漏洞着实太大,才会导致功效不佳。
素雪轻磨着手中的笺纸,细细思索起来。
什么样的药材,药性平和中又微带凉性,且能将体内大热透发出来。达到解毒目的呢……
沉思一阵,最终想到了一味药。咬咬唇快速提笔写下,交予那老妇。
老妇激动地接过去。打开一瞧,却是愣住了。
“羚羊角三钱……没啦?”
她似乎不敢相信,这缠绵不好的病症,吃了那么多的药都不见效,可这苏大夫竟只下了一味药给她。
连妙梦都有些错愕,一味药算什么?寻常人进药店去抓药,谁不是大包小包地往回提啊?
素雪却只是平静地放下笔,道:“妙梦,带他们下去抓药。”
老妇见素雪这样笃定,便也将信将疑地下去了。
下去没过一阵,便听得一阵嘈杂响起,接着便是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
素雪抬抬眼,见阿正愤愤地冲了进来。
他手中拽着那张只有一味药的方子,用力抖了抖,兴师问罪道:“你这是胡闹吧你?”
“你凶什么凶啊?”紧跟其后的妙梦见他这样凶人,不禁上前逮住他的衣裳,也跟着嚷起来。
“我不是凶,只是你瞧瞧她都做的什么事儿呢!”阿正也十分愤怒,用力指着那笺纸,脆弱的笺纸都被戳出一个洞来。
“你治不好病就直说啊,何必害人呢?张大夫也开了方子,这不没把人治好吗?治不好病没什么丢脸的,害了人才是真正的丢脸呢!”
阿正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裳,还要开口说什么,却不料里面的素雪忽然将帘子一掀。
阿正愣了一下,暂时住了口。
“我若是怕丢脸,就不会来你这儿。”素雪嘴角噙着一丝笑,说完又放下帘子,背过身去冷声道,“去把张大夫喊来,这儿还轮不到你瞎嚷嚷。”
“哟,还不能讲你了是吧?”阿正双手一叉,“你这样乱开方子我就得管,就算是张大夫来了,这药方子也得经我的手,我不想我抓出去的药把人给吃死了!这是我的原则,你喊谁来都一样!”
阿正还在嚷着,张祥听闻这边出事,也匆匆上来了。
“你嚷什么嚷?还有没有规矩了?”
张祥一来,阿正立刻就乖了,努着嘴指了指手中那被戳了个洞的笺纸,道:“张大夫您瞧瞧,她这都是什么方子呢……”
张祥接过那笺纸一瞧,也微微愣住,但少顷,便陷入沉思。
“羚羊角,能引脏腑之热毒达于肌肤而外出,怎么,这方子有问题吗?”隔着帘子,传来素雪泠泠嗓音。
张祥猛地一拍脑门儿:“不错不错,光是寒泻还不够,须得解内毒才行。”
说完又讪讪一笑,指了指药房道:“只是……仅仅这样一味羚羊角,当真能行?要不再配些别的药辅助?”
素雪不禁一笑:“张大夫,你究竟是对药方没有信心,还是对药材没有信心?”
张祥愣在原地。
他素来信奉的稳妥为上,竟被素雪说成是没有信心。
医术再次被质疑,他心里有些不快,可不知为何,竟寻不到话来反驳素雪,反而还不自觉地心虚起来。
的确,他加上别的药并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只是觉得用药就应该周全一些,在合理配伍的前提下多加两味,总是没有什么错的。
可素雪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坚持道:“一味羚羊角,足矣。”
素雪和张祥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了,从他所开的方子可以瞧出来,张祥对药材的认知度极广,应是读过不少医书的人,恐怕《神农百草经》都是能倒背如流的。
恰恰是认知广,让他对每一味药材的深究不够,因此拿到一份病例,他脑中第一反应便是稳妥为上,因此便习惯性地运用广撒网式的方子。
开出来的方子大多都满满地写了整张笺纸,甚至还不够,需要再加上一张。
也许很多时候照样也把病治好了,可端的是哪一味药起了作用,这个张祥自己恐怕也拿不准,因此中医最多的说法便是药材间是配伍关系,相辅相成的。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是因为开方子的大夫对每味药的把握都不精准罢了。
前世中医院的老副院长便是个高手,对药物把握十分精准,每味药的药性到底多大,入什么经,是升是降,温热寒凉能到什么程度等等……他都颇有心得。
因此他最擅长以几味药,甚至是一两味药给人把病治好。
拿捏准确的药方,每一味药都好似精兵良将,用上这样的方子,自然能药到病除。
张祥沉思了许久,最终应了素雪的意思,只抓了一味羚羊角给病者。
阿正依然十分不理解,可又忌惮张祥,因此不敢多言。
日偏西的时候,素雪便从医馆侧门离开,乘着小轿回府去了。
因着白天的事儿,阿正心中对素雪十分不服,他知道素雪是个小姐,却不知究竟是哪家的,且这蓟州也没听说有个什么苏家。
又一想,哪个小姐会像她这样出来抛头露面?她不会是唬人的吧?
因此阿正便借着上茅房的由头,瞧瞧从侧门出去,跟在素雪的小轿后面。
一直出了城西,他越走心里越是发凉,果然,那轿子停在了江家侧门,她下了轿以后,还真的从侧门进去了。
阿正吓得愣在原地,一溜儿风吹过来,他背脊阵阵发凉。
他不敢相信,今日被他大吼大叫的人竟然是江家的小姐!
也不知愣了多久,直到东角门口的门房瞧见这边儿有个鬼鬼祟祟的,便操起木棍子敲敲地上,扯着嗓门儿问道:“什么人?在那儿瞧什么呢!”
阿正一听到这声吼,立刻就转身撒丫子跑了。
回到医馆里,吓出了一身虚汗。
素雪回了府便梳洗一番前去老太太那儿昏省,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虽然这样来来回回的确累人,但是她心里既充实又快乐。
累过后好好睡一觉,仿佛是回到了前世上下班的单纯日子,而不是整日闷在这宅院里同那群妇人勾心斗角。
算算天数,明日二太太还回不来,她依然可以再去一趟医馆。这样想着,她乐得眯起了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