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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顾绵觉得,季深行对她做任何事都不奇怪。
真的。
这个男人,对他一次次的失望中,渐渐地,麻木了。
只是,被伤了那么多次,为什么还会痛?
手抚上肚子,隔着重重的眼泪,顾绵咬着下唇,明知故问:“带我来这里,干什么?钫”
季深行紧抿着起了桔皮儿的干燥薄唇。
让她把孩子打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绵嘲笑自己,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不肯相信旱。
昨天晚上他把她救下,得知她怀孕的时候,她分明从他眼角眉梢看到了喜悦。
他那么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让她相信他,林妙可的孩子不是他的。
但是现在,他却带她来了这里,前后不过几个小时,他的态度,截然相反。
“季深行,”顾绵笑了出来,笑声里,浓重的鼻音:“我居然蠢到以为你是要带我去爷爷那里,告诉他,我怀了你的孩子,告诉他,林妙可的孩子不是你的。我很可笑对吧?做梦都没有想到,你会带来我这么个地方。”
她的话像数根针刺向他的喉咙,更加发不出一点声音。
季深行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神智几乎都不清醒。
只要一想到顾绵,妙妙惨不忍睹的样子就会浮现。
他和顾绵的婚姻,隔着血海深仇,隔着妙妙,怎么进行下去?
他想,干脆算了,散了,把什么都了结了。
所以带她来这里。
顾绵走近几步,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肚子上。
他看起来很不清醒,她要提醒他:“它们是你的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季深行一震。
“上一个孩子被你妈妈害死,这一次,你亲自动手?”嘲讽的眼泪,流到嘴角。
季深行一震,抬起那双暗沉无光的眼眸,看她。
她的样子,与顾北中狰狞的样子重叠,分开,又重叠。
头又开始痛了。
顾绵得不到一个答案,决定赌一把。
她冷笑着,蓦地松开他的手,转身就往难道玻璃门里面走,早班的医生见她进去,迎面过来:“小姐,请问你……”
顾绵握紧双手,刻意放大的声音:“给我安排人-流,立刻马上!”
说完,回过头,盯着呆立在原地垂头敛目的男人看,嘴角,笑容不散。
新来的实习医生,不认识季深行,看了看原处高俊挺拔的男人,再看看眼前满脸泪痕的女人,瞬时明白了什么。
“好,我带你先去挂号交钱,手术,等医生上班就可以做……”
顾绵抬步跟着实习医生就要往里面走。
身后,沉重急促的脚步声。
在玻璃门即将关上的当口,那只冰冷干燥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感应玻璃门打开,季深行把她猛地拉了出去,神情寒戾地看着她:“你干什么?!”
顾绵觉得好笑:“你又在干什么?谁把我拉到这里的?谁不想要我们的孩子?”
季深行无言。
眼神里,太多太多,顾绵看不懂的内容,在挣扎。
他的神情那么痛苦:“为什么你爸爸是顾北中?为什么我们要遇见?为什么……”
我要爱上你……
心里这句话蹦出来时,季深行自己都吓了一跳。
脑子里,妙妙的身影又出现了。
仿佛在质问他,怎么可以爱上别人?怎么可以把她害的那么惨之后,再爱上绑架他们的人的女儿?
季深行双手捂住了脸,喉间沉重的呼吸像是悲鸣:“顾绵,我没办法面对你,也不想再看见你,孩子的事另作打算,我们,离……”
手机忽然响了,打断他最后一个字。
顾绵盯着他一张一合的那么好看的薄唇。
离,离什么?
离婚?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这两个字。
顾绵,手脚,凉透。
季深行拿出手机,接起。
那头主任说,前些天因为胸闷送到心外后又查出颅内恶心肿-瘤的那个女病人,一个小时前,宣布脑死亡。
季深行脸色剧变。
转身就朝外跑。
顾绵看他神色很不对,跟了上去。
……
脑外科。
季深行匆匆赶到病室,主任在里头,病床边围着病人家属。
最悲痛的,莫过于其中,病人的丈夫,白大伟,五十多岁的年纪,是个警察,因为有癫痫的疾病,提早退休。
白大伟看见季深行进来,立刻上前申讨:“季医生,我妻子送进来时只是胸闷,你后来说,她脑子里长了恶性肿瘤,我听你的,把她转到脑外科,为什么,她成了这样?为什么?”
白大伟情绪激动,抓住季深行衣襟撕扯。
病患家属接受不了病人死亡,这样的情况很常见。
季深行按住他:“白先生,我并不是脑外医生,具体情况,手术医生会跟您详细解释……”
“敷衍!都他妈是敷衍!我的老伴送进来时身体健健康康……”
主任与季深行对视一眼,这位病人脑死亡,心脏,还是完好的。
爷爷这两天情况很糟糕,心脏衰竭得很快,换心,刻不容缓。
季深行早就查过医院里所有脑死亡的病历,这个病人是最匹配的,最重要的是,她生前签署了器官捐赠协议。
季深行看着白大伟痛不欲生的样子,理解他刚失去妻子的痛苦,可爷爷还在病房等着一颗心脏。
他知道现在说器官捐赠很残忍,但——
“白先生,你妻子的情况,之前脑外科医生和你说过,她颅内的恶心肿瘤扩散,送进来时已经晚了,胸闷只是肿瘤发病时的附属情况,所以你才会错误把她送到心外科,实际上她需要做的是脑外科手术。事情已经这样,还请你节哀顺变。另外,你的妻子清醒时签署了器官捐赠协议,现在取出她体内的器官可以救治好几个人的生命,依靠呼吸机也只能维持她体内的循环,她不可能再醒过来……”
“我不同意器官捐赠!我不能让她连个全尸都没有!”白大伟跑到病床前,俯身抱住妻子:“你们谁也别想动她!”
季深行着急,器官在体内呆的时间越久,衰竭程度越高,到时候即便取出来也无法移植了……
“白先生,很多个病人都在等你妻子救治。”
白大伟根本不听。
两方就这样僵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三个小时后,白大伟依旧霸着病床,分毫不让。
季深行心急如焚。
心外那边打过来电话,说是已经给爷爷做好术前准备。
主任走过去:“白先生,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病人清醒时签署的协议,我们医院有权在她脑死亡后执行……”
“不……老伴儿……别动我老伴儿,她还有呼吸!她还有呼吸的!”白大伟颓唐地哭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好几个医生进来,把妻子被推出去。
他起身要扑过去,季深行一把将他拦住:“白先生,请尊重你妻子的意思,人命关天!”
……
顾绵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白大伟,季深行已经推着那个女病人往手术室里去。
顾绵跟上去,大概猜到,这位脑死亡病人的心脏,是要移植给爷爷。
虽然这些天她没来医院,但也知道,爷爷情况很不乐观,心脏全面衰竭,亟待移植。
手术室。
季老爷子被抬到手术床上,打麻醉之前,季深行摘了爷爷的呼吸罩。
爷爷其实已经吐不出清晰的字。
但季深行还是听见了,爷爷说,林妙可在哪儿。
季深行知道爷爷是惦记曾孙,握着爷爷的手,说在赶过来的路上。
爷爷叮嘱,万一醒不过来,曾孙的名字取好了,在病床底下藏着……
季深行,含泪给爷爷打下麻醉。
不知道手术能不能成功,但爷爷的心脏衰竭彻底,不移植,也是死路一条。
……
手术室外。
顾绵犹豫再三,还是留下没走。
走廊里由远及近的碎乱的脚步声。
季家人都来了。
季奶奶满脸泪痕,苏云看到顾绵,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彼此悄无声息地等待,沉默着。
走在后面的林妙可,在看到顾绵的那一秒,脸上神情变了变。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
季奶奶熬不住,又担心又焦灼的,几乎昏厥,苏云扶她到预定的休息室休息去了。
走廊就剩下林妙可和顾绵两个人。
顾绵起身就要走。
林妙可挺着大肚子,紧跟着站起来:“我有事情对你说。”
顾绵不理会,转身往楼道里走去。
林妙可跟过去,一把将顾绵拦住,手里摆出一张照片。
正是昨晚上给季深行看的,那张全家福。
顾绵惊愕不已,望着照片上爸爸妈妈,弟弟……
林妙可指着照片中的男人:“你爸?”
顾绵更加震惊,一把抢过:“你拿着我家的照片干什么?”
“你爸是顾北中,绑架杀人犯,这个你知道吧?”
顾绵死抿着唇,盯着林妙可。
林妙可笑得更欢:“那你知不知道,你爸当年绑架的谁?”
父亲当年犯案时她很小,只依稀记得,受害人的家属来孤儿院闹过好几次,每次都揪着她和低低打骂。
“你爸当年绑架的,是深行和我姐姐!十五年前大年三十,你爸把深行和我姐绑架了,并且,还把我姐凌辱至死,深行就在旁边看着,全过程……你爸是禽-兽!”
“不是的!我爸爸没有杀人……他只是绑架……”
顾绵蓦地想起,季伟霆说的那番话,还有之前季伟霆一再否认,他是当年爸爸案件负责人的事实。
这么说,季家人一直都知道?
林妙可冷笑:“不光季家所有人清楚,你是一个禽-兽的女儿,深行也知道了!”
顾绵一瞬睁大眼,面目一瞬惨白。
难怪,他看她的眼神那么冰冷复杂,一直在挣扎,他拖她来医院,不想要孩子,他说,离婚……
难怪,季伟霆第一次从北京回来,看到她,表情那么奇怪。
前后一想,很多之前无法解答的事情,对上了。
林妙可步步逼近:“你爸爸是绑架犯,杀人犯,强-jian犯!他害死了我姐姐,害的深行这一辈子苦不堪言,顾绵,你
说,你有什么脸留在深行身边继续给他伤害,他只要一看到你这张脸,就会想你你爸爸对他做的一切!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赶紧滚蛋离开他!我的孩子马上要出生,季家少奶奶的位置,归我!你的存在只会加深深行的痛苦……”
林妙可还说了些什么,顾绵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告诉自己不要相信林妙可的话,她在挑拨离间,这一次她决不能上当,她要找季深行问清楚问明白!
……
顾绵魂不守舍地走后,林妙可在原地得意地大笑。
楼上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神情麻木地走过来:“小姐,请问你是季医生的什么人?”
林妙可吓了一大跳,不悦:“你是谁?问这个干什么?”
“我妻子脑死亡,之前是季医生的病人。”
林妙可来的路上听说了,季爷爷移植的心脏来源,就是同院一个脑死亡的女病人。
不由得态度好了些:“是您的妻子把心脏捐献给了爷爷呀,谢谢您和您妻子的爱心!”
白大伟咧开嘴,笑得十分怪异:“小姐还没回答我,你是季医生的……”
“他未来的妻子!”
“那刚才走的那位……”
“他们马上就要离婚了。”林妙可笑得很甜。
白大伟森冷的笑容加剧:“这么说,是妻子在侧,情-人在怀了……”
……
顾绵在医院游荡了一整天。
晚上时,爷爷还没从手术室出来。
她一直在想林妙可那番话的真假,迫切需要向季深行要一个答案。
浑浑噩噩地,出了医院。
站在街边许久,八月多的天气,夜里,也是燥热的。
她伸手拦了辆计程车。
心里装着事儿,看也没看就上车:“请到景枫湾别墅区。”
计程车却迟迟不走。
顾绵抬头朝司机看过去,震愕——
“你……”
白大伟一把枪已经按在她脑袋左侧:“举起双手!”
冷冷的枪管抵着脑袋,顾绵强自镇定,看了看四周,车停的位置不在十字路口,没有监控,两旁树影婆娑,也没有行人。
“季深行的妻子?”白大伟笑:“我是个警察,退休了,听说你也是个警察?”
顾绵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要你听话!既然是警察,应该知道,警察的枪法准确度,不想死,老实点!跟我走一趟!”
顾绵受制,肚子里有宝宝,脑袋上抵着一把枪,不敢轻举妄动。
心中陡然升起的不好预感,想到之前季深行强行把白大伟妻子推出去,白大伟那一刻的眼神——
白大伟,绑架她,怕是冲着季深行去的……
脖子蓦地剧痛,顾绵眼前一黑。
……
顾绵醒来时,周围漆黑一片,空气中潮-湿的味道,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眼睛上蒙着黑布,依稀可见头顶橘黄幽暗的吊灯,光线摇晃得很厉害。
身体动了动,果然,手脚全被绑的很老实。
“呜呜……不要杀我……谁来救救我……”
由远及近的哭声。
然后,类似铁门的声音打开了。
脚步声传进来,有拖曳和挣扎的声音:“为什么要绑架我,我没有得罪你,呜呜……救命……”
女人的声音,很熟悉。
林妙可?!
林妙可大概还没被蒙着眼睛:“顾绵!”
白大伟把林妙可拖进来,扔到潮-湿的水泥地上。
拿出手机。
……
爷爷的手术正在紧张进行中。
季深行不被批准参与,只能在一旁看着。
护-士推开门:“季医生,您的电话,响了很多遍,是同一个号码。”
季深行拧眉,看了一眼手术台,匆匆出去接。
电话接通,立刻传出林妙的哭声:“深行,救救我,快来救救我……”
紧接着是顾绵的声音,凌锐沉静:“别来!季深行,别来这里,是白大伟,他想要你的命!”
白大伟把手机举到耳边,面容几近扭曲的笑着:“一个求你救命,一个让你别来,这就是情-人和妻子的差别啊,季医生,你说呢?”
季深行几乎发不出声音。
拿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强自镇定走到一边:“你想干什么?”
“你强行把我老伴儿的心脏取出来去救你爷爷时,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吧?我怀疑你从一开始就瞄上我老伴儿的心脏,就等着她死了,好拿去救你那个短命鬼爷爷是不是!医生的黑心,天下众所周知!你们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你害我家破人亡,就要付出代价!你想要救你的妻子情-人,行,一个人过来!记住,敢报警,你的妻子,你的情-人,你的孩子,统统没命!”
电话挂了。
季深行扶着墙壁,站不稳。
白大伟绑了顾绵和林妙可,无非是想让他现身,要他的命。
白大伟是警察,侦查能力反侦察能力不会差,这时候报警,无疑是把林妙可顾绵置于死地。
两个人肚子里都有孩子,这个险,季深行冒不起。
……
按照白大伟给的地址赶过去,是一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
九曲回肠,像迷宫,季深行围着找了很久,终于找到白大伟所说的锅炉房附近。
走进铁门,里面一盏微弱的吊灯,摇曳着。
在硕大的废弃机器后面,白大伟拖着顾绵和林妙可,走出了暗影。
两把枪,分别对准顾绵和林妙可的脑袋。
“季医生,很守时。”
季深行走进去。
林妙可哭喊:“深行,深行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肚子好痛,深行,你救救我……”
季深行皱眉看了林妙可一眼,转而,看向顾绵。
顾绵也在看他。
彼此的对视,深深的。
“我来了,你把她们俩放了!”
白大伟哈哈大笑,两把枪顶了顶两个脑袋:“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就你和我两个人多寂寞!”
“白大伟!你想要的无非是我的命!放了她们!”
“季医生真是深情,我倒要看看,你对哪个更深情!妻子和情-人,你只能救一个,我数到三二一,你不说救哪一个,我两把枪同时开崩!”
季深行强自镇定:“白大伟,你妻子的病情以及手术过程我们全有记载,虽然她心脏移植对象是我爷爷,但这里面不存在徇私枉法!你要是觉得不满,上诉法院解决!不必用这种招数,她们量没有得罪你,更没有做错什么事,你也是警察,滥杀无辜……”
“你闭嘴!季深行,我告诉你,绑架她们时我就豁出去了,我老伴被你们害死,我活着干什么!三两条人命,我白大伟陪你们上路!”
季深行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白大伟两个食指卡在扳机上:“白先生,你放了她们两,要杀要剐冲我来!”
“一枪崩了你多不解恨?”白大伟笑得扭曲至极:“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抓紧时间选。”
“白大伟!”
“三……”
“二……”
林妙可哇哇大哭喊救命。
顾绵安静地看向季深行。
看着他,把目光从自己身上,一点一点移向了林妙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