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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出岫的咽喉更加红肿,就连用膳都难以下咽,只能进些流食。大夫诊后说是高热刚退,脖颈又受了狠掐,内热外伤交织所致,并无大碍。
聂沛潇却是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出岫无法适应“口不能言”的日子,他并不知道,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出岫失声过。
对于出岫本人而言,她反倒庆幸自己暂时无法说话,因为撞破昨夜之事后,她不晓得该对聂沛潇说些什么。再次以纸笔进行交流,她以为此法甚好,文字无情无绪,不会令人觉得尴尬。
她再也不奢望能找到第二个云辞,可以全然看懂她的口型,明白她的手势……
吩咐丫鬟准备好了笔墨纸砚,聂沛潇走到出岫屋内的书案前,笑着对她道:“大夫说至多三五日,你便能开口说话了。这几日暂且委屈你,以笔代口罢。”
出岫面色无波地点了点头,莲步轻移走到书案前,提笔写道:“殿下差人知会云府了吗?”
聂沛潇没想到她写出来的竟是这一句,一时有些失望,但还是如实回道:“昨日已差人快马前往烟岚城,算算时辰,此时云府应该知情了。”
出岫闻言倒也不见喜色,下笔再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聂沛潇本不想开口询问,可经过昨夜与云想容一番密谈,他也有意试探出岫的意思,便隐晦地道:“威远侯夫人如今的状况,恐怕不方便回去……否则事情会闹大。”
出岫清丽的眸子轻轻一眨,似在斟酌什么。她垂眸沉吟的样子很美,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微黯的阴影,衬得整张容颜都生动起来,端庄又沉静,绝色而倾城。
聂沛潇看得有些痴了,心底漾起阵阵涟漪,更兼出岫的发香萦绕鼻息,只觉得无比心旷神怡。然而这种愉悦感并未持续很久,他已被出岫写下的另一句话坏了心情——
“想容留下,我回去。”出岫的瘦金字体撇捺锋利,好像藏着一套武功心法,一笔一划都是畅快淋漓、割金碎玉。
“什么?”聂沛潇见字很是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吃惊。他未曾料想到出岫会有这个心思,竟是执意要回云府?!那如此一来,他与云想容的商量岂非白费心机?
想了又想,聂沛潇试图挽留:“你若走了,那威远侯夫人她……”
“我会派人前来照顾。”出岫缓缓写下这个人选:“想容的生母,云府二姨太。”
聂沛潇恍然之余,又是一阵懊恼。事实上倘若云想容真的失常,由花氏前来照料的确更为妥当,出岫这个提议并没有错……可事实错就错在,云想容是装疯卖傻,而昨夜两人密谈时,都遗漏了花氏这个人选。
聂沛潇忽然有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感觉。自己昨夜挣扎万分,不仅泯没良心与云想容同流合污,如今还适得其反,没能留住出岫……真是没了骨气秉性,又失了所爱之人,得不偿失。
他兀自懊恼不已,出岫见他半晌没有反应,提笔又问:“殿下不同意?”
“不。”聂沛潇表情凝滞,到底还是无奈松口:“失踪这么多天,你的确应该回去了。是我考虑不周,隐瞒这么久。”言罢他轻咳一声,坦然再道:“只是我……舍不得罢了。”
听闻此言,出岫娥眉微微一蹙,清眸忽然变得沉黯,那表情似是遗憾,又似伤感,聂沛潇看了半晌才看明白……她是失望。
他不晓得出岫为何会做出这等表情,不过到底还是心虚,便也干笑一声转移话题:“不提这个了,我还有件事要对你说。”
出岫这才抬眸看他,静待下文。
聂沛潇顺势从袖中取出一卷乐谱,对出岫道:“去年我到北宣主持受降仪式,路上忽然思如泉涌,便即兴谱了这首曲子……恰好能和上那首《朱弦断》。”
他话到此处,刻意停下观察出岫的表情,果见她微微愕然,接过卷轴展开来看。此后,出岫当真聚精会神地研读起这首曲子,还时不时地轻点下颌打着节拍。
聂沛潇见状心中一喜,忙道:“曲子是即兴所作,必有不当之处,我原本打算再找个日子斟酌斟酌,可后来一直没什么灵感,便也搁置了。如今既然见着你,便想起来让你瞧瞧。”
说出这段话时,聂沛潇也意识到,他自己是在做最后一击,又或者是在垂死挣扎。按照云府的速度,大约明日就会来人接走出岫,而他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唯有使出这杀手锏了。
聂沛潇没骗出岫,这首曲子的确是他在北宣所作,也是为她所作,恰好能与《朱弦断》相和。但其实他并非即兴谱曲,而是反复斟酌了千百遍,才谱就如今这个版本。说他谄媚出岫也行,讨好出岫也罢,总之他放下了素日高傲的心性,卑微至此也是心甘情愿。
跑神了许久,再回神时,出岫依然在看这首曲子。但不知为何,聂沛潇竟在她眸中看到泪意。他正想开口安慰,可再一定睛,那泪意又已消失无踪,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此刻出岫也终于品完了整首乐曲,低眉在纸上写道:“有些地方或可斟酌一番,容我想想。”
聂沛潇见字窃喜,连忙点头:“太好了!我也正有此意。”
出岫只淡然一笑,收手将曲谱卷好,再写道:“昨夜没睡好,我想补眠。”
赶人了!聂沛潇有些失落,但又不忍心出岫强撑着,遂道:“好,你睡罢,晚膳时候我让下人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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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岫一觉睡到落日黄昏才被丫鬟叫醒,但并非请她前去用膳,而是云府来人了。
这么快!这是出岫的第一反应。按照她的预计,云府应当明日一早才能赶到,由此可见是真得急了。想到此处,出岫心中一暖,立刻去往前厅相见,却未曾料到,竟是云承亲自前来,带着竹影和玥菀。
三人皆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难掩憔悴疲倦。可一见到出岫,各个立刻打起精神,惊喜安慰之余,更是一脸愧色。云承最先上前一步,与此同时,竹影与玥菀一并跪地,前者愧疚不语,后者喜极而泣。
“母亲!是我的错。”云承更是自责到无以复加,可当着聂沛潇的面,他终究没有多说,只叹道:“您没事就好,否则……我……”
出岫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又笑着指了指咽喉处,聂沛潇见状立刻解释:“夫人她前几日发热,烧坏了嗓子,须得休养几天。”
云承闻言长舒一口气,仔细观察出岫的面色:“您……没受什么伤罢?”
出岫脸色稍稍黯然,垂眸摇了摇头。
云承想了想,又看向聂沛潇,再道:“此次承蒙殿下出手相救,云府上下感激不尽。”
“侯爷客气了。”聂沛潇不欲多言此事,只道:“出岫夫人近日无法说话,我差人去取纸笔。”说着已朝管家打了个手势。
不多时,笔墨纸砚送到,云承沉吟片刻,对聂沛潇礼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母亲说,不知您是否能……”
他话未说完,聂沛潇已笑着点头:“既然来了,务必在此用顿晚膳。本王先行一步,出岫知道膳厅在何处。”言罢便迈步出了前厅。
待聂沛潇一走,出岫立刻执笔问起云府的情况:“府里都知道了吗?”
“都知道了。”云承立刻回道:“这几日暗卫们都快找疯了,但明璎那女人着实不能小觑,一直阻止咱们查下去,好多线索都被破坏了。”
听闻此言,出岫沉吟须臾,隐晦写下几个字:“也许不是明璎阻止,她没这个本事。”
云承有些不解其意:“您的意思是?赫连氏?”
出岫摇头不欲多言,转移话题再问:“太夫人如何?”
“祖母震怒,这几日气得头痛。”云承顿了顿,又叹:“您不知道,在您失踪的第二日,祖母下令强拆了岚山寺。”
岚山寺被拆了?出岫闻言吓了一跳,颇为担心地写道:“岚山寺香火旺盛,如此强拆,香客们必有怨言,对云氏声望不利。”
“我又何尝不知?但祖母心意已决,谁都劝不动。”云承回道:“我只好对外宣称岚山寺是假和尚假庙,专门骗取钱财……不管香客们信不信,反正是拆了,耗时四天,岚山寺如今是一片废墟。”
听了这个消息,出岫忽然鼻尖一酸,大为动容只想落泪。终究,还是太夫人和云承待她最好,能够令她毫无负担地相处下去。而余下的,无论是沈予还是聂沛潇,她都是愧疚多于亲厚罢。
纵然云想容诸多算计,可她到底是被强暴了,也终究是沈予明媒正娶的夫人。经此绑架一事,出岫终于见识到女人在情爱之中的不择手段,无论是明璎还是云想容,她斗不过,亦不想去斗了。
她真的累了,再也不愿在情海里浮浮沉沉,再被那汹涌情潮所侵袭淹没。情海深邃起伏,情事纠缠纷扰,大起大落身不由己,而她身心俱疲,无力承受。
好在她还是云氏的出岫夫人,而云府才是她的堤岸与渡口。想到此处,出岫感慨万千,提笔对云承写道:“不必在此用晚膳,今日去云氏私邸过夜,明日一早返程烟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