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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翠湖赴宴的第二天,出岫动身返回烟岚城。这一次来京州,她没有去见云羡,毕竟他是云慕歌的同胞兄长,如今妹子枉死,且还是在各路人马的明逼暗迫下,出岫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云羡。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路上又是一月光景,待回到烟岚城,恰好是十月初一。此时,慕王所赐下的四座牌坊,工期也已到了尾声。
进入烟岚城的南城门内,一眼便望见宽阔街道上耸立着四座巍峨的牌坊,用“巍峨”二字形容当真不为过,其高其阔其华丽,放眼南北两国,当是世所第一。
汉白玉的高门石柱,通体透泽、白璧抱玉,四座牌坊的样式不尽相同,虽形态各异但又极为统一,只差金漆赐字尚未拓印。每座牌坊的白玉高柱上雕琢着形态各异的鸟儿,竟是没有一只重样。百鸟图,象征吉祥如意。
出岫特意命马车在四座牌坊之前停驻片刻,她撩开车帘远远仰望,那汉白玉的材质在熔金阳光下闪着异常透明的光辉,起伏雕刻的纹理折射出一道道光线,令牌坊迤逦出飘渺光泽,犹如登临仙境的一道道天门。
工匠们此时正在进行着最后一道工序——将慕王聂沛涵的亲笔题字往牌楣上拓印。出岫抵着刺目的阳光抬首仰望,她不知那些工匠是如何攀爬到牌楣之上,有一种悬浮于半空之中的轻巧,但也有种伫倚危楼的险境之感。
忠义、诚信、善施、贞节,四座牌坊八个大字,是云氏全部荣耀的体现。出岫恍然想起,自己已经二十一岁了,这个年纪上便能得到一座贞节牌坊,倒也当真是慕王的抬举了。
放下车帘,马车重新辘辘而行,从四座牌坊底下逐一穿过。出岫坐在车中,尚能听到周围隐隐传进来的赞叹声,大抵是惊叹于牌坊的华丽,还有云氏的威名。
出岫知道,她所等待已久的荣耀,将随着慕王的登基渐渐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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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一,四座牌坊正式竣工。当日,从京州城里传下旨意,摄政王聂沛涵册封出岫为“一等护国夫人”,再赐良田千顷、珠玉无数。趁着这道旨意,陆陆续续往烟岚城里运送的,却是一箱箱的金条,正是当年摄政王向云氏举借的四成资产。
原来,在修建牌坊时,慕王已将金条混在汉白玉的石料里运了过来,一直藏在临城的几个仓库里,派重兵把守着。房州是慕王自己的封邑,藏匿无数金条元宝倒也并非难事,只等这四座牌坊一竣工,便大大方方运进烟岚城。
出岫没有过问慕王是哪里来的银钱,但也听说他找到了大熙王朝留下的宝藏。数百年来人人争抢的龙脉宝藏,无数人为之疯狂丧命都没有找到,最终却让慕王给找到了。也许这便是天定的帝王之才。
天意,无人可抗。
随着这四座牌坊的竣工,以及南熙摄政王的一道道旨意和赏赐,出岫之名也再次传遍南北两国。但这一次传言的内容,并非说她不择手段、牝鸡司晨、不善庶务;而是说她高瞻远瞩、审视夺度、眼光精准、巾帼不让须眉。
当年云氏为何要放弃北熙产业,又为何要接连关闭钱庄银号,如今都得到了最好的解释——出岫夫人耗费巨资支持慕王登基,而且,她成功了。
“云”这个姓氏,经过数百年的经营,一直保持着威严、富贵与荣耀,是大熙王朝开国以来最最传奇的一个世家。多少人都眼红,等着看云氏在南北分裂之后的没落,等着看云氏如何做出选择。
然而,云氏在出岫手中,度过了最最艰难的时刻,在南北分裂的动荡之中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北熙亡、北宣起、臣暄死、聂沛涵摄政……一切的一切都已表明,九州统一必将在聂沛涵手中完成。
出岫夫人,带领云氏族人缔造出了新的辉煌。云氏,即将成为历经两大王朝的盛世豪门。这等荣耀,这等传奇,说是“空前绝后”也不为过。
自此,在世人眼中,离信侯府一改从前的孤高威严形象,成了炙手可热的富贵宝地。从前有的没的什么人,都巴望着想要结交出岫夫人,甚至连新上任的管家云逢都成了被巴结的对象,一时间,离信侯府往来拜访络绎不绝。
“如今云管家谢客谢得不耐烦了,还得让竹影帮他来拣帖子。”淡心笑着陈述事实,又评价道:“从这点上来看,云逢不如他叔叔,若是从前的管家忠叔,光凭一把胡子和阅历,便能将那些三三两两的人打发走了。”
“云忠从前是老侯爷的伴读,又做了几十年的管家,对这些事情自然手到擒来。云逢毕竟年轻,又是新上任,分身乏术应酬不妥也不能怪他。”出岫开口替云逢说话。
淡心闻言撇嘴:“也挺难为云逢,我记得几年前见他时,他连账本都会拿错,还得央求着夫人和我替他保密……如今一转眼,他也成为云府的管家了。”
是啊,出岫也想起自己头一次见到云逢的场景,当时他不仅拿错账本,而且面对自己和淡心时还会脸红……一晃经年,他也是左右逢源的应酬老手了。
“你怎么忽然针对起云逢来了?怎么?他不当云府管家,难不成还让你去当?”出岫笑着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一口。
“我哪是针对他?”淡心连忙辩解,可言语中还是隐隐带着不忿:“哼!从前都是他来巴结我,如今他做了管家,反倒比我这个大丫鬟厉害了。”
“即便他做了管家,也不敢惹你淡心大小姐。”出岫只觉得好笑,淡心虽然二十有二,但这俏皮的样子丝毫未改,反而更胜从前。
两人正说着,却见竹影抱着一摞厚厚的拜帖进了屋子,无比苦闷地道:“夫人,我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护卫罢,这场面应酬之事,我实在做不来。单单是挑拣这些拜帖,哪些人该见、哪些人该拒、各家安排到什么日子……我真是看得眼花缭乱,头痛得厉害。”
听闻此言,淡心“咯咯”地笑起来,最后甚至捂着肚子戏谑他道:“你啊你,真是不争气!当年主子还想培养你接替忠叔做管家,你自己倒好,做个护卫不求上进!如今连挑拣帖子都干不了。”
淡心从前爱慕竹影,如今仿佛是真的释怀了,挑起他的刺儿来伶牙俐齿,逼得对方没有还口之力。
竹影也任由淡心劈头盖脸一通调侃,只无奈地低头叹气。
出岫见状亦是掩面而笑,笑了半晌才对竹影道:“你将帖子放下罢,我自己看。”
竹影等得正是这一句话,他如释重负一般,连忙将一摞拜帖放下,又匆匆告退而去。
出岫轻轻叹气,对淡心命道:“我眼睛累,你念给我听,只念帖子上各家的名字即可。”
淡心得令,执起一摞拜帖开始念道:“曲州叶今涛……”
叶今涛?这不是慕歌的夫君吗?出岫想起慕王曾说过他有“娈童之癖”,心中一阵恶心,道:“这帖子暂且放着。”
淡心便执起第二张拜帖继续念着:“礼部尚书……”
“只要是南熙朝内要员,一概回绝不见。”出岫听了这官职,立即打断说道。她认为,如今正是慕王登基的关键时刻,这个多事之秋,宁肯不见人,也绝不能多惹是非。
“好罢!奴婢明白了。”淡心点头,又在拜帖里挑挑拣拣了半晌,将南北朝中要员一一略去,最后剩下的多是王侯世家、还有几家巨贾。
忽然,淡心“咦”了一声,执起其中一张拜帖笑道:“扯坏您衣袖的赫连大人也来了。”
出岫端着茶盏的手忽然一滞,凝声问道:“你说谁?”
“就是前年底您去京州时,路上扯坏您袖子的赫连大人啊。这姓氏特殊,奴婢一直记得。”淡心再次笑道:“他当初看您看得眼睛都直了呢!”
淡心不知出岫从前与赫连齐的瓜葛,说罢又埋头读着拜帖上的字:“刑部侍郎赫连齐携妻明璎特来拜访……”
“将帖子拿来让我瞧瞧。”出岫搁下茶盏,接过淡心手中的帖子细看。笔迹工整铿锵,与她记忆之中不谋而合,应是赫连齐亲笔所书。
出岫顺手将帖子撂在案上,再对淡心道:“你去告诉云逢,以后但凡是赫连氏或者明氏的拜帖,一律不收,当场退还。”
话音刚落,屋外正好响起云逢的禀报声:“夫人,我有要事求见。”
“进来罢。”出岫望向门外,但见云逢恭敬进屋,怀中还抱着两张烫金红贴和……一摞账本?
烫金红贴不用多说,自然又是哪家送来的拜帖。但这账本是……
出岫算算日子,对云逢道:“如今还不到月末对账的时候。”
“的确不到。”云逢没有抬头去看出岫,仿佛是故意低着头,也让出岫瞧出了他的拘束和克制。
自从云逢上任至今,掐头去尾也快一年了,但他总是这副样子。出岫释然地一笑:“云管家每次来见我,都是如临大敌。”
云逢惭愧地低下头去,显然是对往日的痴心难以释怀:“从前是我对夫人无礼了。”
“你若不说,我都要忘了。”出岫轻笑,很自然地转移话题问道:“你拿着账本来做什么?”
云逢闻言立刻正色,暂时抛去方才的拘束,回话:“我近日整理账目才发现,有一本帐是单独列支的,近几年都没有签字印鉴,最后一次审阅是在五年前,当时是侯爷盖的戳、签的字。”
云辞在五年前盖的戳、签的字?出岫接过那些账簿搁在腿上:“也许是账目已经清算过了,不需要再审了。”
岂料云逢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这是一套出帐,一直由我叔叔亲自保管,每一笔借出的银钱都记得清清楚楚,借债人是……明氏嫡长子明璋。”
云逢顿了顿,终于抬目看向出岫:“六年之内利滚利,他欠下的数目是……黄金五千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