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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如水,漏指而过。有时极力想要挽留的岁月,只能眼睁睁看它从指缝流走。无奈又残忍。
故而有人总道珍惜、珍重。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云辞的返程之日。临行的前一日下午,淡心收拾不完衣装行李,便请晗初来搭把手。
“这件衣裳我还没机会穿过,便赠与你罢。唔,还有这件。”淡心拾掇着衣箱,挑拣了三四件崭新的衣装出来。
晗初见状伸手比划着,大意是让淡心留着自己穿。
淡心轻轻叹了口气:“云府的下人都有定制的衣裳,我是主子身边儿的大丫鬟,一年春夏秋冬统共二十四件,不能私制的。这些衣裳也唯有在京州穿一穿。”
她边叠衣裳边遗憾地道:“当初使劲宰小侯爷的荷包,挑了多少好布匹,如今竟是穿不及。”说着已将挑拣出的几件衣裳递了过去。
晗初闻言不禁失笑,便也未再拒绝,接过衣裳无声道谢。
两人花了大半晌功夫,足足收拾了四五个箱笼,才将淡心的行装整好。晗初不知淡心究竟宰了沈予多少银子,不过看这样子,已能抵得过寻常人家女儿的嫁妆了。
“累了罢?快回去歇着,一会儿小侯爷还要设送行宴呢!”淡心见已收拾妥当,又向晗初道谢:“若不是你,我只怕要累断膀子也收拾不及呢!”
晗初掩面而笑,返回自己的院落。
收拾了两三个时辰,天色已近黄昏,晗初额上也渗出薄汗。想到再过一个时辰要去赴送别宴,她准备先行沐发。
晗初不愿让云辞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她想清清爽爽地赴宴,给他留下最后的好印象。所幸时间尚且足够。
打了水,卸下簪子,头发还未浸湿,晗初便听闻院外响起敲门声:“出岫,是我。”
是淡心。不是才刚分开吗?难道有急事?
如此想着,晗初也顾不上收拾,披散着头发前去拉开门闩。只见淡心怀抱一具包裹严实的长物,立在门外微笑着道:“看我这记性!原本还有样东西要赠给你,方才竟是忙得忘记了。”
“我无意之中得到一把好琴,你也知道,我是不会弹琴的,明日动身带着累赘。咱们也算‘两看相不厌’,这琴便赠给你留作纪念罢。”
淡心并没有言明琴的由来,只是隐晦地带过,将琴具往晗初怀里一塞。
晗初霎时觉得手中一沉,琴已到了自己怀中。只这一瞬,心也好似变得沉甸甸起来。是婉拒?还是道谢?晗初尚未想好,淡心已乘着夕阳的斜晖快步离去……
天色渐晚,留下最后一丝光晕。有人早早点起了烛火,仿佛在迎接黑夜降临。那烛光明明灭灭地在屋内摇曳,好似笼罩了一层浅淡离愁。
云辞独坐案前盯着烛台,心中不知所想。
淡心走出晗初的院落,径直前来请见云辞,低声复命道:“主子,东西已交给出岫了。”
云辞好似没瞧见来人,只幽幽望着烛台,很是默然。
主子近日有些清减了呢!淡心心头微酸,到底没敢再开口多言。
“噼啪”一个爆栗从烛台上响起,仿佛唤回了云辞的神智。他浅浅地回望淡心,问道:“她没有拒绝?”
“按照您说的,奴婢将琴往她怀里一塞,转身跑了。”淡心如是回道。
云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呵,若非如此交代淡心,也许她又要拒绝了。
“主子,奴婢不明白,”淡心明知不该过问,却还是忍不住,“这琴分明是您特意令钱庄的人搜罗的,又为何要让奴婢白白得了这个人情?你真心实意送出岫一具琴,不好吗?”
云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分明是想起她的沉琴之举,还有明璀说她“极美、擅琴”,自己才特意为她寻了一把好琴来。可偏偏,那日他请她弹奏一曲,想顺势将琴赠给她,却遭到了直白相拒。
连弹琴都不愿,何况收琴。他唯有让淡心寻了这个借口,将琴送上。
是有些遗憾的罢,原以为能听到她的琴音,可她还是拒绝了。
拒绝弹琴,也拒绝随他去房州……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主子……”淡心不如浅韵沉稳,有些受不住这压抑沉重的气氛:“您能不能跟小侯爷说说,咱们带上出岫一起走?”
闻此一言,云辞听到自己骤然急促的呼吸声,也感到了心头微颤。虽然只有一瞬,却如此清晰。莫名的,清晰。
“你想带出岫回府?”云辞在摇曳烛火中看向淡心,反问。
淡心点了点头。她并不知,在此之前,已曾有人为此遭到无言的拒绝。
黯淡的烛光中,云辞瞧见了淡心微红的眼眶,也听到了她的请求:“您必定也发现了,小侯爷待谁都是温声细语,偏生对出岫是狂声暴语。还有茶茶,也会欺负她的。”
说着说着,淡心已是有些哽咽:“更何况,更何况……”
一连两个“更何况”,皆是意有所指。再说下去,便是自己僭越了,淡心适时住口。
云辞明知淡心未说完的话中之意,可他没有任何反应。
淡心见主子安静地坐在轮椅之上,在夜色与烛火的映照下之,恍惚得不似凡人。
“你也舍不得她?”良久,云辞开口用了一个“也”字,算是侧面回应了淡心的话。
淡心听出来了,兀自点头承认。
“为何?”云辞很想知道原因:“你素来是个挑剔的性子,甚少看得上谁。”
淡心闻言咬了咬下唇,想了片刻才道:“也许……奴婢怜惜她不会说话罢。连您都想不清楚,奴婢如何能想得清楚?”
是呵,有些人、有些事,不知所起而起,不知所为而为。云辞不禁笑了,那笑容谦谦,有如暖玉,可倏尔一变,又化作漫天疏星,冷绝苍穹。
多说无益,出岫已经拒了他。她宁愿为恩情留下,寻得沈予的庇护,也不愿离开。
想到此处,云辞决定中断这无谓的话题:“下去歇着罢。”
淡心没敢再说话,俯身行礼告退。
屋内,再次陷入一阵静默。屋外亦然。
良久,竹影才在门外开口提醒:“主子,时辰已到,该去赴宴了。”
“走罢。”云辞回过神来淡淡开口。
这一次的送别宴,由沈予一手主持。厨子、菜品、美酒,甚至于用餐器具,都是他亲自选定。吃喝玩乐之事,在这京州城中,他自信还是数得上的。
沈予自愿操劳,东苑里的几人也都乐得清闲。待到席开,淡心、竹影、晗初皆在座上,与云辞和沈予一道,主仆尽欢。
只是面对这满桌珍馐佳肴,有人并无胃口。
“挽之,这一次你走得匆忙,明年再来京州时,我可不会如此轻易放你走了。”沈予有些不舍,更有些感慨。
话虽如此说,但席间诸人都知晓,待返回房州之后,云辞即将承袭离信侯的爵位,只怕今后便没有这么自由了。
晗初亦是近两日才知道,云辞每年夏秋之际都会前来京州小住。一则是神医屈方在此,能为他复诊疗养;二则是他病中所需的一味药材,唯有京郊种植才能成活,这种草药一年一熟,是在夏秋之交。
云府向来以大熙旧民自居,顶着离信侯的头衔,令南北两国不敢妄动。从前云辞虽为世子,但因身体缘故迟迟没有袭爵,府中诸事都由云辞的母亲主持。
可如今云府太夫人年纪愈大、精力渐渐有限,已是拖不得了。
于是便定下今年,待云辞行过弱冠之礼后,正式承袭爵位,接管云府家业。
是以席间诸人都心知肚明,今年是云辞前来京州的最后一年。往后俗事缠身,他必定难以再来小住,唯有劳烦屈神医来回奔波了。
明年今日此门中,怕是再无故人。
却不曾想,这最后一次小住,遇上了最最不同的一个人。
云辞面上如静谧之海,幽深旷远,没有丝毫伤感或是不舍。须臾,那平静无波的海面才泛起一丝涟漪,是他清浅一笑:“子奉,你闲来无事或可前来房州,好教我一尽地主之谊。”
沈予未等开宴,已兀自饮下三杯,此刻有些勃勃之兴,闻言拊掌大笑:“好主意!届时我必定携美前去,白吃白喝蹭上一年半载。”
携美前去?云辞淡淡扫了晗初一眼,见她一直垂眸看着面前的酒杯,没有任何反应。
云辞敛回心神,正欲开口回话,只听淡心已抢先对沈予道:“小侯爷携美前去,咱们主子自然欢迎得很。只是您千万别带着茶茶,否则奴婢头一个守在侯府门口,将您拒之门外!”
沈予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才指着淡心道:“你啊你,我倒不知,你竟如此厌烦茶茶。她到底如何得罪你了?”
“她没有得罪奴婢,只是奴婢瞧她不顺眼罢了。”淡心闷闷地回道,须臾又似乎想起什么,连忙补充:“她虽没惹着我,倒是惹着出岫了!”
出岫?沈予反应片刻才想起这是晗初的新名字。他见淡心神色郑重,不似玩笑,便也敛去笑意相问:“茶茶如何惹着出岫了?”
淡心冷哼一声:“您还是去问茶茶本人罢。”
沈予脸色一沉,已意识到什么,转而看向晗初:“你来说,茶茶如何欺负你了?”
这话刚问出口,未等到晗初回答,膳厅里已匆匆跑来一个窈窕身影,这次不是茶茶,而是株雪。
“你来做什么?”沈予瞧见来人,开口相问,语气很是不悦。
株雪却是欲言又止,立在门口踌躇不决。
沈予见状面色更寒,几乎是带着怒意地喝斥道:“磨蹭什么?不会说话就给小爷滚出去!”
这话分明是迁怒旁人了,株雪自觉冤枉得很,只得勉强笑道:“恭喜小侯爷。这两日茶茶姐身子不爽,呕吐不止,方才大夫已来诊过……应是……有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