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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嬴少苍从未曾想到过华夏、犬戎两族官员竟会联手反对他,仅仅是因为他为喜欢的女子废掉其他的女人,触动了一张庞大而牢固的利益网。若是帝王房中私事便能引出如此强烈的反响,以后若要向臣子收权、收利又是怎生景象?嬴少苍咧开了嘴角,眯缝凤眼冷冷对左右郎卫下令:“天气炎热,老太常想必热昏头了,你们把他丢到夜池里凉快凉快,头脑不清楚就不用上来。”左右得令,上前拖了太常便走,可怜六十多岁的老人无法挣扎,只能大喊:“古制不可费,陛下三思啊!”往昔大巫祝借神灵之口干涉朝局时,老太常性烈忠直,往往挺身而出以星相和吉凶来反驳大巫祝,是嬴少苍极为倚重和尊敬的长者。如今嬴少苍为了阿拉耶识对太常下手,可见君心似铁,不容违逆。太史李时虚仗着握有京畿防治实权,其女玉夫人又曾是嬴少苍最宠佳人,还要磕头死谏,被嬴少苍一发丢进夜池。夜池是宫中一处由老阴山雪水融化后汇成的一处寒泉,三伏天也是极冷的。夜池一人深,浸夜池便是将受罚者丢入其中,不准靠岸停歇,受罚者往往在里面扑腾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四肢麻痹强直溺水而亡。若有幸皇帝开恩许他上来,往往也寒气入骨,不死也脱一层皮。
群臣中有些骨头的人为两位大人求情,嬴少苍杀机更炽,命郎卫们以鞭驱赶。群臣惊惶退却。嬴少苍的脸色黑沉如水,待他转过身时,赫然觉察偌大的承光殿前广厅只有自己一人,阿拉耶识早已不知去向。
虽然秦皇武力驱散群臣进谏,但接下来的日子遣散六宫女子的速度明显放慢。过得十数日,阿拉耶识精心梳洗一番后进宫。嬴少苍一如既往在承光殿忙于政务,见她来到,眼中放出光彩。自群臣进谏后,阿拉耶识便不再进宫,处处躲避嬴少苍,今日主动前来倒令嬴少苍惊喜。他放下卷册迎过来,一把捉住她左手,看清那明晃晃的金箍儿尚在无名指上才觉放心。阿拉耶识灵活地将身子绕了个圈,从他怀抱中滑出,眼尖便见那卷简册竟是嬴归尘所写。
“嬴归尘有消息了?他在胡夏还是库朗?”阿拉耶识本欲翻看嬴归尘的卷册,但见嬴少苍脸色阴鸷,眉头微锁便知有事发生。果然,嬴少苍沉声告诉她,嬴归尘未按照他的旨意杀了稽粥,相反暗杀了其父冒顿单于,如今稽粥继任,号为老上单于。
这,这是什么情况?阿拉耶识的樱唇久久没有合拢。自作主张违抗皇命是谋逆罪行,嬴归尘危险了。“陛下该当如何?”她迟疑着问。
“如何?朕该拿朕的族弟如何?”这回嬴少苍莫名其妙地笑了,带着居然类似如释重负的轻松:“尾大不掉,既然他喜欢自行其是,便让他与他的墨徒一起守护库朗吧。”他高喊史广汉拟旨,命嬴归尘为库朗郡侯,负责重建库朗及巩固城防,不奉宣召不得离开。
“冒顿被杀,当前胡夏情势如何?”
嬴少苍哼哼道:“冒顿暴毙而亡,长子稽粥顺理成章继任大单于,胡夏各部族忙于吊唁,还算稳定。”
“有人怀疑嬴归尘吗?”
“他做事滴水不漏,应该没有把柄。”
阿拉耶识方松口气,旋即又想到慕容垂、周亚夫和粟道中、蒋青等弟子,还有那些聚集在库朗的墨徒的去向。嬴归尘在信中汇报,慕容垂与周亚夫各自指挥墨徒归国,粟道中与蒋青尚在库朗整修城防,有约一万墨徒被安置于库朗。整个过程只有冒顿被杀超出嬴少苍的估算,其他都在预料之中。从嬴少苍的态度推测,他与嬴归尘的关系极为敏感,非君非臣,亦亲亦疏,既纠缠又对抗,长此以往对嬴归尘不利,毕竟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阿拉耶识默默怀想,这一点心事被嬴少苍看破,干脆挑明问她是不是担心嬴归尘。阿拉耶识勉强笑笑:“嬴归尘也太自作主张,违抗陛下旨意,按律须重处。陛下宅心仁厚,让他留守库朗将功赎罪正好合适。”
嬴少苍满意地点头,他似乎不愿多提嬴归尘,很快把话题转到死灵术上。阿拉耶识略作沉吟后告诉他,八月初便可以将药材分量全部推算出来,具体如何配伍则全凭巫术经验,她帮不上忙。嬴少苍大喜过望,他对自己的巫术深具信心。嬴少苍遂缠着阿拉耶识讲述破解的过程,他这些天痴迷于她教授的洛书数学,有空便用算筹演算,自觉其乐无穷。二人相谈甚欢,喜乐之时嬴少苍难免故态复萌,对阿拉耶识又亲又抱。阿拉耶识故意撩拨得他情动后又一本正经喊停,警告他要是再不松手就又把他催眠了。嬴少苍果然中计,连声追问何为催眠。
阿拉耶识定定心神,让嬴少苍看着自己的眼睛,问他看自己的眼睛有何变化。嬴少苍大睁凤眼专注地盯了一会儿道:“美。初看时如明玉宝石,再看如清透湖水,若再看时便如玄色漩涡,将我扯入溺毙而已矣。”他嬉皮笑脸拉扯对方,后者正色以告,催眠便是摄魂术,可令人失神昏聩,或倒地昏睡。嬴少苍缓缓住了手,三团火云纹轻轻流动,幽深凤眸中含着狐疑之光:“你曾对我使过摄魂术,使我失神昏睡?”阿拉耶识虽心如擂鼓,但深知此是关键仍迎着他目光,镇静点头:“每次你莫名其妙睡过去便是中我摄魂术。此术是我行走四方傍身之技,无论男女,但凡与我眼光交接凝视无不灵验。去年我被李文吉掳去一整夜,全靠我用此术拖延时辰,此免于被害。”
嬴少苍深深吸一口气,眼神捉摸不定。
“我被巫皋所擒后,曾被萨满逼问摄魂术修炼之法,当得知这法术只能师父传功给弟子后,才对我动了杀机。陛下是否也对摄魂术动心?”
“我……”嬴少苍皱着眉头思索,“神乎其技,我尝过滋味。若说不稀罕便是违心之语,但此技累你几乎丧生,令我揪然不乐。”
“那,陛下的意思是想学还是不想?”阿拉耶识小心翼翼地试探。
“鬼丫头,我可不会再上当。仅为觊觎造纸术一项罪名,你已要记恨我一辈子了,如今再窥伺你保命的摄魂术,我秦国的皇后又飞啦!”嬴少苍一脸兴奋得意,手舞足蹈像个戳破大人奸计的孩童。
“是你自己不学的——”阿拉耶识内心偷笑,话锋一转,“话说回来,其实这个当真学不会,主要靠机缘。”她将在汉国遇到天竺苦行人阿悉陀夜,被他传功获得眼光摄魂术的经过一五一十对嬴少苍讲了,当然,她没说眼光催眠、瞬间催眠(接触催眠)其实是基于心理学的暗示效能。即或她说了,对方未必能懂,动懂了未必能做,何况又要拉扯上21世纪的科技,那才是她一心想保守的秘密。
嬴少苍转身从书架取下第一次遇见阿拉耶识的黑纱面罩戴在头上,阿拉耶识微惊,以为自己弄巧成拙。嬴少苍对着她看了片刻,只看到她浑身发毛才把面罩摘下,抑制不住哈哈大笑:“我焉用学你的摄魂术,懂得防范就够了。再说,你何用摄我魂魄,令我神智昏聩?自我遇见你,早被你折磨得魂飞魄散,昏君骂名传天下。你说,该如何补偿?”
阿拉耶识警惕道:“你想怎么样?”
嬴少苍的纹面逼近她,揶揄道:“不怎么样,只提两个条件。”他竖起二根手指在她眼前晃动,“第一,以后不得对我用摄魂术,否则以后都戴着面罩见你,你知道厉害的。第二,也不准对其他男子用摄魂术,免得统统被你勾了魂,被我杀了头。”
阿拉耶识立刻叫唤起来,“我用摄魂术保护自己都不行啊?”
“不行。”嬴少苍故作严肃地沉吟:“不过我会让我的血巫卫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你,保护你,何须你出面。”
“如果让血巫卫保护我,是不是我就可以去赵国了?”阿拉耶识仰头看着他眉心上的火云纹。
“哼,让你去给石虎加冕,他做梦。始皇帝的传国玉玺尚被他霸占,竟厚颜无耻做皇帝梦!”嬴少苍面有愤激忧色,语气冷冽。
“传国玉玺?”阿拉耶识好奇地睁大眼睛。
嬴少苍气息渐平,郁郁地对她道出传国玉玺之事。蔺相如完璧归赵后的秦王政十九年,秦破赵,得和氏璧。旋天下一统,嬴政称始皇帝,命李斯篆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令咸阳玉工王孙寿将和氏璧精雕细琢为玺,将八字刻于其上,传国玉玺乃成。秦朝破亡,嬴子婴以传国玉玺买通监押之人,放走嬴禹和自己小女儿安安,就是后来的景平侯和蒙太后。后来,传国玉玺辗转流落到石勒手中,石勒于玉玺右侧加刻“天命石氏”,如今传到石虎已是第二代。初时,石勒之所以能揽聚诸多华夏士人为其效命,还有传国玉玺乃天命传言之功。传国玉玺乃秦国皇族遗老心中之痛,嬴少苍与嬴归尘均立誓寻回此传国宝物,重振大秦河山。
阿拉耶识听得咋舌,难怪嬴少苍对自己前往邺城主持称帝大典如此反感,原来有这个心结。她妙目流盼,很快便又冒出一个念头说服嬴少苍放自己去赵国:“不怕他有情结,就怕不能对症处理。”这是柏素云在心理治疗中常挂在嘴边勉励实习咨询师的话,“情结”就是弱点,如今正好用在嬴少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