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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一章 大棘城燕国皇族的欢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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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今天雪漫精心装扮齐整,身着葱绿锦缎斜裾长裙,云鬓双分堆在两侧成堕马髻样式,再插上珠翠镶花金钿,艳而不妖,犹如一团绿色春意给雪国冬日带去蓬勃生机。雪漫分花拂柳来到右殿女眷席中,见多日不曾下地的段皇后也来了,便婷婷袅袅地过去请安。

    段后年纪三十四五,本当壮年,因生太子慕容冲时难产亏空了身体,常年缠绵病榻,人看着苍白羸弱,额头眼角都有了细小皱纹。在段氏鲜卑的贵族仕女中,段氏原也是厉害角色,头脑精明工于心计。段后年轻时手段狠辣,对后宫管得甚紧,有那些长相出众的宫女都被打发做粗使活计,连见燕王一面都不可能。美貌的嫔妃都被段后警告过,不许媚主专宠,不然不仅自己吃苦头,还连累父兄日子不好过。燕国未立国前是由慕容氏、段氏、封氏、宇文氏、李氏、可足浑氏六大部族组成的联盟,其后势力最大的慕容氏成为皇室,分封其他鲜卑族为诸侯王,其中段氏最强,可足浑最弱。段后在后宫翻云覆雨,燕王慕容儁虽有些不满,但见段后做事尚有些分寸,又是太子生母,便也由得她去。所幸段后生下太子慕容冲身体不佳,对后宫的约束力有不逮,陆续有新美人进宫,慕容儁于是享尽温柔。

    年末皇家赐宴百官和家眷,身为一国之母的段后必须出席。她上下打量请安后退在嫔妃席位就座的雪漫,见她今日妆扮便知其盘算。此女头脑灵活,野心重,精力健旺,又生得一副好皮囊,本来像这样的女子进宫,依照段后的脾性肯定设局把她做掉,可恨她竟然是天巫传人,一时半会儿对付不了她。幸得天巫出事令慕容儁对雪漫顿生厌弃,段后总算松了口气。朝中有人上书要求赐死雪漫,至少也要打入冷宫,却遭到太原王慕容恪坚决反对。向来不关心朝政的慕容恪罕见地为雪漫说话,且措辞激烈让燕王慕容儁和群臣深感吃惊。慕容恪对慕容儁进谏:秦皇没有削去天意公主封号,只是查封天巫府;府中之人拘押廷尉府待审,并未立即发落,说明天巫化狐一案尚有未明之处。秦国对待天巫疑案尚且如此谨慎,燕国最好等秦国那边明朗后再行决断。如此,就有了雪漫在燕宫中遇冷的尴尬处境。

    宫伎在右侧殿女眷宴会上轻歌曼舞,低声吟哦,比起在景禄宫正殿开设的君臣欢宴要逊色许多。正殿不仅有宫娥献艺,还有武士刀剑舞,臣子中有人喝得兴起还会即兴比试拳脚。燕王慕容儁也是行伍出身,不仅不会降罪,反而对获胜之人有奖赏。此时,正殿传来酒酣耳热的叫好声,估计又是哪个喝醉的武将借酒挑战他人。段后嫌这边不够热闹,便让在座有未定亲的闺秀献艺助兴。这是女眷欢宴必有的娱乐,其目的无非是让待字闺中的贵族女子亮相,供有男丁的贵妇命妇挑选儿媳。早有命妇把自己的女儿推出来,或操琴,或起舞,有女红好的便献上所绣荷包罗帕,引来女人们交口称赞。

    太原王妃段希钰是段后的堂妹,素来与其交好。趁众女眷叽叽咋咋对闺秀评头评足无暇多顾时,段希钰与段后交换了眼色,忽然笑着对众人提议道:“诸位夫人,今日在场的多是大棘城中的闺秀,才艺虽好,可惜学的都是老派的京城气韵,倒不如外地大员家的千金学的有趣。”

    众人不解,段希钰便指着坐在角落中的雪漫妹妹静柔郡主道:“可足浑家的二小姐静柔郡主还未许婆家,这是头次参加皇宫宴会,夫人们可是要看看静柔郡主才艺如何呀?”

    命妇们初始一惊,后又笑逐颜开,纷纷邀请静柔献艺。

    静柔郡主人如其名,性子和婉,除痴爱读书外无有爱好,女红与才艺平平。她因姐姐雪漫之故刚迁居大棘城便遭逢天巫变故,说话做事更是束手缩脚,不欲招惹是非。她专门选了靠门的角落处一人独坐,周围的女眷也有意无意地拿身子背着她,更显得她形单影只。见众人把矛头对着自己,静柔惶恐中看向嫔妃席位中的姐姐雪漫,雪漫镇静地对静柔点头。静柔战战兢兢地走到中间对着段后行了礼,诚惶诚恐地表白说,她不会抚琴,也没学过跳舞,若是皇后和夫人们想听京城外的乡野歌谣新鲜一下,她就唱一首山歌。得段后首肯,她便唱了首辽东封地上人人会唱的情歌。乡野俚语情歌炽烈大胆,女眷们听了不住嘴地笑。

    段后皱眉道:“果然是乡村小调,村妇们唱来思春,若是大家闺秀也学这个,怕是找不到婆家。”

    嫔妃中的李夫人顺势提议由雪漫郡主唱首歌来助兴,许美人附和道:“听说雪夫人跟天巫学了不少海外的歌儿,里头虽也是哥哥妹妹的,但却极是动听。今日过节大家伙儿高兴,雪夫人不如献上一曲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雪漫早把众人席间的表现看个清楚,在这节骨眼上提天巫,分明是段希钰撺掇了命妇让她姐妹二人出丑。看来李夫人和许美人早被段希钰收买,存心要让她在燕宫中孤立无援。雪漫心头冷笑,面上却带了温良的笑容,她自斟了满杯酒走到当中,轻了轻嗓子,开口便是天巫在跑马大会上唱过的《何日君再来》。雪漫一边唱,一边学了天巫那时的动作,在女眷面前情意绵绵地敬酒,用勾魂的眼神诉说离情别意,活脱脱就是男女欢会的暧昧情:“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够了!”段后勃然作色,“淫词艳曲,搔首弄姿,果然是亡国狐妖之相!”

    雪漫修眉高挑,不卑不亢地反驳道:“皇后此言差矣。是李夫人和许美人提议臣妾唱天巫的曲子给大家开开眼界,臣妾只是遵命行事。当日天巫在跑马大会上为男女和合祈福,唱的就是此曲,各国的皇族贵戚莫不以为是天籁之音,怎么在燕宫却成了淫词艳曲?”

    “雪夫人,你竟敢对皇后无礼。”李夫人见机,对雪漫怒目而视。

    雪漫走到对李夫人面前,对其反唇相讥:“贱婢,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见天巫出事,便又另寻靠山了吗?刚入宫时你对我刻意逢迎,那时怎不见你对皇后有礼?”

    “你这狐狸精满口胡言!”雪漫这话来得突然,看似斥责李夫人实则揭她轻慢皇后的老底,吓得李夫人全身发抖,指着雪漫骂道:“你跟狐妖师父乃是一丘之貉,专会魅惑主上。一个在秦国,一个在燕国,都在做妖后的梦呢!”

    “大胆!”段后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看着雪漫和李夫人,“把她们两个给我拔了衣服,拖到雪地里跪着!”立时内侍赶来一左一右来拉雪漫和李夫人。雪漫自幼习武,手臂轻扬便把内侍推到三步开外。另一内侍见状舍了李夫人,朝雪漫扑来,雪漫蹲身一个扫堂腿把内侍撂倒,李夫人避之不及也跟着跌倒在一堆,疼得她惊天动地哭叫起来。

    段后见此情景,气得苍白的脸上起了红色,喃喃道反而天了,一把揪住衣领缘边猛烈咳嗽。段希钰急忙对目瞪口呆的内侍们喝道:“可足浑氏以下犯上,你们还不快把她拿下!”七八个内侍们反应过来,一起朝雪漫扑过去,殿外侍卫听到动静也来抓人。雪漫见侍卫持剑而来,便往命妇和嫔妃堆中钻,引得女眷们呼叫躲避,酒席翻倒,狼狈不堪。雪漫箭步窜到段希钰身边,把她朝侍卫的剑尖上推,尖叫声中剑尖离她胸口只差一寸,吓得她瘫在地上。雪漫没有武器,只得在殿上与侍卫游斗,女眷们慌乱中四散逃逸,女人堆中侍卫无法施展拳脚,只得与雪漫追逐相持。

    忽听门口传来一声怒喝,燕王慕容儁与太原王慕容恪赶到现场,在场中人立刻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慕容儁环视殿中狼藉满地,虽不知是何缘由,但见侍卫拿剑追雪漫立时火冒三丈。雪漫见慕容儁来到,立刻飞扑跪到在他脚下,抱住他的双腿大哭:“皇上,皇上为臣妾做主啊……方才在席上,皇后和李夫人许美人都让臣妾唱天巫的歌来听,不想臣妾唱完,皇后反说我唱的是淫词艳曲,要把我拖到雪地里冻死。”雪漫哭得梨花带雨,仰头看着慕容儁,哀声道:“皇上,臣妾冤枉。刚才唱的《何日君再来》,是天巫在秦皇选亲会上所唱之曲,太原王和都乡侯也是听过的,是否淫词艳曲,一问便知。”

    慕容儁把脸转向一旁的慕容恪,端看看他如何说法。慕容恪见殿中情形,心中有些明白,今日之事定是嫉妒雪漫的嫔妃命妇们有意撩拨而起。他恭谨回答道:“《何日君再来》是天巫为跑马大会做男女和合祝祷时所唱之歌,音韵婉转动人,其词雅俗共赏,各国使节赞不绝口,并非淫词艳曲。”

    “原来如此,一首曲子而已,怎会让侍卫在殿室内追刺雪夫人?”慕容儁脸色阴沉似水,好好的皇家宴饮被败了兴致,让讲究兆头的他觉得十分不详。

    段后此时喘过气来,挣扎着对慕容儁进言:“皇上,雪夫人本是待罪之身,理应避嫌。刚才唱曲时,她搔首弄姿做那等狐媚之态,臣妾才误认为是淫词艳曲,只说了她两句,她就开始撒野。臣妾不得已才让内侍拖去罚跪——”

    “臣妾冤枉。”雪漫此时越发委屈,死死抱着慕容儁哀哭,“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死不足惜,只是不甘心受了诬陷。臣妾对皇上,对燕国忠心无二,但有驱遣无所不为。当日要我去秦国和亲,我便去了秦国。我成天巫传人后,皇上要我回燕国,我便回燕国。为了除掉赵**神石闵,我甘愿与他同饮毒水才让他中计。我为了燕国,早就背叛了天巫。可是天下人全当我是天巫余孽,连皇上也是如此误会臣妾,臣妾还不如死了好。”雪漫泪落连珠子,语气娇滴婉转,更显得楚楚动人,其身上散发出阵阵特别清香,令慕容儁酒燥的身体血脉愤张,情动难禁。

    他弯腰勾起雪漫下巴问道:“你真与石闵同饮毒药引他上当?”

    雪漫点点头,“此事千真万确,石闵为人谨慎,夏占谯的亲随匋璋出了这个苦肉计,让我未入宫前先立功,这才把石闵毒倒。此事只有夏占谯和匋璋二人知晓,连石闵和天巫也被我瞒过去了。如今皇上这般误会我,我只有把这秘密说出来证明清白。”

    慕容儁当下心花怒放,看着雪漫娇俏驯服媚态,闻着雪漫身体散发的催情药香,他心旌摇荡,脸红耳赤,口吐酒气道:“爱姬有心了,寡人一定补偿你。”他借着酒意一把揽起雪漫,“寡人有些醉了,爱姬留下伺候,你们都退下。”

    段后与段希钰等人有些发蒙,慕容恪重重咳嗽一声,率先招呼段希钰离开,众人如梦初醒也跟着退出殿外。内侍合上殿门,只留燕王与雪漫在内。很快,殿内便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子娇柔的呻吟,令群臣惊愕万分。

    当夜,燕王留宿在琼华宫,把那些等着看雪漫进冷宫的嫔妃们惊出一身冷汗,昨日让谷娘吃了闭门羹的命妇们更是惶恐,统统被丈夫骂个狗血淋头。燕国皇家与大臣的岁末,就在这样怪异凝重的气氛中度过。

    夫妻大战中,尤以太原王慕容恪与王妃段希钰为最。

    慕容恪摆出那封假冒笔墨的信质问段希钰为何这样做。段希钰早知会有次一问,因此也不惧缩,迎着慕容恪愤怒的眼光对视,说不想让雪漫称心如意,就是不想让你们二人一条心,让雪漫把你当靠山。慕容恪说你如此痛恨雪漫又是何必,她是国君夫人,我与她没有瓜葛,只有君臣之义。好一个君臣之义!段希钰说你想帮她当上皇后,为了她不惜问政打压同僚,还说没有瓜葛。慕容恪说我凭本心做事,无愧于心。你不是无愧于心,你是想无愧于她。慕容恪知道这个她是谁,他于是变了颜色,正告妻子适可而止。段希钰愈加气恼,说她已经把家弄得不像家,我这个王妃不像王妃,你这个王爷不像王爷。白天你也看见了,她和她的弟子都是千真万确的狐狸精,你还痴迷不悟。慕容恪说她是不是狐狸精我比你清楚。段希钰挖苦说我不清楚,是谁夜里叫总骚狐狸的名字,是谁为讨好狐狸精连她野汉子都救?

    啪一记耳光打在段希钰的脸上。段希钰愣了,对她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的丈夫竟然动了手。

    “你为了她,竟然打我?”眼泪在打转,半边脸红了,她恨恨地诅咒:“你被她迷了心窍,总有一天会被她害死!”

    “段希钰我告诉你,若不是因为她要我一生一世对你们母子负责,我早就把你休了!”慕容恪方正英俊的脸上透着晦气,“你第一次撒谎冒用雀儿之名,我不跟你计较;你假冒我的书信陷害雪漫我也可以原谅你;但是你为一己之私拉帮结派,构陷无辜,这等心机,这等人品却教我万万不能忍耐!”

    段希钰恼羞成怒,“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天巫实乃妖人,证据确凿,你为精怪迷惑与朝廷作对,迟早要靠我爹来救你!”

    慕容恪闻言大怒,“我慕容恪行事堂堂正正,岂会攀附段氏藩王。你既如此自傲家世,便回通辽王府还当你的郡主罢。”

    段希钰这才着了慌,哀哭认错,跪求慕容恪让她留在王府。慕容恪铁了心要给段希钰一个教训,让王府侍卫连夜送王妃回通辽王府省亲,段希钰还想带着儿子同行也被慕容恪回绝了。临行时,慕容恪还让她捎带上一个人——王府管家慕容良。慕容良被侍卫推出来时半边身子都染着血,其右手齐腕被砍掉。段希钰在马车里见到慕容良惨况时,脊背发冷,寒毛直竖。慕容良是她入府后笼络的心腹,写得一手好字,就是他当年把登门来找慕容恪的雪漫拒之门外并大加羞辱,这次又模仿慕容恪笔记写假信,慕容恪再也容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