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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归尘把阿拉耶识扔在陵墓里又是一天。阿拉耶识在深深的地宫里无事可做,便重拾打坐静修的禅定功夫,却惊骇地发现自己气息粗乱,很难进入定境。“怎么会这样,才二个月没有坐禅,功夫就退化到这个地步了?”她扪心自问,到底是什么乱了自己心神?
来到这个虚妄色界后,认识了好些人,发生了许多事,这当中有什么是自己真正挂念的?只有根植于心灵深处的东西才能在潜意识中作怪,使人不得安宁。
以前害怕天雷劈死棘奴,她逃离邺城的第一年老做噩梦,梦见棘奴凄惶的眼睛在寻找她。现在好了,他是赵**神,再也不是当年凡事皆需忍让的半大孩子。听嬴归尘说起来,棘奴很有心智与手段,火烧粮仓警示秦国人不得动天巫府。他是真正的男子汉了,再也不需要她的保护。
雀儿自是在燕国大棘城的皇宫伴君,有慕容恪照应她,登上后位指日可待,也不需要担心她。
只有慈心了。出事后,他和棘奴同时从津台回国,可是棘奴以退为进,遥控指挥飞龙卫救她和天巫府的人,慈心却没有了下文。他终究是商贾子弟,精于算计得失,发生这样的大事他不及时抽身,岂会等着秦皇治他搅乱和谈之罪。于情于理,慈心的行为无可指责,然而阿拉耶识心中犹如骨刺在喉,总有些失望,好像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她对与慈心在汉国的生活怀了极大的预期,希望它完美无缺,能为这次元神出游画出最浪漫最美好的一笔。与慈心相遇极其偶然却又颇具戏剧性,此后一路追随,不离不弃;爱她是男人,也爱她是女人,且无论她美与丑——慈心的爱已经纯粹到抽象地步,这才是最令她心动的地方。可是唯美的东西太脆弱,终究经不住现实的考验。尽管她知道,慈心不可能是白纸一张,仍然耽溺于他带来的快乐,放下所有的心机,选择单纯地相信他。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等于零。
她在幽深的皇陵中,有大把的时间去梳理慈心的点点滴滴。
其实她以前想过,以慈心的年龄和身份,不可能没有过女人。他既然说要明媒正娶,那么那些女人就不是阻碍。她想,他在安排唐全一家的时候,也一定会把以前关系处理好。她摸出那块莹白的同济商号的玉牌,微微地叹息,一滴眼泪很不争气地滑落。
“跑了就跑了罢,该闹的闹去吧,随便你们怎么样。横竖我也活不过明年春天,能死在帝王陵寝之中,这穿越结局也不错。”
她突然想到以前玩过的网络游戏魔兽,玩家死了以后要么躺在原地等牧师复活自己,要么选择死回最近传送点。躺在榻上的阿拉耶识神经质地笑起来,对着空气喊:“代凤,小蒋,复活一下下!”
第二日阿拉耶识刚用完早饭,嬴归尘带着满身寒意出现在她面前。他的外衣和斗篷有些湿润,上面还沾着雪粒子,显然刚从皇陵外进来。
“你昨日不在皇陵?”阿拉耶识随口问道。
“是,回宛平办了点事,想到你还在皇陵内,天不亮就赶回来了。”嬴归尘冰冷的俊颜上难得带上了一点笑容。
阿拉耶识想了一整晚慈心的事情,此刻就没有好声气:“我在皇陵哪里也去不了,你着急回来,怕我又乱闯机关?”
嬴归尘见她情绪不高,只道她昨日被抛下一整天在皇陵独处而生气,便陪着小心道:“我是特意赶来接你出皇陵的。”
阿拉耶识惊讶地看着他,“慕容恪和石闵他们都有信儿了?”
“暂时还没有,估计明后两天就有消息。”他按下叫人的机关,一边掸去斗篷缝隙中的雪粒子,一边对阿拉耶识说,她关于季节和周遭境况对李文吉病情影响的言说很有启发,他想到了调整用药的方子。他昨日回宛平侯府布置了一番,打算把她和李文吉都接过去安置。
阿拉耶识大吃一惊,她可没想到去景平侯府,想到景平侯离去时的情景就觉得不妥。嬴归尘让她别担心,他昨日已经与父母商量过此事,专门从母亲的可靠使女中挑选了两个老成持重的来伺候。他在侯府本就住在离正宅较远的别院中,自成一片天地,平日就不准侯府其他人过来打扰,住在那里绝不会走漏风声。
当阿拉耶识走出浩陵时,两道对开的沉重石门在她身后重重合拢,她在登车前回头看了看这片神秘之地:不像北京十三陵或者成都王建墓那样典型的帝王陵寝那样门前总有一片开阔地带,中间是沟通天地的神道,两旁排列护墓兽和神官雕像,这里仅有一条狭窄的石子路通向山外。她正在奇怪浩陵不合规制,嬴归尘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解释说这里是仅有他和父亲景平侯才知道的侧门,到处设有墨家机关和禁制。他将一枚石子弹入林中,眼前的景物便像映照在潭中的画面一样波动起来,雪雾飞扬,树林和怪石移动交错,很快便把这道侧门淹没于茫茫雪山中。石子小道延伸出去里许,便与一条大道相交,阿拉耶识还想认清地形,那条小道也忽然不见了。
“那道门和小路怎么消失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问车中的嬴归尘。
“奇门遁甲的移形换位用法,还有幻术。”
“墨家钜子果然好本事。”阿拉耶识缩回头,带着审视盯着对方,“奇门遁甲,都说凭此奇术一女可御百夫,你要是用这套东西帮秦皇打仗,能以少胜多,以弱击强,何必要南蛮的死灵战士。”
“非也。”嬴归尘摇头,“奇门遁甲适用于小型作战设伏,能出奇制胜,不敌时亦方便脱身。如若攻城掠地,正面交锋却力所不逮。南蛮死灵战士却是无本生意,勿需资粮驱遣死人作战,所伤之人感染恶疾,可传染他人,如此可拖垮敌方。况且死灵战士本身凶名在外,敌人未与交锋已自胆寒,用来震慑对头最合适不过。”
“死者为大,秦皇豢养死灵战士是逆天之行,有损阴德。你们墨家支持秦皇,有悖墨子兼爱非攻的训导吧。”阿拉耶识尖刻地指出嬴归尘的矛盾之处,她心中的墨徒爱好和平,锄强济弱,经济务实,是极为平民化的团体,怎么能沦落为服务于王权的特务组织。墨家自分化为儒墨和侠墨后,儒墨又分散为农学、工学等务实的发明创造者,即为原初状态的科学家;侠墨退出庙堂政治,成为后世侠客之滥觞,在近代演变为帮派,当代的洪门就以侠墨为祖脉。
“天巫所言极是,逸之受教了。”嬴归尘额角的青筋微凸,显然被阿拉耶识的话触动,奇怪的是他面部肌肉死板板,毫无表情。“墨家学说于各国君王无用,在先秦时已然式微,后分为儒墨和侠墨也是情势使然。逸之生逢乱世,目睹生民性命贱如蝼蚁,幼时立志学医救人。稍长,又觉诸子百家中独墨家与生民一体同心,遂入墨家。因逸之身为嬴氏宗亲又不得不为秦国所用,复遭儒墨质疑,使墨家更为散乱。继任钜子时,逸之对天立誓,绝不助秦国攻伐他国。为秦廷办事时,逸之所遣全是家奴私军,天巫在皇陵所见玄衣奴仆便是了。”嬴归尘一番文绉绉的自白,显然是在心中郁积已久之辞,今番见责,便一气吐了出来。
“世间之事都有千丝万缕的因果在其中,钜子很难做到完全分开吧。”阿拉耶识认为嬴归尘是个理想主义者,总有一天会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她好奇嬴归尘为何一定要做钜子呢,不想这个问题让嬴归尘冰封般的容颜突然间黯淡失色,他不自然地避开阿拉耶识的目光,轻声说:“我师父,就是前任钜子在生前就选定我为继任人,毋宕一直想当墨家掌教,曾联络儒墨的另一长老凌世元反对师父的决定。他后来卷走墨家财物,隐匿宝藏信息,恐怕也与此有关。”
原来如此。
“你认为当年钜子师父的决定是正确的吗?”她闲闲地问。
嬴归尘的脸更苍白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为百姓做点事情,去补偿先秦暴政带给嬴氏的罪孽。”
与嬴归尘闲谈这么久,阿拉耶识本有些漫不经心了,“罪孽”字眼又让她来了精神,忍不住笑他迂腐。“你们犬戎秦国之只是借用姬姓嬴氏的名头,其实秦始皇和你们无甚瓜葛,何必为他留下的烂摊子负罪。再说了,秦始皇是吕不韦的儿子,该恨他鸠占鹊巢才是——”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嬴归尘惊骇色变,阿拉耶识立刻舌头打卷,故作悠闲地掀起轿车窗帘看风景,心叹该死,卖弄历史惹麻烦。秦始皇的出生秘密是杀头的问题,阿拉耶识第一次与嬴归尘长时间闲聊,心情放松就口无遮拦。她猜嬴归尘的万年寒冰脸肯定已经扭曲了,她决意装傻充愣,此后一路勾着脖子看窗外,脸蛋被冻了一层霜也不敢缩回车内和嬴归尘面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