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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少苍师父王敖很有来头,他是比孙武和孙膑更懂战略和战术的兵法家尉缭唯一的弟子。尉缭是兵家学派中的兵形势家,被秦王嬴政封为国尉,待为上宾,衣食用度比齐嬴政本人,是合纵时期秦国主要的军事指挥者,备受嬴少苍推崇。而王敖本人是秦国著名说客,以三万金买通赵国丞相郭开,使离间计陷害继廉颇后的大将李牧,然后里应外合亡了赵国。因此嬴少苍对于这位兵家师父王敖如同秦始皇礼遇尉缭一样,父皇侐帝死后,嬴少苍更是待王敖如父亲般敬重。
王敖为嬴少苍即位后的大事做了全盘谋划,并且亲自出面再做说客,说服南蛮巫王作出让步,不再要求嬴少苍登基后立即纳奈丽为后,同意给嬴少苍时间处理与犬戎贵戚的争斗。最终,秦国皇后也没能按照嬴少苍自己设想的挑选,他的婚事成了平衡犬戎与华夏两族势力的国事。
在嬴少苍二十七年的人生中,每一天都在追随他曾爷爷嬴子婴的兄长——秦始皇。小时在漠北单于王庭,他就发下宏愿要君临天下,脑子里除了帝王之学,别的什么都不感兴趣。表弟嬴归尘与他一同接受太傅发蒙后,嬴归尘选了墨家和医家济世救人,而他毫不犹豫选了兵家和法家,这两样是秦始皇称帝的法宝。嬴少苍后来取笑嬴归尘,说他学的医术、侠道是小术,只救得有限世人,不像他的帝王之术是大道,可救天下之人。
回首往事,匆匆已是十年。嬴少苍为人极为自负,曾自夸从不为做过之事后悔,可是现在,他似乎没了往日的凌云气势。数日来,天巫与皇后惹出的乱子搅得他心烦意乱,他生平第一次怀疑当初让天巫点选奈丽为后是否失策。这两个女人作为棋子,是不是被捧得太高了?
心事重重的嬴少苍无心再研习死灵牛皮卷,他将其折叠后珍而重之地与号令死灵战士的吹奏器物“瓠”放入巫殿二层的密室里。
他迈出巫殿时,却发现岩弄直挺挺跪在殿门前方三尺之地。岩弄见到嬴少苍伏地哀求,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毓秀皇后绝无叛逆之意,请求把皇后从冷宫接出来。嬴少苍早知他是为奈丽而来,见他口口声声仍称其为皇后不由勃然大怒,斥道:“我大秦法度严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皇后!身为后宫之主不掌宫闱,妄动刀兵,朝廷几失股肱重臣,大秦险酿战祸。朕顾念南蛮与我大秦一体,休戚与共,不予深究已是法外开恩,你岂敢得寸进尺!”嬴少苍大袖一挥,叫郎卫们把岩弄拖出宫去,并传下旨意:如再有人为奈丽求情开脱者,与之同罪。
喧嚣一时,朝野震动的皇后与天巫之乱,在嬴少苍的铁腕镇压下终于噤声。未几,便要迎来每年的腊日祭,腊祭后便要忙碌新年事宜。因了这两样生民大事,百官呈上的简册都是关于腊日祭筹划,秋粮的划拨,官员俸禄发放,驻京屯兵的换防等内容的公文,就连允燹和嬴长平的精力都放在军机物资的划拨和屯兵征调上,想趁嬴允直闭门思过期间安插己方人手入中尉府和南军。
赋闲在家的信王嬴允直住在后院的鹤鸣台,对外称说是奉皇命闭门思过,其实日日在里面与袭人、紫蕊饮酒弹唱,好不逍遥。蒋青自那日送来董伯和紫蕊后就没再出现过,飞龙卫也仿佛在宣化销声匿迹,慈心筹措的秋粮陆续分发转运到各郡县。时令已入十二月,紫蕊初时有些担忧她与董伯藏在信王府多有不便,董伯却对义子石闵极有信心,说棘奴重情重义,不会抛下他们不管。
天上飘落鹅毛大雪,紫蕊在室内温酒,嬴允直在紫蕊的指点下尝试仿制天巫的鹅毛笔,并用来写字作画。他用握毛笔的方法拿鹅毛笔行不通,写的字歪歪扭扭,更别提作画。紫蕊未亲眼见过天巫用鹅毛笔写字,也不知如何运笔。两个人把墨汁溅了满桌子,也没临摹成功天巫的“明月几时有”那副画。正在互相打趣时,却听外面一声咳嗽,袭人来了。紫蕊忙擦手来迎,袭人看着她,脸上有些不自在。
“你们玩什么呢,那么开心,笑声都差点教隔墙的丫环听了去。”袭人在屋中二人的手上桌上看来看去,语气夹着些许酸意。她自是知道,紫蕊是云良阁最负盛名的官妓,也曾是信王嬴允直的红颜知己,坊间传过他俩的风流韵事,此刻见他们二人亲密无间,袭人口虽不说心中吃味。她因自己是私妓出身,见到紫蕊时便自觉矮三分,两人一同伺候天巫时,袭人还常将自己同紫蕊相比,自觉容貌学识逊于紫蕊。紫蕊跑马大会后脱乐藉拜入天巫门下,袭人一度担忧信王移情别恋,后来她风光嫁给信王难免有些托大,与紫蕊说话时字里行间都端了师姐和王妃的架子。
紫蕊常年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如何不知这些张致?她方才也是一时兴起,就像在云良阁那时与信王摆弄琴棋一样,忘了今非昔比。见袭人发话,暗道惭愧,赔着笑道:“袭人姐姐,刚才与信王试用新制的鹅毛笔,用得颇不顺手,才脏了头脸桌案。我这就去收拾。”
“罢了。”袭人拦着她,笑让道:“你是贵客,怎敢劳动你来做事。”转身让贴身丫环打来热水给他们擦洗。见丫环擦干了桌案,袭人存心卖弄,便捉了那杆鹅毛笔做出天巫握笔的姿势来给二人看,“师尊说中国鹅毛笔和我们平素用的毛笔不同,她说这叫硬笔书法,写蝇头小字又快又好。”她在缣帛上写了几个字,果然有些模样。她又捻起鹅毛笔点着紫蕊的道:“师尊的那两本经书是她用乌鸦翅上的羽毛做的,那种写小字才最是妥贴。”
一席话勾得紫蕊羡慕不已。天巫将雪漫郡主与她同时收为弟子,那时天巫成日关起门来与雪漫在一起,紫蕊却忙着帮袭人打理府中事务,等袭人出嫁,雪漫返燕时,桩桩不顺心之事接踵而至,因此天巫并未教她些什么。嬴允直在一旁起哄,说袭人也勉强当得大师姐,代行师职教一教他和紫蕊。袭人从天巫处所学有限,只恰好知道鹅毛笔而已,若论学问她远不如此二人。见嬴允直不依不饶,她便正色说有正事与他商量。紫蕊见状待要回避,袭人说不是外人故意留她。原来,嬴允直一连数日不出鹤鸣台,而且只许袭人出入,府中侧房夫人多有不满。况且现在到了年关,各房夫人的娘家亲戚,以及信王同僚故交等前来拜会走动频繁,王爷不露面于理不合。
嬴允直倒忘了这茬,感到有些难办。王府亲戚朋友众多,若出去与之相见便不是闭门思过意思了,若是不见,莫说妻妾不满,亲朋中也要生起误会。袭人此时正好拿起主母的架子,劝嬴允直道:“亲戚朋友由我出面应对,就推说皇命难违,横竖依照往年规矩回礼就是。倒是各房夫人不好交差,都说我一人独霸了王爷。”
嬴允直一旁干笑,“女人就是是非多,本王跟哪房多住几晚,她们都要闹,烦死人。哪天把本王吵烦了,全都撵走。”
袭人接口道:“有不闹的呀,你也不去亲近人家。”
“谁?”嬴允直好奇发问。
“四房房乌禾儿。”袭人看一眼嬴允直,见他并无异样便索性大方陈情:“我嫁进王府一个多月,虽然跟哪一房都不熟,但是乌禾儿给我印象却最是不同。她虽然不像桃儿、小雅她们娇艳风雅,人却有骨气。不挑事,也不怕事,闹事那晚看得出来她也算是有担当的人。”她撺掇嬴允直晚上可去乌禾儿房中歇息,一来堵住众姬妾的口,二来也让她们安心。袭人说年关将至,又到了给各房派发岁钱和过节礼的时候,如果她这个王妃再不大方点,这个节没法安生过。
嬴允直觉得袭人说得在理,有的事情他以往从未考虑过,比如那个一直受他冷落的乌禾儿。袭人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此女柔中带刚,脾性不卑不亢,与紫蕊在云良阁应对达官贵人时的姿态有些相似。他不由把头转向紫蕊。紫蕊见他眼光扫过来,心头一跳,似乎察觉他心中所想,更觉得不适合再待下去——王爷夫妻说家长里短之事,她一个外人旁听不合规矩。她起身对着嬴允直福了一福,匆匆告退。
袭人见紫蕊背影走远,贴到嬴允直身侧半是撒娇,半是试探道:“听说,紫蕊是你的棋友,王爷每次去云良阁都会与她对弈,有时整夜忘归呢。”她瞥一眼地榻上的一盘残棋,浅笑道:“昨儿晚上手谈,输赢如何呀?”
嬴允直敏感地偏头看她,眼光头一次变得很犀利,“你想说什么?”
袭人柳眉轻跳,婉转道:“我是说王爷这些日子足不出户,也怪烦闷的。紫蕊能陪着你下棋,王爷也省的寂寞——”
“柳袭人,本王与紫蕊相交已有四年,她的身子便是本王占了,你又待如何?”嬴允直突然拉下声调,冷冷地对袭人道。
袭人反吓了一跳,吞吞吐吐道:“王爷误会了,我怎敢过问王爷的事。我刚才触景生情,若是王爷还喜欢紫蕊,不如也收进府中,我们姐妹还有个伴儿……”
嬴允直哼了一声,情知袭人说的话口不应心,也不戳破她,只是摆出王爷的架子教训说,他敬重其是天巫的弟子才纳她为正妃,若再纳一个天巫弟子过门,便是对天巫的亵渎。他责问袭人可还记得天巫立的三条“弟子规”?问得袭人羞愧难当,遂不敢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