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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燕边境的战况诚如蔡医工所言,嬴长平在攻取上蔡三郡后即以休整和补充军资为由,止步不前,俨然在上蔡郡旁安营扎寨了。太尉允燹和丞相蒙灌两边都对嬴长平此番作为不满,尤其允燹身为握有重兵的皇叔对他的行为很恼怒,明显自己被这个平素唯他马首是瞻的侄儿耍了。木滑笥曾提醒过他防范嬴长平有野心,他却充满自信,认为嬴长平虽有城府和心机,但争权靠的是绝对实力,先秦文臣靠不上,犬戎这派中他只是自己的助手,和西烈王嬴谷一样,注定是为别人铺路的棋子。西烈王嬴谷守着西域多年,胡夏的两代单于谁也未将他当做平等的盟友,否则早就支持他嬴谷做皇帝了。目前嬴长平手中几万兵马无足为虑,他只要牢牢守住东方疆域的鲜卑人,允燹、木滑笥和稽粥、嬴谷等人才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因此,允燹完全没想到嬴长平为了浑水摸鱼,竟敢与燕国人勾结,欲借机做大。允燹一连发了二道手令催促嬴长平再往燕国推进一百里地,务必令燕国伤筋动骨,使其在秦国内斗时无法获利。
将军牙帐里,嬴长平将允燹的出战令牌轻轻抛掷在案上,身体往后斜靠,做了个舒展手臂的姿势,惬意地靠在行军榻的豹皮垫上,狭长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皇叔啊皇叔,我何尝不知这些年你把我和嬴谷都当成棋子使唤,父皇开创的大好江山怎能被你轻易摘了桃子。”
旁侧的心腹模样的人谄媚地对他点头哈腰汇报:“木沢刚才在外面求见王爷,我已经将他打发走了。不过,这个木沢是个愣头青,要是再吃闭门羹恐怕会生事端。王爷您看?”
嬴长平捋了唇上的漂亮的八字胡,慢条斯理地说:“先替我挡几天,等他闹起来就让他出征去找鲜卑人的晦气,小惩大诫。”
副将微微显出疑问,“真让木沢带兵打鲜卑人,岂非将他们得罪狠了,自毁助力?”
嬴长平收了笑容,淡淡地瞥一眼自己心腹,显然对他的愚钝感到不满:“给他三千人自个和二十万鲜卑人杀去,结果如何就不是本王能知晓的。”
“哦哦,属下明白。”心腹副将忙用力点头,“咱们给朝廷上书就写的是连日秋雨,路面泥泞湿滑兼且结霜,行军艰难,士卒感染风寒者众,士气低迷,不宜出战。倘若木沢坚持出战,只要辎重滞后,他就等着吃瘪吧。”
嬴长平这才从榻上坐起来,眼睛鹰样在他身上扫过,压低嗓音正色道:“可与匋璋联系上了?”
副将愈发小心翼翼地凑拢嬴长平耳边:“王爷放心,匋璋这次虽然没有随慕容评出征,但是他已修书给悦绾,让他特别照顾一下木沢——倘若木沢真的不知死活,我们就趁此机会除掉他,谅木滑笥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嬴长平无声地诡笑,复又倒在行军榻上放松四肢,副将讨好地给他盖上锦袍却被他掀开,反而命他抱来厚实的被褥垫在榻上。他将桌上浓茶水在头脸上胡乱抹了几把,再往头上缠上一圈白布裹头,自己再缩紧被窝捂得严严实实,看上和风寒病人一致无二后才吩咐心腹将木沢请来。嬴长平想到,自己与慕容儁联手纯属赌运赌命,无论是秦皇还是皇叔都不会容忍,与其被动地等木沢发作,不如自己装病来刺激他逞能,早犯错早惩戒早收场,绝对不能居于被动挨打地位。
木沢在犬戎人里被称为勇士,身体如豹子柔韧灵活,速度胜过野马,力气盖过黑熊,曾独自与近百头草原野狼鏖战一天一夜,野狼群被杀了七七八八,最终被木沢的凶悍所吓退,头狼带着剩余的十余头成员败退。木滑笥从家族里发现木沢后更是着意栽培,除了木沢个性急躁简单需要打磨外,简直就是天生的武将。这次秦皇钦点木沢为嬴长平的前锋,木滑笥虽然意外,但认为木沢跟随嬴长平磨练一番也好,若能立下军功,木家的军权则更加牢固,因此才放木沢带兵。木滑笥能在戎秦为武将领袖,与自身的才干分不开,他当然对此次出征的一些情况有所防备,包括防范嬴长平为抢功或打压木沢出阴招——临行前,他对木沢耳提面命交待各种关窍,并鼓励木沢迎难而上,富贵险中求,犬戎儿郎如果遇险便避走,只会短了志气,反而难成大器。木沢对伯父木滑笥是言听计从。三日前他从嬴长平的军帐出来后就判断嬴长平有自己的打算,估计想躲在秦燕边境作壁上观,保存自己实力。木沢决定自己领前锋三千人去六十里外的连山邨试一试,那里地方虽小,却是从燕西北突进秦国的必经之路,他认为占领连山邨就可切断段氏鲜卑的支援,自己就立下一大功劳。
木沢的人马已经和连山邨的燕国守军激战了一日,双方各有死伤。木沢未料到小小一个连山邨竟然如此难啃,守军训练有素战力强劲不似那种长期戍边的疲兵,使他啧啧慨叹。段氏鲜卑固守燕国西北,轻易不会被调遣来迎敌。再说,因为雪漫封后,打杀了段希钰,段氏鲜卑与慕容鲜卑关系搞僵,这个当口正要端好姿态给慕容儁颜色看,好让他知晓厉害。秦军进攻计划中原本没有连山邨,木沢选此处下手主要是这里不是边关,守军较为松懈,反若是他挑了这个要塞,然后一路袭扰将战火烧向西北,段氏势必有所动作,慕容儁多疑的性子定会担忧段氏趁机杀进关内,图谋不轨——段氏鲜卑曾有人勾结羯人反叛,慕容儁不得不防。如此,虽然没能正面拿下燕国像样的城池,能够引起燕国内乱也是奇功一桩。此时阵营前方观战的木沢不由怀疑关于连山邨的情报不实,怎么瞧这里的守军都不一般,作战不焦不躁,攻防妥当,收放自如,难道守军有高手坐镇不成?
木沢的猜测正确,当下镇守连山邨的正是燕**帅慕容评手下得力将领悦绾,曾在襄国消灭飞龙军的那个悦绾。原本悦绾在襄国之战后被调回燕国,就是为了对抗秦国人,来到连山邨纯粹是嬴长平的请托。嬴长平有意做戏给木沢看,戏份未做足前还需要牵制着他,如此,木滑笥才会有所忌惮,不敢过分逼迫嬴长平。至于木沢会袭击连山邨,则在嬴长平谋划之中:攻下上蔡三郡后,方圆五十里内没有重镇,只有六十里外的连山邨具有军事价值,木沢必定选择此处。
攻打一日连山邨后,木沢的三千人马折了约四百人,而连山邨守军伤亡只有百十来人,目测对方似乎还轻松自如,并未使出全力。木沢清楚必须速战速决,这本就是临时突袭,嬴长平肯定不会派人支援,而段氏鲜卑却随时可能赶到。好在守军兵力只有自己的一半,使得木沢下了狠心,夜袭敌寨。
是夜,木沢令全部人马轻装上阵,兵分三路进攻连山邨。他这样做非常冒险,白日作战士卒疲累不堪,而守军尚有余力,但他赌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谁会想到他不过首次交锋就拿出背水一战的策略来对敌?
木沢分一路人马从连山邨右侧火攻,将大量火箭射向房舍密集处,制造混乱。同时,一千人马攻城一般冲击正门,使守军认为这便是夜袭的全部部署,全力反击之时,正是第三支人马动手的时候。真正的奇兵由木沢亲自带领百名精锐死士,从左侧断崖处搭人梯兼用勾链做荡索跃入寨内。
火光冲天起时,悦绾披了肩甲,拿了兵器,也不慌乱,他其实有所防备。如此大的声势似乎挺有威胁,其实很可能是敌人声东击西之举,因此他不准全部人去救火,吩咐其余人牢牢把守要塞大门,果然等来黑压压的偷袭者。他晚饭后就派了几十人拿着大网和长矛、勾链在左侧断崖潜伏。他自然明白从断崖处进攻千难万险,但嬴长平说木沢专行惊人凶险举动,他艺高人胆大,可能亲身来犯,让悦绾切莫大意。悦绾是在左侧的要塞地面上挖好了陷人坑等人往里跳,看着是平整的地面上铺着一层竹篾和泥土,只要踏上去就会被坑内密布的长矛戳成筛子。那些看上去隐蔽的绝佳灌木丛里,则摆下了三脚架形式的铁蒺藜,一旦落入后入无数铁锥扎身,不死也没有战斗力。
当左侧响起尖利的号角时,悦绾露出得意的微笑,他已胜券在握,甚至都不想过去看看抓获木沢的精彩场面,他身为大将必须进退有据,始终坚守在正面战场。
三刻钟过去后,左侧还没有手下过来报信,悦绾才开始有些不安。右侧的火攻已有后继乏力之态,正面的敌军虽说一直利用三脚架的轱辘车撞击要塞大门,但守军却将战斗把握得很好,也准备了相应的轱辘车与对方硬碰硬,两边的车撞上后插在一起,反倒隔离出一条安全线来。总之,正门处的战斗只要延续到四更末,秦军就不得不撤军,他们只是以逸待劳罢了。
悦绾觉得是时候去左侧的陷阱看看收获了。当他与几名心腹副将赶到左侧的演武场时,瞬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